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小雪。季言秋一边哈着气一边沿着小路向王尔德家的庄园走, 时不时抖抖肩膀与帽子上的积雪。
有异能的加护,他不至于在寒冬中被冻僵,可也护不住他被冻红的鼻尖。通往王尔德庄园的路空无一人,自然, 这种贵族老爷的地盘没有别人是应该的, 只是在先前那连绵不绝的脚步声的衬托下,这里的寂静竟是让季言秋感到了几分不适应。
被围墙围起的庄园近在眼前, 季言秋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努力将再度响起的沙沙声抛到脑后。
……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假的?
季言秋努力放轻自己的呼吸,好让声音可以更加明晰地传入耳中, 那似乎是有什么人正在树顶动作的声响不断变换方向, 混淆着他的辨断,每每装作不经意间望过去都只能看到被风吹动般自然摇晃的树影。
钟塔侍从一定会派出人来监视他, 跟上来也不稀奇……不,王尔德这边也会有监视者。真与假混在一起, 必须更加小心。
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不受控制得颤抖起来, 扫过道路两侧的阴影。
是左侧的灌木?还是右侧的枯树?不,再想想, 再想想,真实与虚假的数量——
“嗒。”一枚石子咕噜噜地从灌木中滚了出来, 在地上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轨迹。东方人停下脚步, 凝视着那枚石子, 似乎在不断辨别。
地面上有积雪覆盖, 石子不会自己从灌木从中滚出,这必定是人为。无论是真是假,这都是针对他的陷阱。
所以,不要在意, 不要做出反应,一切都不存在……季言秋对几乎光明正大一闪而过的黑影熟视无睹,恢复原有的步伐频率,继续向前。
那道黑影见他不作反应,先是顿了几秒,随即更加嚣张地跟了上来,走在前方的东方人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强忍着回头的欲望,紧盯着前方的大门。
就快到了,只要见到王尔德就好——
破空声响起,锐利的刀光几乎要反过来照耀天上的弯月。刀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愤怒的吼声:“滚!”
又是几声枪响,后方的树端传来了被人踩过的动静,越行越远。
是真的……这个想法还没在季言秋的脑海中停留几秒,很快使被金发男人焦急而温热的拥抱所打断。
“秋!你怎么样了?”王尔德的手臂不住颤抖着,心脏仍在惊魂未定的剧烈跳动,隔了好几层冬装也能传到季言秋这来。
季言秋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抬起手来环住男人的后背,在对方的背上轻拍,安抚道:“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能先放开些吗?”
王尔德本就是在极度的恐慌之中抱上来的,又是个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超越者,这一抱几乎是要将季言秋整个人死死锁在怀中,仿佛要将青年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听到怀中人温和的安抚,他紧绷的手臂放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松手。
“我差点被吓死了。”王尔德恍惚着将头埋到东方人的颈窝处,慢慢地蹭了蹭,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确认他是否存在,呢喃道,“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会让我的心脏频临死亡的困境,会让我控制不住陷入窒息。”
季言秋勉强将双手从男人的手臂和身体的夹缝中抽出,捧起对方的脸,搓了搓他的脸颊:“我没事了奥斯卡,你看,我就在这里。”
那双恍若灿金的眼瞳被迫对上了东方人平静的深棕眼瞳,像被无形的手抚静了内心,终于脱离了泛滥的不安感,冷静下来,抬起右手覆上了季言秋的手背,偏过头去于对方的手心了蹭。
“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明明你已经发现了那只肮脏、恶心的虫子……”
“奥斯卡。”他的话还没说完,东方人便放轻声音打断了他。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回去再说,好吗?”说着,季言秋便望向了不远处的庄园大门,引导着王尔德也望了过去。
王尔德的眼中还残留着不安与恐惧,可还是留了几分理智来告诉他,确实是回去再说好,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这样我走不了路。”季言秋趁热打铁,推了推男人的肩膀。
但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王尔德老爷此时却倔强起来,坚决地说道:“不行,我必须得贴着你!”
季言秋一时难以应对,干巴巴地继续说:“可这样我们怎么走呢?”
“我可以松手,但得让我环着你。”分离恐惧症发作的金毛大狗寸步不让。
季言秋勉力与对方争论了几个来回,终于让王尔德退了一步,改为了牵手。下了雪后的庄园依旧可以瞥见几处色彩,由园丁精心呵护的娇艳花朵一直到了冬季也依旧精神抖擞,被雪覆盖后也倔强地透出几分,为雪地增了些生命力。
两人并排走在前往主建筑的路上,大衣的衣袖亲密地挨在一起,而下方的两只手则是合丝齐缝地紧扣着,投下的阴影交叠。
他们都没有戴手套,并不是懒,而是赶出来时都太急了些,竟是同时将手套给忘了。没有布料相隔的两只手不断交换着温度,微微动弹也会将触感毫无保留地传到对方的皮肤之上,如此明晰。因为两人若无若无分过来的心神,存在感甚至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刚刚还不肯放手的王尔德老爷此时也清醒过来了,耳朵红到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步伐略显僵硬,连手指都不敢动弹。
虽说先前已经牵过一次手,但……隔着手套与直接相扣怎么能一样呢?无论是对方手掌的纹路,还是有些冰凉的手指尖在手背上的感觉,都是直接传递过来,没有任何阻挡物来削弱。
——就连自己逐渐升温的掌心也根本藏不住。
季言秋反而要比他的表现更自然些,甚至还有闲心去观察两边的花卉。有几个仆人正在不远处的草场上收集枯掉的干草,见到两人时遥遥地行礼致意,却不太敢靠近。
“这些花冬天也能活?你的园丁也拥有异能吗?”他好奇地开口说道。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但也刚好使原本紧绷的王尔德放松下来。男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庄园中大部分的仆人都是他异能力所化作,至于园丁则是先前画下的一位可以调控温度的异能者。以他的异能机制来说,被他画的画像的人相当于被他捏着一条命,具有威胁的性质,他不确定说出来会不会被东方人所厌恶。
想了片刻,他还是打算如实道出:“是,园丁是由我异能所复制下来的异能者,他的能力可以让花卉在冬天也存活。”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季言秋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是画像吗?倒也还挺方便的。”
王尔德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你知道我的异能力?”
季言秋有些无奈的望着他:“你是不是忘记了钟塔侍从内部有你的详细资料?”
虽说情报组的成员非常有眼力见的将王尔德的资料摆在最后面,但季言秋可是将所有的资料都浏览过了一遍,放在最后反而加深了他的印象。
不得不说,虽然王尔德这些年一直都没能让钟塔侍从成功收入囊中,但也已经被钟塔侍从的情报部门完完全全调查透了。除了些不太重要的私生活,人生经历以及异能机制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资料上。
当然就算没有这些资料,他也大概能根据王尔德现实世界中的著作推测一二就是了。
王尔德也发觉自己犯蠢了,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总是忘记了秋现在已经加入钟塔侍从,甚至来到了核心成员的地位……
还没等两人来到主体建筑物的玄关,有着花白胡子的老管家便已然主动拉开门迎接二人进来,还十分贴心的安排了热毛巾来擦脸。
“季先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管家的脸上是挑不出任何差错的礼貌笑容,示意一旁的女仆将热毛巾递上,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嘴边的笑容似乎更真实了些。
虽说很高兴看到自家老爷的感情更进一步,但他当然不能在季言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若有所指的说道:“作家的手非常宝贵,下次出行时季先生可一定记得戴上手套。”
他这么一说,季言秋才想起来自己还和王尔德牵着手,又一看周围被这么多人看着,耳廓后知后觉地染上了几分红色,轻咳一声后主动松开了手。
“抱歉,叨扰你们了。”东方人的脸上是歉意而又温和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管家却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味,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王尔德,试探性地问道:“这么晚来访,需要我去收拾房间吗?”
还没等王尔德开口,季言秋已经点点头,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让王尔德老爷大脑瞬间宕机的话来:“麻烦你们了,我可能要小住一段时间。”
“噢,竟然是这样吗?”管家现在是真的感到几分惊讶了,朝两边的女仆递了几个眼色,女仆们心领神会,顿时快步朝楼上走去。
“那可得好好收拾一番……住在三层,可以吗?”
王尔德闻言,顿时朝管家投来了疑惑与震惊参半的眼神——三层正是主卧所在的位置,而主卧旁边的次卧,则是提供给未来庄园另一位主人的位置。
很少接触欧洲贵族文化的季言秋自 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点了点头:“我没有意见,只是希望房间里能带一张靠窗的书桌。”
“这当然是有的,请您放心。”管家连连点头,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往客厅的方向走,引领着两人转移谈话地点。
王尔德还沉浸于方才季言秋的话里出不来,等管家十分明事理地端上热茶退出客厅才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季言秋的手腕,问道:“秋,你刚刚说要在这里住下?”
季言秋点点头,仿佛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放在目前两人就差一线便能变质的关系里含有什么作用。
“这就是我刚才想和你说的。”
季言秋向王尔德的方向靠近了些,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如实反应着主人的紧张。紧接着,他抬起头来,深棕色的眼睛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我遇到了无法一个人解决的问题,为了避免我真的落入钟塔侍从的网中,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和你住在一起,最好随时随地待在一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