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季言秋睁大眼睛, 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等一等,你不是有地方住吗?”
钟塔侍从会给每一个入职的人员分配住处,更别提果戈里这种从另一个世界过来、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的三无人士了。
“有是有,但是三天前没有了。”果戈里瘪起嘴来, 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我的房间遭遇了一场非常危险的爆炸,到现在都还没修好呢。”
爆炸……季言秋顿时想到了先前从海因里希先生那里听到的有关俄国的传闻, 心顿时便提了起来, 追问道:“是什么原因?你上报了吗?”
按照俄国目前的情况来说,在得知自己的本土异能者来到英国官方组织就职之后, 必定会选择直接斩草除根。虽说不太可能动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但一想到是俄国,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很快, 果戈里的回答就让他的担忧落了空:“是煤气爆炸,再外加一点沼气。”
说完后, 他望着东方人有些迷茫的脸, 又再次补充道:“嗯……简单来说,就是我的厨房炸了。”
季言秋忍不住嘴角抽搐, 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煤气爆炸我可以理解,厨房里又是哪里来的沼气?”
果戈里非常无辜的摊开手来:“你知道的, 远在异乡时就会特别怀念家乡的美味——或许你知道俄罗斯腌菜吗?”
懂了, 腌菜没有处理到位, 导致腌菜罐子爆炸, 又忘记关火,最终导致了连环爆炸是吧?
“如果只是炸了个厨房,后勤组应该半天左右就能解决。”季言秋非常冷静地指出了对方话中的漏洞。
他们先前把大本钟炸了一半,后勤组都能在一夜之间修复好, 更别说一个普通厨房了。
果戈里看上去更委屈了,装模作样地嘤嘤假哭起来,还拿手去非常夸张地擦了擦其实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角。
“厨房确实修复了,可因为无情的狄更斯说要给我一个教训,没有叫后勤组处理我不小心炸掉的腌菜罐子,那味道到现在都挥之不去呢!我要是住在里面,全身上下都被染上那个味道了!”
季言秋有些无语:“……你纯属活该。”
他还是有幸体会过失败后的腌菜是什么味道的——那简直就像全世界的微生物都聚集在了这一口小小的坛子里,呼吸间仿佛每个细胞都染上了臭味。
“所以说,善良的大文豪愿意收留我吗?”果戈里诉完苦,换上了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那双灿金色的眼睛就像是在闪烁着星光,可以说是满分的表情管理。
季言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答应下来:“行行行,你住吧……伤口处理好了吗?我现在要回去了,你要是还有事的话就后面再自行过去吧。”
直到刚刚都还在装聋作哑的治疗师突然在角落里说道:“果戈里先生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接下来小心不要碰水、记得每天换药就好。”
果戈里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可怜兮兮地说:“既然这样,就麻烦伟大的宣传官先生大发慈悲带我回家了。”
在听到那个称呼的下一刻,季言秋额头青筋跳起,深吸一口气:“我说过很多次,不许再叫我宣传官……算了,让我先给罗素先生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毕竟是他的房子。”
上次被迫与两个金发男人同居的时候也是这套流程,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很想打这个电话——毕竟在上一次罗素先生可是在电话里狠狠地调侃了他一番。情报组的组长口才实在了得,差点没让电话那一头的季言秋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不过这一次他要收留的对象是平日里根本不在八卦中露面的果戈里,应当也没什么好调侃的点吧……
罗素目前依旧在外勤任务中,倒不如说只有少数时间对方是能安安稳稳待在伦敦的。只不过对方接听电话的速度倒是非常快,电话铃声仅是响了短短几秒钟便被接通,传来了混杂着有些嘈杂的背景的声音:“你好,这里是罗素,有什么事?”
季言秋听着背景音中那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不由得拿手扶了扶额头:“罗素先生,你怎么又在审讯室里面接电话?”
“噢,你得体谅我手头上压了一大堆的审讯任务……”电话里的噪音逐渐缩小,似乎是接听电话的人正在移动。随着一声关门的轻响,那隐隐约约的惨叫声终于消失了。
“好了,现在清静了。言秋,有什么事吗?”
“还是从上一次一样,我有朋友需要在公寓中借住几晚……”
季言秋的话还没说完,罗素便恍然大悟般接话道:“王尔德又要来了?嗯,当然,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我还是要多问一句,莎士比亚也来吗?”
季言秋只觉得自己的脚趾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动工起来,声音因为尴尬而有点钝涩:“呃……不是他们两个,是果戈里。”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阵,随后再度响起了男人有些恍惚的声音:“这样啊,我猜错了……果戈里吗?这倒是我从没想过的。你带谁回去是你的自由,不需要问询我的意见。不过,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奇怪——”
“注意别被那两个金发男人发现了。”
季言秋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是很想去细究罗素先生到底是脑补什么样的剧情。
“那么我没有什么别的事了,祝您任务胜利。”
“好吧,也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嘟。”东方人眼疾手快地挂断电话,避免对面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胸膛起伏几下后冷静下来,转向了一直在悄悄竖起耳朵来听电话内容的果戈里。
“解决了,现在我们出发吧。”
果戈里一点也没有偷偷被抓包的心虚与愧疚,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双手交叠着放在脑后,拉长了声音:“诶——真没想到我竟然是继两位超越者之后第三个有幸住进莱芬耿尔老师家的人呢,还真是荣幸至极啊!”
“行了,快点走吧。”季言秋使用了毕生的控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上手去捂住俄罗斯人那张语出惊人的嘴,率先迈开步子向着治疗室外走去,临走之前还回头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头的治疗师。
他原先的目的只是想确认治疗师有没有听到一些不该听的内容,比如说【宣传官】这个关键词。结果对方很明显是会错了意,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做了个嘴部拉拉链的动作。
大人请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将今天的事放到内部八卦论坛上的!
季言秋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将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了八卦上,顿时放下心来……好吧,也没有多放心。
希望第二天,钟塔侍从内部论坛上的最新热帖不要会是【惊了!有人居然能让两个超越者都输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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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一栋不太起眼的小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发的英国男人躺在铺了羊绒坐垫的摇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在听到鞋跟在木地板上发出的沉闷脚步声之时也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就这么说道:“隔了这么久才来一次英国,没有去见王尔德,反而来看我……我该说一句受宠若惊吗?”
来者笑了一声,落在莎士比亚的耳中如同过去的幻梦来到了现实,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声就足以让他分不清,变得恍惚起来。
不,还是有区别的——相比起十年前,东方人的声音明显更成熟,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再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客气与疏离,而是充斥着久经外交场合磨砺出来后的游刃有余,就连距离感以及隐隐约约的亲近都控好了分量。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的就开始怀念过去呢?难不成人类就是这么一种下贱的生命,永远会将自己禁锢在过去的灵魂里?
于是他睁开眼睛,扭头望过去,已经彻底褪去了青年时的青涩感到东方人脸上挂着似乎与从前并没有多少变化的笑容,说:“好久不见,莎士比亚先生。”
都说亚洲人是最不容易老去的人种,可时隔了这么多年再见面时,莎士比亚还是发现了时光在对方脸上无情刻下的烙印:那双往日笑起来如同两弯月牙的深棕色眼睛末端已然多出了几条细细的皱纹,在笑起来时尤其明显,无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莎士比亚忽然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是如此之贫瘠,只能用平淡的语气说:“你老了。”
季言秋倒是没觉得有被冒犯到,而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衰老:“确实,很多人都这么说。”
望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莎士比亚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是如此的卑劣。他在试图用自己单方面的愧疚来让一个受害者原谅他的罪行,并且自顾多情地沉浸在回忆之中,就像是这样就可以让事态停止在走向终结的前一刻。
可真正的与对方重逢之时,莎士比亚才知道,东方人对他已然没有了怨恨……又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起,对方就没有怨恨过他。
没有了爱与恨,在漫长的时光里,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季言秋在他失神之时十分自然地拉来了一旁的椅子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感慨道:“这里还是以前一样,坐在顶楼的时候可以看到落日穿过大本钟。”
莎士比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东方人的侧脸,似乎想要分辨出对方说这句话时候的情绪。可宣传官的表情又怎么能是轻易就可以读懂的呢?
“我还记得,你就喜欢拿一把躺椅过来,坐在窗户前发呆,有时会拿一本书来,看上一整个下午。”
“这么一说,还有些怀念。”季言秋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些轮廓的庄园,堪称是突兀的转移话题,“现在才发现,你和他居然住的这么近。”
东方人没有直说那个【他】是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莎士比亚沉默了半晌,再度开口之时,语气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要更加生硬:“你待会要去见他。”
季言秋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只是答非所问道:“见过十年前的我了?”
“……”莎士比亚似乎早就料想到了对方的问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向后倾倒靠在椅背上,“见过了。”
“怎么样?有何感想?”季言秋朝他凑近了些,调侃式的问道。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即将拉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之时,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猛然睁开来,里头一片冷漠。
“你的计划看起来十分顺利,但我想知道,横向的时空轴真的能够影响处在另一条树状时间轴上的世界吗?”
季言秋缓缓地靠回了椅背之上,声音轻到像是在叹息。
“只要其中一个世界发生了改动,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