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人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 季言秋下意识皱起眉头,发问道:“你用大规模言灵了吗?”
没有人会比季言秋本人更了解一位言灵者的异能消耗情况,这种程度的沙哑不是使用频繁的结果,只会是将发动范围框定在了较大的范围内。
“嗯?不必在意, 只是一些烂摊子需要我处理。”【季言秋】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关心而愣了一下, 但很快便满不在地揉了揉自己的喉咙,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意有所指, “两个小朋友和一个老朋友之间闹了点矛盾, 为了不让另一位老朋友也过来把麻烦的形势再次扩大,我就只好帮帮忙了。”
季言秋被这谜语人一般绕来绕去的对话搅得有些头晕, 无奈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为什么你总是要说一半藏一半, 比迷宫还弯弯绕绕地说话?”
他已经开始厌烦这种说话方式了。
“别傻了,你也得学。”【季言秋】用一种无法反驳的理由及驳了回来, “说话神秘一点可以有效减少言灵带来的损耗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明明没有在用言灵。”季言秋指出了他话里过于明显的漏洞。
【季言秋】眨了眨眼睛:“别在意这些,你就当我习惯了。”
……十年后的我似乎很会装傻。季言秋于心中想道。至于原因, 他暂时不想去深究。
“我为什么能见到你?”闲话扯完, 季言秋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眼中充满了不解, “我没有被人入侵思想,也没有试图修改规则, 这里甚至不是审判庭。”
说到这时, 他指向了自己的脚下。与先前几次在审判庭中的会面不同, 这一次他们会面的场景是他原先待着的酒店房间, 只不过一切都褪了色。
“因为这一次不是通过那些手段来构建的连接。”【季言秋】合起放在膝盖上的书,向着他晃了晃,“记得果戈里拍到你手上的那一张白纸吗?”
季言秋当然记得,飞快地围绕那张白纸得出了一连串的猜测:“异能道具?还是亚空间?或者说是涂了能使我快速入睡的药剂?”
“不, 都不是。”【季言秋】笑着摇了摇头,“看到我手上的书了吗?它是世界基石……之一。而果戈里用的那张纸,就是这本书的一部分。”
世界……基石?季言秋看着那本有些熟悉的书,记忆中被忽视的那一部分浮上心头,让他的脸色缓缓地沉了下来。
“这本书有什么作用?”
“非常多,而且都非常神奇。最重要的一个用处,就是在上面写下的东西都会变成现实。你可以创造你想要的一切:修改世界上所有人的认知,得到数不尽的财富,甚至创造出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
那双如同幽深的星夜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感:“和我们的异能有点相似,不是吗?这也是它不太喜欢我们的理由。”
我们……季言秋没有去深究这个词语背后的含义,而是继续追问道:“除了让写下的东西成真,还有没有别的作用?比如看到未来?”
在他炽热的注视之下,年长者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只要方式正确,确实可以用[书]看到未来。但那不是真正的未来,而是平行世界。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可以用[书]为媒介建立起短暂的连接,就像是现在这样。”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难怪费佳能知道这么多东西……”
[书]所展示出来的平行世界不会只是一个人的视角,所以费佳才能够看到他与王尔德争吵的事情。
听到养子的名字,宣传官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又被了然所替代。
“难怪这个世界线从一开始就被变动了,原来是那孩子。”
这回轮到季言秋惊讶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研究过你所在的世界线,发现一切的偏移都因那一次意外的意大利之旅。然后,就像是发生连锁反应的多米诺骨牌,以这一次偏移为起始,偏移值越来越大。到了现在已经与我所在的世界线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宣传官的语气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听上去竟然有些酸溜溜的。
“你成功回到了华国,还拜了QIN为师,想想我就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QIN!”
季言秋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努力地不让对话偏移正轨:“咳……所以,让谢瑞特产生引我到西西里的想法的那则情报,是费佳传出去的?”
【季言秋】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说出来的话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是啊,是这孩子布的局。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西伯利亚。”
季言秋陷入了沉默。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免除不幸命运的契机会是费奥多尔。
“我记得他当时才七岁。”
“所以更加可贵了不是吗?”【季言秋】的语气很温柔,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一直都相信费佳会是个好孩子——虽然有很多人都恐惧他。”
脑中划过那些与费奥多尔的对话,季言秋抿了抿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回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异能大战会持续多久?又会因为什么而终止?”
【季言秋】用那双如同滴入了漆黑墨水的眼睛望着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在我的预料之中……看来你已经见过真正的战争了,不是吗?”
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文字资料,也不是隔着一层摄像头、有所保留的纪录片,又或者是幸存者在战后的回忆录,而是真正的、残酷的、血腥的战场。
季言秋无声地点了点头。年长者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墙上的挂钟。
“能劳烦你告诉我,你那边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春末,是五月份……你那边的时间与我不同步?”季言秋回答这个问题之后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感到了几分困惑。
得到了答案的【季言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是同步的,我方才还以为两边对接的时间流速发生了一点差错。看来,命运的偏转还是影响到了这场战争发生的时间,你那边的战役爆发的要比我这边更早——最起码在我这个世界,意大利加入战局要到冬天。”
东方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仰起头来看向沙发上的另一个自己:“所以我们这边的战争也会延长吗?”
“这可不一定。不过,下场的国家越多,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就会被拉得越长。”【季言秋】看上去不是很想提及这个话题,眼睫垂下,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到了后期,已经没有国家可以逃过这过于疯狂的漩涡了。”
季言秋只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情绪,让他就连说出来的声音都有些不太真实:“那……”
他还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那个国家,就看到对面的自己点了点头。季言秋如同全身脱力一般向后仰倒在了沙发靠垫之上,过了半晌才呼出一股浊气。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预料到这个结果,在时代的浪潮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但真的让他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十年后的宣传官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等另一个自己终于缓过来些后,他才接着说道:“因为世界线已经发生了变动,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很肯定的说出持续时间。但如果没有强力因素干扰的话,最少也会持续三年。”
三年听起来非常短暂,可实际上却漫长的让人望不到尽头。它需要经过三轮四季变化才会度过,足以让一个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走出困兽般的迷茫,成为一个可靠的成年人;也足以让一个老人在时光流逝之下走向生命的尽头,于某个悠闲的午后闭上双眼。倘若这三年的时光都要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呢?它又会夺走多少人的性命?
季言秋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的问出了那个被他重复过三次,却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所以,异能战争是因为什么而结束的?”
“你得先向我保证,你不会因为我说的话而一意孤行地违背命运洪流做出一些事情。”【季言秋】注视着另一双他曾无数次在镜子中看到的眼睛,就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灵魂。
这没什么困难的,更何况季言秋还一无所知,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但是你得先告诉我。”
【季言秋】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说出来。
“那是一个有些莽撞的计划,由七个决意抛弃一切也要终止这场战争的人发起的计划。他们强行绑来了参战国家的领导者,让他们齐聚在无法被异能武器损坏的常暗岛之上,签署下了停战协约。”
季言秋的瞳孔紧缩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么直接的方法……”
“是啊,我也没有想过。”【季言秋】耸了耸肩,看上去很是无奈,“一开始雨果向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我还对他们过于简单粗暴的手段做出了不满的评价。这种方法确实可以终止战争,但是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迟早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
政治是很复杂的东西,战争也是一样的。有时候不是将所有人都摁在一张圆桌前面,让他们在停战协议上签下名字,就真的能让这场争夺利益的战争停止。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请不要选择这种方法。”【季言秋】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季言秋注意到放在他膝盖上的[书]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就像是在无声的抗议。
【季言秋】并没有理会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发疯的世界基石,而是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最起码不到无法选择的境界之前,不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把它当做最后的退路吧,那或许是你无可奈何向命运投降的一刻。”
说完这句话后,[书]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了这两个从异能再到所作所为都一直挑战着世界规则的人,挣脱开【季言秋】按在封面之上的手,自动打开,如同被一股狂风吹过一般翻起页来。年长的东方人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对着年轻的自己说道:“好吧,看起来我们的谈话必须要结束了。不过我并不觉得遗憾,毕竟你想要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答,你也应该找到了自己往后要前进的方向。”
“最后,我再对你说句话吧——你肯定会很奇怪,为什么你经常会碰到【三】这个数字。”
已经经受过命运长河洗礼的长者在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眼中的墨色似乎褪去了一瞬,露出下方那双时常被人夸赞的深棕色眼瞳。
“因为这是个很神奇的数字,它和命运息息相关。它在华国代指无限,在古希腊的神话里是命运的三女神,在希伯来体系之中,它代表了完美的一个圆。”
“而现在,经历了三场对话的你也应当回到你应走的路上了。作为走在你前面的先行者,我会为你留下一句祝福——”
“去挣脱命定的枷锁,你会改变这一切的。”
覆盖在周围物品上的纯白如同被水冲洗掉的颜料那般褪去,露出了下方物品原有的色彩。季言秋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四肢,只能看着一切恢复原状。
最后,他又回到了酒店的窗前,面前站着白发的俄罗斯人。窗外的夕阳灿烂,将一切都染上了红色,正如他离开的时候。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过于丰富的作家脑海中的一段幻想,只有果戈里手上还拿着的白纸才能无声印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
季言秋转头看向了方才对话发生的沙发卡座,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在现实世界之中其实只经过了短暂的几秒钟的果戈里却对他这堪称突然的神态变化接受良好,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说出来的话却是意料之外的正经。
“季先生,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季言秋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去抵住了俄罗斯青年的额头,似乎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又似乎有什么已经无声的发生了改变。
“我已经找到了。”
现在,就到他该走上自己应走的道路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