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啰耶正蹲在后厨的灶台边,往灶台风口里塞柴生火的时候,突然看到光渡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光渡平常都是温文尔雅的,所以见他这样推门,还一句话不说冷冷站着的样子,反而比较少见。
“你们出去,守好这里。”
厨房的三个人,立刻动身。
都啰耶一瞬间就看出来,原来这几个都是光渡安排的人,当都啰耶也正准备装模作样地退出去时,被光渡横了一眼,“别装了,你留下。”
等没有别人了,都啰耶直接问:“看你脸色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
光渡当着他的面,掀开了菜窖的木板,走了下去。
这菜窖之下,都啰耶从来都没机会来过,他跟着下来,才走了半截楼梯,却看着光渡已经从里面熟门熟路地拎出了一把大刀。
这把刀,都啰耶不能算是不熟悉,虽然第一眼看上去花样不像,但若是见过、甚至碰过它的行家仔细辨认,就能看出这把斩-马-刀换汤不换药,还是原来那一把。
毕竟光渡就是抡着它,把都啰耶从祭台火海里救出来的。
都啰耶对它的印象不可能不深刻。
当然他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次见到这把刀。
“元哥的刀。”光渡单手拎了起来,“花了些功夫弄回来,不曾真让人熔了,但也让工匠做了些表面花样,就是被人看到,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一把刀凝刻着过去的荣光。
原本冷光闪烁的暗纹,如今镶上了张扬的宝石,足够欺骗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
“那夜我从宫中带出来的密匣,里面的圣旨……虽然你传话给我,叫我自己保管,但我也不知道你发没发现,其实我把那圣旨匣子藏到你府上的密道里了。还有,我这些年攒了十两银子,就在我老家宅子的树底下陶罐里埋着,我要是死了,那银子就都归你了。”都啰耶站在厨房中,认真交代了后事。
……夏国与蒙古开战,居然就是现在吗?!
都啰耶不知道想了什么,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光渡袖子下的手,“……你也是,二老大,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你也要……好好活着。”
这是李懋在黑山秘密驻守的第十天。
光渡声音又柔又轻,像是情人趴在耳畔的呢喃:“说话啊,你叫什么名字?”
王爷的命令,头一次像这样来得没头没脑,而李懋唯一能做的,便是服从和执行。
他知道,此战艰难,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必然死伤甚重,十不存一。
周围所有兄弟,在听到这个称呼后,都立刻跟随李懋行礼。
——完全一致。
“李元阙出现了。”
哪怕这是都啰耶不擅长的事,他也会认真完成。
影卫仓皇抬头,看到了一张明艳的脸,正神彩熠熠地盯着他。
红尘烛色,夜半幽昏,就连空气中,都有光渡发间的冷香。
张四来叫醒光渡的时候,已是入夜。
很快外面有人敲了门,一个陌生的男子在门外道:“光渡大人,奉张四大人之命,由我来替值。”
张四一句话,让光渡睡意顿消,“确定是他?”
“是。”张四抬头注视着光渡,“属下亲自带领影卫前去,光渡大人,请你在客栈中等候,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客栈。”
在张四起身那刻,光渡揪住了张四的衣领,仰头望着他,目光盈满了潋滟的依赖。
[李懋,见信如晤。
“李元阙此人不可小觑,陛下嘱咐,必须认真对待。”张四忍不住,轻缓地摸了摸光速光滑的侧脸,“为你留下一人,专门保护你。你好好睡一觉,或许天亮后,我就回来了。”
……
余光中,却看到光渡起了身,走了过来。
……
都啰耶立刻道:“你等等,有几句话,我先告诉你。”
光渡:“……”
一进去,就看到光渡已经穿好了一身黑衣,正坐在桌边束发。
没办法,影卫只好走了进去。
他态度非常客气地告罪,然后迅速到无人的地方,举着火引子拆开了李元阙为他留下的信件。
光渡看上去有些迟疑,“确定吗?人不多?不会是什么诱敌之计吧?”
刚才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都啰耶已经非常确定了。
都啰耶刻意粗着声音,避免熟悉自己的兄弟听出端倪,“这里可有常年和金兵交战的兄弟?若是会说几句金国话,那就更好了,你把他们都叫过来。”
入目便是一枚拓印,李懋刚刚还见过原印的样子。
光渡无奈道:“知道了,你好好的能活下来,不用想这么远。”
这不合规矩。
里面立刻就有声音传来,“你进来。”
光渡却已经道:“张四让你听我的话,我的话就是让你进来,你进不进来?”
“这次行动非常危险。”光渡毫不隐瞒,“我不愿骗你,你若同意去,甚至有回不来的可能,所以我提前告诉你,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张四笃定道:“我们的人已确定,他身边没几个兵跟着。”
若见到他,莫问姓名,莫问来处,待他如待我,尊之重之,无有所疑,完全听令行事。]
光渡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两件事,但你要记住八个变化,每个可能的变化,都对应着不同的方案。时间很紧,你要记牢。”
老大留在这里的,是六十四名铁鹞子,和军中最精锐的兄弟。
他不知道李元阙叫他在这里等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
影卫迟疑道:“这……”
和都啰耶接触多了之后就发现,他原来是这样一个赤子心性的人。
“他带着一队骑兵,出现在距离黑山东南,似在仓皇逃窜。”张四单膝跪在光渡床前,“李元阙身边人不多,正是趁乱杀人的好机会,光渡大人,要动手吗?”
李懋恭恭敬敬道:“如今在此的,有三百位兄弟,均是骑兵。”
见自己没看到什么要命的场面,影卫偷偷松了口气,光渡既然没有后续吩咐,他便沉默地站在了门边。
……光渡嘱咐过他的,他一点都不能错。
十天以来,镇子里接应的人,总会在夜色之后隐蔽的送来物资,可是今晚,接应的人居然带来了一个单枪匹马到来的陌生人。
都啰耶默了一刻,“我若是不愿意,你会怎样对我?”
虽然李懋早就从李元阙的态度中看出了苗头,但他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似极其不可能的任务,李元阙居然交给了他——去打出这与蒙古反目的第一仗。
李懋手心骤然冒出一层冷汗。
张四说走就走,并带走了九十九名影卫。
他很少笑。
看清那枚印的瞬间,李懋骤然变色。
在见到李懋的那一刻,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印。
[此人为我军副帅,是我军师,是我至交至信之人,若他出现,此事定另有转机。
影卫都有些恍惚了,“我……属下……庚六……”
张四脸上神色本来是冷酷的,可低头看光渡的眼神,却变得极之柔和。
光渡坐在床边,看着张四点亮了蜡烛,满脸惺忪睡意,“怎么了?”
“我会派人送你入宋国,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替你安顿身份,为你安排钱财土地,足够你娶妻生子,后半生衣食无忧。”光渡款款说来,显然认真做过这样的打算,“其实,如果你愿意选这条路,你兄长未尝不愿意看到你能安稳一生。”
他面目肃穆地翻去下一页信纸。
李懋立刻警惕起来,“来者何人?”
都啰耶端正了神色,“二老大,要做什么?”
李懋震惊地睁大了眼。
若是熟悉光渡的人,都知道光渡此时的情状与往日不同,他唇角带着笑,眼神却执着而阴冷。
而站在中间的、身着面具和秘银铠甲的青年,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挠挠头发,但是忍住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李懋,若你见有一青年持此印而至,以上军令,全部作废。]
李懋不怕死,但他此时心情也难免沉重。
来人一身厚重的黑披风,遮住了其下显眼的一身秘银铠甲,戴着一顶银色面具,手持一把眼熟的大刀,酷似老大那柄斩-马-刀。
都啰耶沉默片刻,笑了,“那你可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我哥。二老大,我怎么可能把你和老大独自留在这里,自己去过安稳日子?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待第十一日晚,若无人前来,我会安排人让你自己来打开这封信。第十一日夜,你需要率军偷袭黑山的蒙古驻军,将其引离黑山。切记避免主力交锋,多利用山野地形牵制黑山蒙古军,一直坚持到我率主军回援。]
光渡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确定了,那就动手!去……杀了他。”
光渡小声问:“全都要带走吗?”
李懋出去的时候,已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将军。”
久闻光渡大人之名,更是知道面对这位大人的诸多忌讳,他不敢多看……却也一时移不开视线。
他本意是知会光渡一声,让光渡知道自己到了,然后就在外面守着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
他喉头紧张地滚动。
整座客栈都瞬间安静下来。
光渡袖间的刀,已经割断了他的咽喉。
果然,老大留给二老大的,全是顶顶好的。
影卫双手捂着喉咙,痛苦地倒下了身体,血呛进气道,他说不出话,更无法再吸入空气。
光渡蹲下搜了一遍影卫的身体。
今夜光渡穿着漆黑的衣服,头发也是纯黑的,即使是沾了血,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抬起袖子,擦掉脸上飞溅的血,然后迈过地上不再挣扎的人,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