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元阙这一声清喝,光渡挥出长刀。
这刀好重!
一刀之势,光渡灌以全身之力,自然也会牵动全身,他本来双腿、双脚齐齐用力抓着地面,却发现真正挥出这把刀的时候,他根本就站不住。
既然站不住,那也不必强行对抗。
身体的重量顺着刀势旋转,便可以顺势卸去刀重,而这把刀重重挥出,从地面携起一阵雪风,斜劈进面前的云彬。
枝头堆雪扑簌而下,云彬轰然倒落。
刀势凶猛,在劈砍入树的一瞬间,光渡虎口被震裂,鲜血流了下来。
可光渡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在这雷劈一般的震动中,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兴奋——这一刻,他蓦然惊觉自己过去用过的刀、剑竟然都是不值一提的。
这柄八十斤的长刀,犹如一个不讲理的霸主,大开大阖声势浩盛地摧毁着一切,在诸家兵刃中,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摧毁力。
光渡将刀从切断的云彬树干中抽出,那刀寒光濯濯,没有丝毫缺损。
“好厉害的刀。”光渡由衷赞叹,将刀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才递还给李元阙,“殿下,多谢。”
一刀之后,他不仅对这把长刀多了敬意,更是对能掌控这把刀的主人有了敬意。
李元阙绝不是徒有虚名的一军主将,除开皇子身份,他本人也是非同一般的武者。
李元阙若不是皇子,只是军中小卒,就凭他这身用刀的本事,也能在马上博取功名,光渡毫不怀疑他的本事。
他高热时能做什么?都做了什么?
他如今对柄长刀有着非同一般的好奇,贺兰山上本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又怎能对神兵利器毫不动心?
刚刚初试横劈,就已经让他心折不已,既然刀的主人开了口,他更是再无顾忌。
李元阙连外袄都没有穿,他里面这一身衣裤沿着身形勾勒,于是更能看出肌肉动作,他的每一个动静,都变得清晰了然。
光渡:“……”
他小心地接过斩-马-刀,将之放在洞穴中与李元阙不远的地方,而这些新砍伐的木材,足够他们重新将火堆烧旺。
李元阙:“你不容易生病,所以有些事情,你大概也没机会知道。”
“我如果说……”李元阙抬起眼,幽深的目光带了一点戏谑,“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呢?”
一阵惶恐漫上光渡心头。
光渡说话时,李元阙就这样“看”着他,眼神黑幽深邃,蕴着深意,“斩-马-刀。”
若他真病中胡言乱语,他说过什么,就必须摸底。
说到这里,李元阙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发烧的时候……会变得有问必答。”
光渡强撑着:“你是不是在诈我?我先验验货,钱货两清,再看情况。”
凛冽而安宁,就像天上飘下的雪花般没有声音,那柄重刀斜劈切入那云彬时,如切开了一块柔软的豆腐。
想到西凉府,光渡眉眼那消失了几个月的少年意气与活力,又逐渐沉了下去。
二米长,八十斤,其长度重量远超于常规的斩-马-刀,这世界上除了李元阙外,怕是也没几人能使得动。
他望了一眼光渡的方向,片刻后,他在雪中蹲下,摸索到一块刚刚光渡劈开的断木,没有多说什么,“回去吧。”
虽然这个问题看上去毫无关系,光渡还是配合地回答道:“是,我自幼习武,身体强健。”
光渡回过神,将李元阙牵回了洞穴,自去收拾劈砍了柴火。
光渡轻轻喘着气,这把刀很难挥,他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勉强,“殿下,你这把刀,是什么刀?”
李元阙:“想知道吗?”
李元阙仿佛能看到光渡此时困惑惊疑,他又别过脸,但侧脸看得出笑意,声音也听得出愉悦,“我没多问,就问了问你的年纪和名字,你会挺多种方言,确实多才多艺。”
光渡回过神来,“是,刀柄沾上了血,不好意思,我一会帮你洗洗。”
斩-马-刀是步兵用刀,光渡久闻斩-马-刀之名,可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斩-马-刀也可以如此厚重。
当李元阙提刀竖立时,他也只比这把两米长刀矮上一点,个子矮的人都拎不起来,个子高的人,却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勇武的同时轻敏灵活。
此话正合光渡心意。
万幸……万幸李元阙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知道他此时的狼狈。
光渡用匕首一边收拾着之前的羊,一边状似无意地提了起来,“殿下,我从来都没对你说过我的名字,可你怎么知道,我名沛泽?”
光渡叹了口气,承认道:“我是西凉府生人,家父是行商,因为家中生意的缘故,我从小便接触过许多异邦人,也会说不少方言。”
刀入木身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光渡眼中却很慢。
他定了定神,解释道:“我记性很好,我没说过,便一定是没说过。”
光渡不敢置信地看向李元阙。
光渡试探道:“……我发烧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殿下?”
李元阙挥刀的时候,不曾刻意用力,可刀握在他手上的那刻,身上的气势都为之一变。
光渡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从脖颈到耳垂,他一生少有如此羞窘的时刻,皮肤也因为这层红色,在温暖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晶莹滑润。
李元阙微微抬手,那把八十斤重的斩-马-刀,就已经灵巧地调转了方向。
“当你握着这把刀时,他就是你血肉的一部分,既然刀势沉重,那你便要循力而走,顺势而行。”
偌大的云彬倒在雪地中,就这样被光渡剁劈成段。
这个问题出口后,洞穴一时有些安静。
李元阙近乎于无声地抬起了那把刀。
外面的风呼啸,可是这一隅背风的角落却是安安稳稳的,火堆中木柴燃烧的声响,羊腿受热后滋滋冒油的轻响,逐渐肆虐的油脂香气,都没有办法装点这片沉默。
"把树弄断。"李元阙没有接过来,反而说,“你总不能将一整棵树,倒提着扛回洞穴,你可以试试剁开它。”
此消彼长,刚猛无缺,却也暗藏柔中,是为至势。
光渡喃喃道:“……厉害。”
通过交谈,光渡很快发现李元阙没骗他,李元阙确实知道一些他绝对没有提起过的底细。
光渡从没生过重病,也不知道自己病中会是什么表现,看着李元阙如此言之凿凿,他心中也不再那么确信。
“沛泽,你看好。”李元阙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重依然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静,“此刀可斩马骨,斩人腰,却也可以劈木草,断流水。”
顾名思义,刀可斩马,亦可斩敌。
李元阙接了过来,再摸到刀柄尚有余温的血时,微微皱了下眉,“你手震裂了?”
从他被西凉府通缉起,光渡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这片故土了,也不知道好友与妹妹遭遇如何,只希望他们不曾经历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
最初的几下,光渡尚有许多不熟悉,可是每一次挥刀,他都在调整,五六刀之后,他便摸到了一些诀窍。
“想知道的话,别叫我殿下了。”李元阙声音含笑,“我军中的兄弟也没人叫我殿下,你这么叫我,我怪不适应的,不如你叫我一声元哥,我比你年长,本就当得了你大哥……不许叫殿下,我就告诉你。”
这样的实力无关弄虚作假,光渡是心悦诚服的。
包括他熟练掌握金文、蒙文,家中有一个妹妹,以及爹娘的情况……
“不过,你从小学武这件事不用说,我自己也摸得出来。”
李元阙却反问他:“你是不是很少生病?”
光渡第一个反应便是:“绝无可能!”
李元阙一连点了几个大城镇,这都是与金、蒙、辽接壤的地段,光渡逐渐相信自己病中兜了不少底细,李元阙竟然连他出身都猜的差不多,“所以,沛泽,你是哪里的人?”
李元阙摇摇头,没在让光渡握刀,他摸索着走了几步,还没开口,光渡已经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去用那只干净的手牵着他的袖子,将李元阙带到了云杉树前,“殿下,你右前方有一颗云杉,如海碗碗口粗细。”
李元阙双手在空中比出了光渡的身形,肩宽腰身,几乎分毫不差,“当时帮你换被冷汗浸湿的衣服时,我就发现,你这个肌肉筋骨,绝对是从小就学武的,很难得。”
不过李元阙的话锋,却在变转,“所以,当你决定动手的时候,寻常人是根本打不过你的。”
“你武艺如此娴熟,杀敌却足够果断,动手后情绪也安静稳定,可见不是第一回如此动手。”
李元阙清醒地点出自他们相遇以来的经历,“有人在追杀你,你惹上了事,是什么?惹上了什么人寻仇,还是身上背着官府通缉?”
光渡最后的笑意敛去,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殿下,看破不说破啊,我一直以为你也有这个默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