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红绿灯上的灯光由红转成绿色, 原先静静等待的人群没有半分犹豫的移动起来。十字路口在短短十秒钟之内进行了一次人流的转向,走过的行人也将年轻人的身影完全遮盖住。
季言秋收回视线,也同样收起了对那个年轻人的好奇心——森这个姓氏在日本不算多见,而且那双眼睛的颜色……虽然这里是二次元世界, 但如此特殊的瞳色他只有在异能者身上见过。
姓森的和国作家……季言秋试图在自己有些匮乏的和国文学库里搜寻一番, 最后以失败告终。
算了,既然对方是异能者, 还加入了政府机构, 以后应当还是有机会能见面的。委派异能者去对接异能者几乎是每个国家的共识,那个年轻人既然能得到夏目漱石的赏识, 就说明对方有很大几率可以走到足以与他进行对接的位置——唔,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自恋。
季言秋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将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暂时甩出去, 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到了眼前的道路之上,快步走到了华国大使馆的门前。
华国委派常驻于和国的异能者季言秋并不认识, 他曾经在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非常认真的与脑海中储存的华国作家名单一一对比, 最后得出结论:这位异能者在现实之中应当没有对应的作家。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还没有读到。不过哪怕是这样, 他也很认真地用对长辈的态度与对方问了好。
“严先生。”
那位异能者光看面相就知道是因为比较严肃之人,也算是人如其名。但在与他见面时倒是特地放柔了自己的表情, 语气和缓:“言秋,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了。”季言秋的脸上是被许多长辈夸奖过的温和微笑, 主动伸出了手, “那我可以叫您严叔吗?”
“按你喜欢的来就好。”严先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更加柔和了些,甚至让他身边跟着的助理忍不住露出了见鬼般的神情。
看得一清二楚的季言秋努力忍住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依旧维持着那副谦逊知礼后辈的样子,与对方短暂握手之后直接切入了正题:“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有些资料要和你对接一下,然后再转交给你一句话。”严先生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和国内阁向你递交了一封晚宴邀请,诚恳的询问你能否出席。宴会时间是后天晚上。”
季言秋挑了挑眉:“晚宴?什么性质的?”
“和国那边说只是一场用于娱乐的小型宴会,也算是感谢你能够选择定居和国。”严先生在说这段话时语速很慢,听起来也不是非常信任和国方给出的理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选择权交回到了季言秋手上,没有多说自己对于这封邀请函的感想。
“怎么样?你要答应下来吗?”
“嗯……怎么说呢,我对和一群老头子打太极没什么兴趣。”季言秋略微思考了一下,又追问了一句,“宴会上会有异能者出席吗?”
严先生点了点头:“会,异能特务科也在邀请名单上,夏目漱石也会出席。当然,也包括了参战的那一部分。”
“那我就去一趟好了。”季言秋笑了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我对他们传说中的特殊部队还挺感兴趣的——是叫猎犬么?”
严先生愣了一下,随即马上便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身体素质与异能强度都异于常人的异能者小队?”
季言秋点了点头:“之前在战后法庭上翻资料时就有看到过相关的记录,我挺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使用的手段真的是和他猜测的那样……他倒是不介意将这件事用传真机传到每一个国家领导人的办公室里。
严先生看上去有些无奈:“你啊,还真是无论在哪里都闲不下来。”
“我只是单纯的很讨厌这类行为而已。”季言秋没太在意长辈的调侃,只不过在说这句话时话语中的反感与厌恶已经快要满溢出来。
经历过卡洛.科洛迪事件和见识了欧洲那些所谓异能大国对异能者的人身管控之后,他对在人身上做任何不应当的改动的行为都厌恶到了极致。
谢瑞特……想起那个因为人的罪孽而诞生,又因为人的罪孽而死去的少年,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暗芒。
严先生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但并没有阻拦他的想法,反而略带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帮你应下这次邀约——注意安全,其他的倒是不用理会。”
和国还没有敢于问责华国的底气,就算季言秋光明正大的查起了有关他们猎犬部队的机密,那帮最擅长装死与认怂的大臣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而且要是真的有见不得光的手段,那他们更是不敢吭声了,光是将那些证据藏起来就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了。
“放心好了,我也只是闲来无事查一查,倒也没到化身公理的判官硬是要追查到底。”
他是来养老的,又不是来横扫世间一切罪恶的——这活让但丁来还差不多。
聊完了宴会邀请的事情,严先生便将要对接的资料搬了出来,那在桌面上垒成一座小山的文档让季言秋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惆怅。
他知道有关于停战会议的工作会很多,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抗拒,严先生安抚他:“只需要重点看封面是深色的那些就好,其他那些大多都是赔款执行情况,我们的财务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没什么问题。”
季言秋又重新看了一遍那叠资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一下子就从要持续一整个下午的工作量变成了一个小时就能解决的工作量,果然,有对比才能有对多和少的概念。
处理完这些文件已经接近中午,季言秋一边活动的自己因为久坐而变得僵硬的脖子一边从办公室里头走出去,正好看到王尔德正在与大使馆的一个员工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同时朝办公室的方向看来,那位女性员工捂嘴偷偷笑了两声,调侃般拍了拍王尔德的肩膀,说了一句什么后便离开了。虽然隔得有些远,但超越者良好的听力还是让季言秋听到了一句小声的“加油”。
季言秋挑了挑眉,走了过去:“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东京的旅游攻略。”王尔德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餐厅的宣传册,郑重其事的放在了东方人的手里,“我刚刚要到的——可以看到你感兴趣的东京塔。”
季言秋接过只有巴掌大小的宣传册,粗略的翻看了一遍:风景看上去倒是不错,可以看到夜幕之下被灯光装点的无比绚烂的东京塔,充满了昭和时期的浪漫氛围,只是那些装点精致的菜肴绝对不会美味到哪里去。
这可不太像是王尔德老爷会挑选的风格,贵族的理财教育让他养成了挑剔的眼光,这种华而不实的餐厅风格放在伦敦时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备选方案。
“你怎么突然对这种味道高度统一的流水线西餐感兴趣了?”季言秋将册子合上,拿在手里晃了晃,“如果是要看东京塔的话我们可以吃完晚餐之后再过去。”
王尔德目光闪烁了一瞬,握拳放在唇前假咳了一声,听上去莫名有些心虚:“我只是觉得那里的风景不错。”
季言秋直觉王尔德选择这家餐厅的目的绝对不只是看风景,他又想起了方才大使馆员工离去时那个充满了调侃意味的眼神,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却没有直接点出来,只是嘴角的笑容弧度偷偷扩大几分。
“好吧,或许吃一顿风景比美食更优质的晚餐,走一遍游客的标准流程也不错。”
王尔德看上去更加窘迫了,试图转移话题:“秋,你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完了吗?”
“嗯,如果没有处理完,你也不会在这里看到我。”已经隐隐向着工作狂魔靠拢的季言秋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下午的安排呢?”王尔德的语气听上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双隐隐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睛已经将他内心的想法暴露无遗。
季言秋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顺着王尔德的心意向他伸出手去,回答道:“工作已经处理完了,下午当然是空闲时间。怎么样,我们的王尔德老爷有安排吗?有没有空陪我逛一逛?”
“当然,乐意至极。”王尔德握住了恋人的手,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刚从会客室里出来的夏目漱石一推门就看到了这一幕,等两人都望过来之后才善解人意地说道:“看来接下来的时间不太需要我跟着了?”
“夏目漱石先生,多谢你今天的陪同了。”季言秋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也是无声的肯定。
夏目漱石了然,乐呵呵地祝他们玩得开心后便离开了大使馆,顺道去拜访自己的老朋友们了。
季言秋目送着他远去,微微偏过头,手指勾了勾王尔德的尾指,在成功把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凑过去耳语:“你刚刚不是问到了旅游计划吗?第一站去哪里?”
王尔德望着那双盛满了笑意的深棕色眼瞳,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响亮到能传到紧靠着他的东方人的耳中。于是,他也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季言秋贴过来的尾指,就着这个动作将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拢进手心,紧紧握住。
“嗯……先去吃个午餐?”王尔德装出一幅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笑着回道,“既然晚餐已经挑了个不好吃的,那午餐就一定得好吃一点补偿一下。”
在大使馆员工的热情推荐以及临时上网查找的美食分享综合作用下,两人在饭点之前找到了一家评价不错的和牛料理。不得不说,看着铁板上的肉慢慢染上富有食欲的棕色是件相当令人愉悦的事。或许是和“烤”这种烹饪方式沾边的料理都有种拖慢时间的天赋,等他们从餐厅里走出来时街上的人流量已经达到了一天中的顶峰,让两人不得不放弃了在涩谷逛一逛的念头,转而去了浅草寺。
今天并不是周末,来参拜的人并不多。季言秋与王尔德并肩走在一起,在路过抽签的亭子时停住了脚步。
“要抽一张吗?”季言秋指了指求签的亭子,“我记得很多人说浅草寺的签文灵验。”
王尔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太相信这种所谓揭示未来的预言。”握着季言秋的手收紧了些许,王尔德的眼睫微颤着垂下,“如果相信自己的未来是既定的,那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了不是吗?”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有时会觉得,他们一定是改变了许多“既定的命运”才能走到现在的。
季言秋恍惚了一瞬,但他很快便将这点异常掩藏起来,反手扣紧了恋人的手。
“那就不抽了吧。”
蝴蝶扇动翅膀,将世界线掀出了原定的轨迹,而这也代表了——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对他们的未来给出既定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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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是两位客人的包厢,从这边的窗户可以看到东京塔的全貌。每一次为两位送上菜肴时我们都会提前按下铃声提醒,得到同意之后才会进来。除上菜与两位主动呼叫之外我们不会前来打扰,会确保两位的独处环境不被打扰。”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微笑着将门推开,将后方的包厢全貌展示给两人,靠窗的长桌上那束开得热烈的玫瑰极其显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三分钟后我们会将两位预订好的红酒送来,祝两位用餐愉快。”
说完这句话后,侍者便自觉的退出了房间。包厢里的灯光并不是很足,在窗外夜景里霓虹灯的衬托之下生出了几分暧昧;包厢里除了隔绝视线的屏风之外就是一张靠着窗的长桌,上面放着的烛台已经被提前点燃。
季言秋将整个包厢尽收眼底,贴过去碰了碰王尔德的肩膀,用满是笑意的声音说道:“独立包厢,烛光晚餐,嗯?”
真到了这里之后王尔德反而没那么窘迫了,坦然地点了点头:“不喜欢吗?那束玫瑰还是我中午偷偷定的。”
“倒也没有不喜欢,就是我们的王尔德老爷在约会这方面如此传统让我有点惊讶而已。”
“既然能成为传统,那一定有它的道理。”王尔德搂住了东方人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如果不是季言秋属于超越者的优秀视力让他在昏暗的环境下也看见了他发红的耳根,或许会认为王尔德老爷还算游刃有余。
季言秋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扶着他的肩膀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好吧,经典确实很好用——我很喜欢。”
所有的菜品都和季言秋猜测的一样,处在不好吃与好吃的中间,勉强可以够到及格线,但对比起价格来说就有些差劲了。不过,或许夜景也被算在了价格里,以及确实非常懂得分寸感的服务。
东京塔在夜幕之下毫无保留地散发着它的美丽,霓虹灯闪烁着,街道上的车流组成了名为千禧年的河流。季言秋侧着脸面对落地窗,切割牛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王尔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季言秋摇了摇头,干脆把手里的刀叉放了下来,将身子转了回去,沉吟了片刻后伸出手去够那瓶打开之后就一直被他们无视的酒。
“没有,只是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他先是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手腕转动,倾倒的酒瓶里流淌出艳红的液体,属于红酒的香气逐渐扩散开来。随后,他向前伸出手,用眼神朝男人示意。
“杯子。”
王尔德凝视着他的动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缓缓地将自己的高脚杯推了过去。
原先被他们刻意忽视的酒终于摆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季言秋视线略微放空,虚虚地落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想着这瓶酒的度数应该不高。
不过,对于平时滴酒不沾的作家先生来说,就算度数不高也能让他不多时便红了脸,望向对面人时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
季言秋将空酒杯放下,托着自己的脸颊,说话时开始不自觉地拉长尾音,只不过自己倒是没有察觉。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喝怎么多红酒。”东方人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很少”的手势,“之前Eileen姐给我喝过一点,但就只有一点。”
说完,他就又要伸手去够红酒瓶,但还没有起身就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王尔德的声音或许是受到了那两杯红酒的影响,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已经迷糊起来的季言秋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
“秋,你还要喝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不只是单纯的担忧,“我觉得你醉了。”
东方人眯起眼睛,盯着对面恋人的脸,忽然笑了起来,莫名有些狡黠。
“是吗?我会错意了?”东方人的眉头微微皱起,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满是早已了然了一切的笑意。他撑着桌子站起,在王尔德惊讶的注视之下来到长桌的另一侧,还没等王尔德反应过来就抚上了他的脸颊。
窗外的东京塔还在用炫目的灯光彰显着自己作为地标建筑的地位,隔着一层玻璃,透进包厢里的霓虹灯光照亮了东方人泛着红的侧脸。季言秋亲昵地把自己的脸颊埋进恋人的颈窝处,下意识地蹭了蹭,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的酒量一定不怎么样,一边按照自己的本心说出了那句话:
“我以为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