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 正在被长辈们记挂着的季言秋尚在熟睡之中。金发男人亲密无间的将他圈在怀中,两种颜色截然相反的发丝交融在一起,看上去居然有种莫名的和谐。
今天没有下雪,是难得的大晴天。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中, 但没能唤醒床上相拥的两个人。
其实, 正常来说季言秋在这个点也该醒了,但奈何有人昨晚把他折腾到了半夜三更才停, 就算是个超越者都该累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坚持不懈地响了整整三分钟之后,手机的主人才一脸黑气地睁开了眼睛, 摸索手机的动作像是恨不得把床头柜拍烂。怀里的人因为噪音而皱起了眉头, 不安地将自己缩了缩。王尔德的起床气顿时消了一半,轻轻地拍了拍东方人的背以示安抚, 等他的呼吸又恢变了平缓后才按下了接通键,声音里是难以掩盖的怒气。
“有什么事不能邮件说非要打电话?还是说其实你不懂得时差是什么概念?”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季言秋的手机静音了。”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本来也没想打给他。
王尔德当然知道, 毕竟这个静音键还是他按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心情平复下来, 语气缓和了不少。
“莎士比亚先生一大早打电话来是有何贵干?喔,差点忘了, 你们那边还是深夜, 那就是半夜三更打电话了。怎么, 钟塔侍从的成员终于进化掉睡眠需求了?”
莎士比亚对他话语中那点轻微的敌意熟视无睹, 就像真的只是来说个正事那样接着说道:“他在你身边吗?现在能不能接电话?”
“抱歉,他还在睡。”王尔德低头看了一眼窝在他怀里的东方人,那怕无意为之,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许久。莎士比亚的声音依旧平稳, 但可以听得出来,语速比方才要快上不少。
“那请帮我转告他,伦敦市今年的分红会在十个工作日里打到他的帐户上,女王还赠送了一幅出自乔治.兰伯特的二十寸油画,会由大使馆帮忙转交。”
“这些事情不能在邮件里说完吗?”王尔德一针见血地指出门这一点。
“可以。但我以为,你知道我选择了这个通知方式的用意。”
莎士比亚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因为过远的距而略显失真。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但依旧不算大声。
“季言秋。”男人的声音难辨悲喜,“除夕快乐。”
王尔德眉头一皱,刚想把手机音量减小,就听到莎士比亚语速极快地加上了下半句话:“简.奥斯汀接下来会去和国执行一个短期计划,或许她会选择在横滨落脚。”
“英国把她派来做什……”
“简?我是不是听到简的名字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东方人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带着浓浓的睡意问道。
王尔德因为自家恋人事后清晨竟然是听到了友人的名字而醒来感到了几分心梗,但还是温声给他复述了一遍。季言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稍微清醒了些,从王尔德的手里拿过了电话。
“钟塔侍从想做什么?”季言秋光速筛选了一下和国有什么值得英国看上的利益,最后定格在了一则情报上,“你们想调查欧州情报局的新任务?”
莎士比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暧昧不清的说了一句:“你和以前一样聪明。”
“那就是我说对了。”季言秋了然,但又有些疑惑,“真奇怪,我以为你们欧洲情报局是个互利互助的组织。你们不是其中的一份子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英国提前好十几年就退出了欧盟?可也没有消息啊。
“你也说了,互利互助,本来就是为了拿到更大的利益而勉强凑起来的组织,不愿意共享的时候,也不怪盟友们过去抢了。”莎士比亚轻笑一声,听上去有些轻蔑,“而且,这次任务有些奇怪……太奇怪了。你要知道,已经停战了。”
停战,就意味着超越者们又回到原先的本职——战略性威慑标志。任何可能会引起外交纠纷的事件在战后的这个时刻都会被无限放大,虽说受害者是个不起眼的乡下小国,但过错方可是法国——多么好的机会,能同时从两个国家那咬下一块肉来。
法国不会不明白其它国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在这种风险下还是坚持这么做了,就说明……
和国,有他们不得不拿走的利益,或者对他们十分致命的把柄。
“你们欧洲人可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利已主义。”季言秋略带讽刺地说道。
“是吗?你可以写一篇文章来抨击这一点,或许伦敦和巴黎的批评家会很喜欢的。”莎士比亚无所谓地说道。
肩膀上多出一颗金色的脑袋,季言秋拍了拍又开始冒酸泡的王尔德,打算终止这场通话,以免自己今晚以和昨晚一样的方式渡过除夕夜。
“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没有就先挂了。”
“……好。”电话那头的人说这句话时的换气声有些奇怪,就像是原先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半途又闭上了嘴。理智告诉季言秋,这种时候就不要去纠结前追求者的未尽之语了,果断在肩膀上的脑袋拱上脖子前挂断了电话。
他抵着王尔德的额头往外推,很是无奈的向他展示了一下已经被挂断的通话界面:“好了,我已经挂了……别蹭了,现在都快到吃午饭的点了,再磨蹭下去,我怕Eileen姐来敲我们的门。”
王尔德依依不舍地将脑袋抬了起来,但在彻底将人松开之前又讨了一个早安吻,这才满意的下床去换衣服。等两个人终于穿戴整齐下到院子里时,四合院里头已经是一片红彤彤的样子,看上去相当喜庆。
二十一世纪初的华国人尚未被过快的时态洪流所挟持着向前走,那些过年时的习俗都伴随着基因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不远处的巷子里每隔几分钟就能响起炮仗点燃的声音,孩童嬉笑着从门前跑过,时不时还会有悠扬的叫卖声。
季言秋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有年味的一幕了,不由得感到了几分新奇。挂完灯笼开始贴门神的林月音眼尖地瞥见了两人,从梯子上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你们两个终于醒了呀,我还以为得到年夜饭的时候才能看见你们呢。”这位长相与实际年龄极为不符的长辈笑着调侃道。
季言秋耳根泛着红,像林月音道了声早安之后就看到了把墙当地面走的果戈里,一 时间连大脑都停滞了几秒,睁大了眼睛说道:“尼古莱,你这是……”
果戈里轻描淡写的踩在墙面上转了个身,简直就像是在表演什么高难度的杂技。他笑嘻嘻地朝自己的监护人挥着手:“异能的新用法,很厉害吧?”
季言秋凝神一看,果然,果戈里的半只脚是嵌在墙面里的,和往常他用异能把自己悬挂在半空中的技巧相差不大。
“真厉害。”一向贯彻慈父教育法的季言秋毫不吝啬自己对孩子的夸奖。
如果不是超越者的话,空间系异能是很难用出更多花样来的,果戈里能根据自己的异能特点开发出更多的用途本身就是他天赋的表现。
或许可以让狄更斯来教导果戈里怎么更加灵活的运用自己的异能力……
得到了夸奖的果戈里顿时耀武扬威的看向了费奥多尔,挑衅一般朝他挑了挑眉。费奥多尔不为所动,只是走过去扯了扯东方人的衣摆。
“爸爸,今天晚上你能陪我放烟花吗?”
季言秋有些惊讶幼子突如其来的请求,但没有分毫犹豫就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了……不过我以为那些烟花都在跨年夜放完了。”
“没有呢,林姨前几天又多买了几箱。”费奥多尔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次没有火箭筒式的烟花了。”
感觉有被点到的果戈里:……
季言秋哑然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其实你们想继续玩那种款式的倒也没关系,只不过这次千万不能对着房子的方向放了。”
——如果那一天他旁边坐着的不是梁煐,那天晚上他们起码得报废一台电视机。
果然,还是得锻炼一下瞬发言灵的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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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很热闹,战争结束之后国际形势没从前那么紧张,长期被外派的文豪们终于有机会回国与同僚和家人团聚,不过这也导致了原先那个饭厅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周豫才和林月音看着几张桌子思考了几分钟,最后决定把桌子全都搬到院子里来,用异能把冷风都阻挡在外面。
在露天的场合下吃年夜饭很少见,不过季言秋感觉这还挺不错的——除了那些椅子,往常用于晒太阳的台阶也成了雅座。
舒予春很没形象地坐在台阶上,用力的拍着旁边老友的肩膀,试图让他喝下手里的白酒;而离开的日子近在咫尺的胡先生难得没有拒绝,颇为惆怅的接过了那杯酒一饮而尽,让原先担忧自己又要在牌桌上变成散财童子的其余同僚暗中松了口气。
陈云生很是同情的将一套卡递给了他:“给,我在伦敦中餐厅的会员卡,都是经过筛选的。”
胡先生接过卡包,怀着一点期望问道:“正宗吗?”
陈云生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比美国那边的差一点吧。”
此话一出,胡先生顿时发出了一声长叹,脸上更加惆怅。
刚从美国回来的梁煐发出不满的抗议:“我敢保证,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中餐馆会比美国的中餐馆更不正宗!”
“我知道,亲爱的,可那是英国。”陈云生的声音里充满了五年英格兰生涯的沧桑。
土生土长的英国小伙默默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了,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恋人:“英国的餐馆真的很糟糕吗?”
季言秋用一种微妙的怜悯目光看着他:“我以为在你觉得西湖醋鱼味道不错时就能发现这一点了。”
天知道他刚到伦敦时望着那些连血都没放干净的肉和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大的冷冻鸡肉是有多么的绝望。
“吃不惯那里的菜,自己试着煮不就好了?”汪先生喝了三大杯白酒,此时看上去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样子,眼睛一瞪,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把胡先生抓了起来,带着他往厨房走。
“来!今天我就教你几道家乡的小菜!”
陈云生等人目送着他们远去,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季言秋略带担忧的问了一句:“汪伯伯和胡叔都喝了不少吧?让他们两个去厨房真的没事吗?”
“怎么会有事呢?”林月音笑眯眯的回复,“都是异能者,大不了回头找晚盈治一治。”
她的话刚说完,厨房里头就传来了哐啷一声巨响,和人聊到一半的谢晚盈很是熟练地提起自己的医疗箱就往厨房走,几分钟之后,厨房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云生不由得感慨道:“都用上异能了?他俩不小心把头塞到了灶台里?”
“我更倾向于是把碗柜拽下来了。”林月音平淡地附和道。
由于在这种情况下再将明火靠近厨房是相当危险的事,燃放烟花的地点变成了林月音临时构建出来的小天台。半透明的平台在她的控制下缓缓升空,直到和道路两边的银杏树持平。来到高处,那些在天空上绽放开来的烟花似乎都变得触手可及起来,落下的光点如同天边划过的流星。
季言秋从箱子里头取出了几根仙女棒,眼中略带怀念。
“在想什么?”王尔德站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嗯……突然想到了我的二十岁生日。”
东方人手指在半空中划动,烟花的顶端被异能点燃,灿烂的银色花火在夜幕中绽放,倒映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就像是月亮一样明亮。他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烟花棒,看着烟花因为视觉暂留效果而变成了一条弧线,嘴角也随之上扬。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朋友偷偷跑来我家,带来的蛋糕上放着的就是这种烟花棒……结果点燃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被忽然炸开的火光吓得够呛,以为有人这么想不开想要暗杀几个普普通通的作家。”
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原以为的蜡烛其实是烟花的时候,烟花都已经燃到一半了。他的朋友们匆匆忙忙的将一首生日快乐歌加快了一倍,才在烟花彻底熄灭前将祝福语唱完。
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才恍然发现,现在是真的有人会来暗杀他这个“普通作家”了……听上去有点像地狱笑话。
王尔德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人被烟花照亮的侧脸,忽然问道:“所以说,资料上的生日是错的吗?”
季言秋愣了愣,终于想起自己在填写个人信息时填下的出生日期是什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答:“啊……确实是错的。我填的是第一天到伦敦的日子。”
一开始是怕有人顺藤摸瓜的发现他根本不在新生儿登记册上,后来就彻底把自己的“生日”给淡忘了。第一年收到友人们的礼物时还愣了好几秒,过了几天才迷迷糊糊的想起来那天是他填的假生日。
王尔德看上去大受打击:“原来我一直给你庆祝的都是错误的生日吗……”
季言秋赶紧开口宽慰:“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过不过生日这件事。”
一直到他出院独立生活,生日对于他来说就只是挂在床头的患者资料又更新了一份,可能还有护士和医生放在床头的苹果。
王尔德抿了抿唇,一双灿金色的眼睛在烟火的照映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明亮。他将额头贴近了些,语气比起询问,更像是一个请求。
“那我能知道你真正的生日吗?”
手里的烟花棒已经快要燃烧殆尽,跃动的银色火花几乎要亲吻上他的手指。季言秋的呼吸停滞半秒——即使他也不知道原因。
“……我的生日,在春天和夏天的交接的那天。”
以秋为名的孩子其实诞生在春日的尽头、夏日的开始。就像是他到达这个世界那一天,正好在秋天与冬天之间。
“这样吗?”王尔德的语气很平静,将手里的烟花棒轻轻的搭在了季言秋快要燃尽的烟火上。在那一根崭新的烟火棒顶端燃起新的火花之时,旧的那一根逐渐熄灭,就像是将那绚丽的火焰交给了下一个人。
“我会牢牢记住的。”
——因为这代表着季言秋又将多的一点真实的自己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