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了资助的具体内容之后, 与谢野晶子又收到了新的任务——在季言秋一家回华国过节时帮忙看家。
实际上,身为华国大使又是个超越者的季言秋所居住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靠近,也不需要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来看管,这只不过是为与谢野晶子在过年时可以有一个更加安全舒适的容身之处的借口。
谁都能看得出来, 但谁都没有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 乐呵呵地看着少女干劲十足地答应下来,又难掩激动地小跑着告辞。
“我要回去告诉老板他们我能上学了!”与谢野晶子脸颊因为激动而红彤彤的,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发了高烧。
季言秋和王尔德脸上是长辈看孩子的和蔼笑容, 而果戈里则是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有些不解地嘟囔:“认识她一个月了, 第一次看她笑这么开心。”
就算是对他的恶作剧成功了这家伙也只是叉着腰笑两声而已, 像是这种可以说是灿烂的笑容……果戈里想象一下这种笑出现在费奥多尔脸上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站在他身旁的费奥多尔若有所感的看了一眼他, 随即勾唇一笑,对着季言秋说道:“爸爸, 尼古莱的课程是不是该继续了?”
果戈里顿时睁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背刺他的费奥多尔。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家庭教师和语言考试的!
季言秋被提醒到了,一拍脑袋, 恍然大悟道:“是啊,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尼古莱, 你是想和之前那样请家庭教师还是上和国这边的国际学校?”
之前果戈里在华国一直都是请家庭教师来学习的, 到了和国这边之后事情有点多, 他都忘记了要给果戈里找新的老师, 又或者去上学也不错。
不过,和国本土的学校季言秋就不考虑了。先不说教育水平,无论是环境还是在教学过程中传递出的思想都不适合果戈里,还是外国承办的国际学校好一点。
如果不是果戈里的异能很难跨越大洋, 他又不能每天掐着点接送,他都想让果戈里回华国上学了。请谁来当家庭教师也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季言秋有些头痛,一边叹气一边揉了揉太阳穴。
唉,孩子的教育问题果然是每个家长逃不过去的难关。
而面对这个二选一的问题,果戈里想也没想地给出了答案:“我要去学校!最好和与谢野一起!”
“那就去晶子那个好了,在东京,由英国承办的,升学率很高,和东大、早稻田都有合作。”季言秋想起自己为与谢野晶子提前选好的学校,拍了拍果戈里的脑袋,“有个熟人和你一起也能更好适应学校生活,对吧?”
就是果戈里和与谢野晶子差了两岁,没有办法在一个年级了。
费奥多尔瞥了一眼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和与谢野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果戈里因为他话语里的怀疑而叉起了腰,不满地说道:“怎么了?我不能有朋友吗?还是说——”
他故意凑近了费奥多尔,几乎要和他脸贴脸,用一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夸张语气说道:“我们的小费佳在吃醋?放心啦,哥哥不会因为有了朋友就冷落你的~”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抵着他的额头推开了他,走到了季言秋的另一边去,揪住了东方人的袖子,轻声提议道:“要不然我们让尼古莱自己回华国读寄宿学校吧?一个月回来一次其实也够了。”
“费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哥哥呢?!”果戈里在后面像是个歌剧演员般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表情夸张地控诉道。
王尔德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走过去拎起了大儿子的后领,强行打断了他的演出。
“好了,别演歌剧了尼古莱,你明知道我们不会把你单独留在国内的——快去收拾一下,我们还要去买东西。”
虽然距离元旦还有一段时间,但季言秋很任性地决定提前回去。反正和国这边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做的不是吗?至于来拜访的和国政客找不到他怎么办……谁管他们啊。
既然要回去,那就要带点特产才行。他们一大家子没有一个人对和国特产有了解的,最熟悉这里的季言秋纠结半天也只能说出一个和果子,所以打算去横滨最大的商业街上看一看,有适合的就买下来。这种典型的游客思想让他们在到达商业街三十分钟后喜提两大袋礼品,要不是季言秋可以用言灵把东西传送回家,估计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要打道回府了。
“和果子、烧酒和点心礼盒都买了……”季言秋在手机自带的备忘录里把买过的东西记下来,回忆了一下和国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接下来要不走一趟药妆店?我听说在华国游客里还挺受欢迎的。”
“药妆?”王尔德有些狐疑,“可是华国有更好的吧。”
像是中草药这一方面,华国不比和国做得更好吗?
“就当是买个新鲜了,说不定阿云姐她们会喜欢呢。”季言秋饶有兴致地说道。
而且他本人也挺好奇的:在现实世界里他很少出远门,有次朋友从和国回来,给他带礼物时跟他说过逛和国的药妆店还挺好玩的——如果不是要帮别人代购的话。
家里的第一话事人想去,那其他人当然也没有意见,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把刚买好的东西送回家就出发去了药妆店。
横滨虽然因为某些因素旅游业比较惨淡,但该有的还是会有的,比如说药妆店,面积比起在东京的也不差多少。季言秋对护肤品不算了解,全靠精致的贵族老爷王尔德在旁边讲解那些瓶瓶罐罐的用途是什么,然后负责把它们放进购物篮里。
果戈里在旁边看着购物篮一点一点的被填满,忍不住吐槽道:“我们真的好像游客哦。”
明明是定居在了和国来着。
费奥多尔正不知道在和谁发着消息,按键盘的速度和弹钢琴有得一比,听到他的吐槽,头也没抬地说道:“我们才来了一个月左右,说是游客也没什么不对的。”
而且他们还不怎么接触和国人……有些游客可能都比他们了解这个国家。
果戈里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凑了过去,扒着费奥多尔的肩膀好奇探头:“说的也是——你在和谁聊天呢?”
费奥多尔在他靠上来时就直接按下了熄屏键,语气平淡地说道:“没什么,一个网友。”
他熄屏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果戈里只来得及看到有个白色的色块一闪而过,就只能在黑色的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了。自觉被敷衍了的果戈里鼓起脸颊,把放低重心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费奥多尔的肩膀上,差点把身形瘦弱的费奥多尔压倒在地上。
“费佳有小秘密了,真是让人伤心。”果戈里丝毫没有自己有多重的自知之明,还在费奥多尔的耳边模仿歌剧了幽怨的女演员哭泣。
费奥多尔眼角跳了跳,果断施展了百试不爽的技能——告家长。
“爸爸——”
养子带着点委屈的呼唤声瞬间将东方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季言秋一回头就看到了半个人都压在费奥多尔身上的果戈里,无奈地皱起眉头,后退几步,拎着果戈里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
“尼古莱。”季言秋严肃地叫了一声大儿子的名字,里头是满满的警告意味。果戈里顿时举手投降,瘪着嘴认错。
“我错了,不该欺负费佳。”道完歉之后,他又话锋一转,指着费奥多尔手里的手机说道,“但我只是好奇嘛,想知道费佳在和谁聊天,就连出来逛街的时候都在聊,真是热火朝天的呀。”
哦豁,一招出色的祸水东引。
费奥多尔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在博客上认识了一个网友,和我差不多大,是个意大利人。我查过他的信息,他没有说谎。”
季言秋因为他把“自己将网友信息扒了个底朝天”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而忍不住嘴角抽搐,但也不好批评他什么,毕竟这也是有防范意识的一种体现,过了好一会才摸了摸养子的脑袋,带着点心累说道:“走路的时候还是不要玩手机了,可以等回去了在和你的朋友聊。”
费奥多尔乖巧地点点头,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好的,爸爸。”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季言秋继续回到要买哪个牌子的纠结之中,没有发现两个养子在后面已经用眼神无声交战了好几个回合。偏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能保持不变,每次季言秋转头都只能看到他们很平静地走在一起,还以为两人只是暂时陷入了属于孩子们的冷战。
在一种诡异的平和中,他们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走出了药妆店。季言秋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再次思考起下一站要去哪里。而就在他想法消耗殆尽准备开始闲逛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们的斜侧方传来:
“季先生,好巧。”黑发的和国人脸上是标准化的微笑,一只手里提着礼品袋,另一只手则是牵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在打了声招呼后便向着他们走来。
季言秋先是愣了一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咸不淡地也向他打了声招呼:“森先生。”
森鸥外并没有受到他冷漠态度的影响,而是笑容不变,轻轻将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向前推了推,介绍道:“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叫爱丽丝。来,爱丽丝,和季先生问好。”
女孩怯生生地打了声招呼,没等季言秋回应就又缩回了养父的身后。森鸥外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东方人说道:“爱丽丝是我旧友的遗孤,在上战场前他把女儿托付给了我。”
“这样吗?那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季言秋望着女孩那双宝蓝色的眼睛,轻声说道。
实际上,森鸥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信。这家伙做什么都是带着目的去做的,现在突然收养了一个战士遗孤……这个身份,倒是有利于他博取退役士兵的支持。而且还是个长得好看、性格乖巧中带着些许怯懦的女孩,到时候安排一个带着养女走出性格缺陷的剧本,又可以塑造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反正不管是为了演戏还是真的怀有慈父之心,森鸥外都会对这孩子好的。于是,季言秋也懒得点出森鸥外的打算,微微俯下身来,对着女孩温和一笑:“爱丽丝吗?真是一个好名字,和你本人很像哦。”
尤其是这一头金发,配上小洋裙,和童年里故事书上的插画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并没有《爱丽丝梦游仙境》,所以爱丽丝这个名字也不再特殊。女孩有些困惑,但还是腼腆地笑了笑,小小声道谢:“谢谢您的夸赞,季先生。”
不管怎么说森鸥外现在都是他的合作对象,需要做些面子工程。季言秋想了想,背过手去无声地动用异能,再将手伸出来时,手心里已经多出了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结发夹,中间镶嵌着一枚和爱丽丝眼睛颜色相像的蓝宝石。
“初次见面有些突然,所以见面礼只好仓促地挑选这个了。”
爱丽丝呆呆地看着那枚蝴蝶结,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森鸥外,在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蝴蝶结接了过来,语气里的胆怯顿时消散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兴高采烈。
“好漂亮的蝴蝶结……我很喜欢!谢谢您!”
森鸥外慈爱地看着女孩,摸了摸她的头,对着季言秋笑着说道:“季先生今天是和家里人一起出来购物吗?真是令人羡慕的幸福啊。”
“森先生不也一样吗?”季言秋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礼品袋。
森鸥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无奈地说道:“我也想要悠闲的逛街,不过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买随礼,接下来还要去拜访一位前辈呢。”
“这样啊。”季言秋本来就对森鸥外的行程没有兴趣,听到他接下来要去送礼拉拢人之后就更没有兴趣了,随口问了一句,“你要去拜访谁?”
“是一位您很熟悉的官员。”森鸥外笑了笑,说出了一个在季言秋意料之外的名字。
“——夏目漱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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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郊外,一间不大不小的传统和式院子里,黑发男孩拉开帐子门,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中的太阳,里面没有一丝情绪,空洞到看到的大人会不由自主感到恐惧。
一个孩子是不应该有这种眼神的——像是已经死去了很久的人被迫睁开了眼睛,哪怕又重新开始呼吸,身上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气。
他不应该还活着的。男孩冷静的在心里如此想道。十二月的河水像冰一样冷,而浓烟损伤了他的肺,再加上吸了水之后更加厚重的和服……本来他会变成河流里的无名尸体,被警察发现之后还没开始调查就被政客强行压下来,草草找个理由将他归到溺水儿童名单里,可能连报纸的角落都登不上去。
所以,为什么他还在呼吸呢?为什么他还可以看到第二天的阳光?呛进过浓烟的肺在呼吸之间传来刺痛,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你还活在这个世上呢。
要不再跳回那条河里吧?虽然溺死这个死法不太好,但这是他现在能够想到最简便的方法了。当然,还不会影响到把他捡回来的那个好心的滥好人。
十二月底的阳光依旧刺眼,没过多久,眼睛便朝他发来了警告般的酸痛。男孩缓缓地将视线移开,落到了院子里的杂草上。
修剪得马马虎虎的院子,证明院子的主人已经上了年纪;地上的石块被人细心地清理过,说明院子的主人在某个领域有足够的资历,所以会有后辈自发来打理。然后是摆设,半新不旧,有部分是带着政府风格的办公用具——这间院子属于一个廉洁的、地位高的、接近退休的政府官员。
再加上今天早上那匆忙见到的一面,这个捡到他的老人,应该是家里大人提到过的夏目漱石。
明明在这个位置上,肯定知道他的家族是怎么覆灭的,居然还是将他带了回来……果然,是个滥好人。
院子前端传来开门的声音,男孩扭头走回屋子里,并没有去玄关看是谁来了——哪怕脚步声不只有一个人。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穿过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墙壁,进入到他的耳朵里。男孩在走廊上耐心等待片刻,不出所料的在拉开客厅门时看到了没见过的面孔。
除了把他捡回来的夏目漱石,客厅里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和他一样是黑发的年轻男人,一个是金发的女孩,在听到开门的声音后都同时向他看了过来。
“夏目先生,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您有晚辈。”男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 自己的疑惑,“这位是您的孙辈吗?”
夏目漱石并没有因为他突然出现而感到惊慌,很是平淡地点头答应下来:“是,我从远方亲戚那里过继来的孩子,你可以把他当成我的孙子。”
男孩抿了抿唇,但并没有反驳,而是和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对上。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真是虚假。
笑容很假,说出来的话很假,就连眼睛里的情绪都泛着虚假的味道。那就像是一台会自主思考的计算机,一举一动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绝对不会出现一点差池。
他不喜欢这个男人,连带着那个同样泛着虚假味道的小女孩。男孩无声地走到夏目漱石身边坐下,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在男人主动开口之前打招呼。
客厅里头的氛围顿时有些尴尬,夏目漱石看了一眼沉默的孩子,主动开口替他介绍起来:“这是爷爷的后辈,森鸥外。他的养女和你差不多年纪……不打声招呼吗?”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弧度顿时扩大了些,直直的与男孩的视线对上,就像是期待着他的回答。可惜的是,那双空洞的鸢色眼睛在几秒之后便移开了。
对话又突然中断下来,没有等到回话的森鸥外脸上的笑容不变,刚想要开口缓和一下氛围,就听到了一道带着些许沙哑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我叫太宰治。”津岛家最后的孩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