药乜绗过于识时务,省了光渡不少功夫。
若这家伙想不明白,这个晚上,光渡是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里的。
能让药乜绗心甘情愿地结盟,无疑是上策,尤其是药乜纺想要的东西,在他眼中无比清楚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简单。
只是光渡曾经从不屑于用自己皮相的去做一根胡萝卜,再吊着一只拉磨的驴。
可人总是会变的。
他曾经对那些着迷于他皮相的人深恶痛绝,敢对他露一点心思,不是被他不假辞色的拒绝,就是把人打得毫无心思。
时移事易,现在的光渡,却主动利用这幅皮囊,软硬兼施,刚柔并济。
他是什么时候想开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也是一种筹码,拿去合适利用,能搏出一条生路。
大概就是他十六岁前后的巨变。
有人眼睛瞎着,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什么样子,却依然愿意偏袒和偏爱。
有人眼睛是好的,和那些他所见过的、平平无奇的人一样,所以他在皇帝手里活下来了,并一步一步,活到了现在。
这次重逢后,皇帝依然对光渡热情不减。
第二日光渡仍入宫中,皇帝显然有许多话想和他说。
一封蒙古的来函,从皇帝的书桌上,转移到了光渡的手上。
将光渡的命、将光渡的一切都握在自己手心,这很符合皇帝的喜好。
光渡无根无萍,是皇帝一手提上来的宠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来源于皇帝对他的宠爱,在皇帝心中,他不可能半路成为李元阙的人。
自从李元阙去向未知后,这座太极宫本就严密的守备愈发森严,侍卫增加了一倍不止,很难有可乘之机。
可是有句话,他却也不得不说。
李元阙成势汹汹,皇帝怎可不着重防范?
光渡明白,这次他能混过去,因为三个月后总还有下一颗药。
乌图快速靠近光渡,低声道:“我知道光渡大人对我诸多疑虑,今日别的来不及多说,求光渡大人信我……这个张四,不能留!”
这次光渡回到中兴府,身边没有张四,算是难得的清闲,但光渡也清楚,这并不会长久。
光渡进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皇宫里的人手。
为什么这一次,皇帝执着于亲眼看着他服用?
光渡心里知道,他工部疏散汛期的水渠的筹款,若是往后放一放,秋冬怕是就直接要拨赈灾款了。
皇帝头疼地支着额角,“向蒙古赔礼,再与金军备战,这样样都是流水的银子与粮食,去年秋收,多地收成本就不甚理想,这一笔向蒙古的赔礼后,朝廷的余钱余粮都不多了,春汛前各地都要拨款,可是事有轻重缓急,那些不重要的,只能往后放放。”
光渡和乌图始终保持着距离,此刻见光渡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乌图也有些无奈。
可是这句话之后,皇帝神色却莫名道:“对孤的衷心?”
各地都再要钱,每封折子都喊急,本就难以分辨孰轻孰重,而皇帝向来多疑,索性直接全当夸大其词,通通不处理了。
“昨日见到你,孤甚是喜悦,结果竟然忘了一件要紧事,半夜里猛然想起,心中记挂着,连后半宿都没睡好。”
“如今蒙金仍在交战,前些日子黑山一事,成吉思汗非常震怒。”
不过光渡惯会体贴上意,皇上不想听,他便不说了。
斟酌片刻,光渡开口道:“虽然张四能力平庸,但经此一事,他必然也该有所长进,何况,他对陛下的忠心确是毋庸置疑的。”
乌图靠近两步,圆圆的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光渡大人,唉,大人留步……”
皇帝态度很坚决,“这个张四如此失职,竟然连你都保护不好,以前看他是个谨慎的,没想到如此懈懒!此人不用也罢,等孤这两日挑个好的,再指给你。”
如果他身边一定要有人跟,他情愿是张四。
光渡找了个借口,“臣之前受伤时,灌了不少苦药,这几日虽是预期发作之日,臣却丝毫没有之前的症状……或许因为这次重伤后,情况有变也未可知?不如陛下将药赐予臣,臣贴身携带,等到明确发作时再服用,这样更稳妥些。”
皇帝结束召见后,是乌图送光渡出去的。
太极宫之中,到处都是皇帝耳目,他敢干什么?
光渡拖延一两次就够,他要做的事情,本就不能拖久,久则泄密。
皇帝不知道,这份牵制早已过时。
既要用人,又要防止重用之人自成一势,那不如在光渡尚未坐大之前,提前准备一手,用以制衡。
虽然虚陇下毒一事,开始时并非皇帝所愿,但如今虚陇已死,局势大变,皇帝这一层钳制也用得颇为顺手。
光渡很快转移了话题,只将自己养伤时,那些“山野闲趣”讲给皇帝听,皇帝对他十分怜惜,又赏赐了许多药材补品,叫人送到光渡府邸,给光渡仔细将养身体。
看来皇帝深深忌惮着这位武艺超绝、又神出鬼没的堂弟。
他如今最不敢赌的,就是时间。
至少张四,还有一定可以让他操作的余地。
皇帝没说什么,他的笑容有细微的变化,却依然是和蔼的看着光渡。
见光渡如此知情识趣,皇帝也柔和了神色,语气亲近了许多,“几个月,就清瘦了这许多,孤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会话。”
……
但真相显然不需要让皇帝知道。
这虽不是长远之计,但在这种关头,在他坐卧起居的地方换上完全不受控制的人,即使是怀柔和收买,也需要时间。
光渡想了一下,皇帝对他失踪这段时间的怀疑,原来都藏在心中了。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乌图声音又短促又快,仿佛咬着牙说出来的,但脸上仍是笑吟吟的,“还希望大人私下里能见我一面,我定然如实告知,黑山之事,张四没有对皇帝尽数相告……”
光渡听得出来,皇帝这是在点他,他工部今年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别做。
皇帝神色是货真价实的担忧,“虚陇当年给你下的毒,这几个月的解药,是不是还没吃过?孤昨晚半夜让人赶制,刚刚做好,给你送了过来。”
光渡看着锦盒中的那丸解药,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孤一直替你记着,算算日子,离你服药的日子已经过了几日,万幸你这次还没什么反应?那宜早不宜迟,这丸药就在这里服下吧,太医就等候在外面,若有不适,可以立刻宣进。”
而且……皇帝如今无人可选,可能是在考虑给他更多的权力了。
皇帝轻笑一声,“你果然为他求情。”
光渡早就不需要再吃这东西了。
太极宫长阶慢慢,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冷冷淡淡,毫无交谈。
几番阴差阳错,如今这丸药,已经不再是悬在他头上的刀了。
长阶另一端,一个声音打断了乌图的话,“光渡大人,”
临走时,皇帝又提起了一件事,“如今你身边,都没有一个人能保护你,这样太过危险,今时不比往日,以后中兴府的局势,只会更加严峻。”
光渡眉心默不作声地跳了一下。
光渡借机几步,与乌图拉开距离,“白侍卫,好久不见。”
几月不见,白兆丰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英俊的少年像是碰到了什么喜事,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奉陛下旨意,陛下叫在下护送光渡大人,去一趟关押张四大人的牢里,对了,还未来得及恭喜一声光渡大人平安而归。”
皇帝一直对他和张四的关系有所怀疑,光渡并不觉得意外。
可真正在牢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光渡才明白,张四对他的心意,表现得有些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