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派对持续的时间属实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主要还是交换礼物这个环节因为过多的人数以及场内错综复杂的关系而造成了许多闹剧, 大大延长了这个环节的时间。
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人打起来,导致大半个巴黎在圣诞节当天就要面临重建工作,顶多是有超过五个人当场喝趴下、三个人终于熬不住夜睡在了沙发上、而派对的主办人维克多.雨果收到了波德莱尔赠送的加班大礼包罢了。
当天边出现一抹晨光之时, 季言秋领着两个昏昏欲睡的孩子, 身后跟着还是一时不慎被灌了两杯红酒的王尔德,把已经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狄更斯牌特快叫醒了。
美梦进程被打断的狄更斯一边打了个哈欠, 一边从泡沫纸堆里头找出自己的手杖, 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的:“天呐,你们家下个月一定要给我多留一套餐具, 因为我要用三十天的免费晚餐来补偿这两次跨洋快送……”
季言秋无奈地点头答应下来:“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我们家的厨房里有不下二十套餐具呢。”
“这可是你说的,我明天就来报道。”狄更斯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些, 抬起自己的手杖轻点地面,把他们打包送回了横滨。
虽说欧洲那边即将迎来日出, 和国却还处在深夜。不过, 这也免去了季言秋一家明天必须要顶着浓厚的黑眼圈示人的灾难。季言秋和完成了任务的狄更斯告别,催着两个孩子上床睡觉, 紧接着把王尔德送进了浴室里。
“快点洗澡——你身上的酒味好重。”
王尔德酒量还算不错,就算被灌了两大杯红酒也只是微醺, 此时很是无辜地闻了闻自己的外套:“有吗?我只喝了一点而已。”
“真的有, 说不定有谁不小心把酒泼到了你裤腿上。你知道的, 按后面的混乱情况, 这种可能性很大。”季言秋把人推进浴室,然后相当自然地关上了浴室门,隔着毛玻璃门叮嘱道,“记得洗快一点。”
王尔德望着倒映在玻璃门上有些模糊的身影, 将外套随手搭在了洗手盆上,一把拉开了浴室门,在东方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将他抱进了浴室里,反手将门拉上。
后腰抵上被铺了一层布料的洗手台,季言秋眼睛里带着些许茫然,只不过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王尔德俯身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处,剥开布料,在隐藏于高领之下的白皙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是要洗快一点吗?”
一只手顺着衬衫后摆摸了上去,这熟悉的动作让季言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已经明白了王尔德想要做什么——
“两个人一起洗,会不会更快一点?”
………
………
事实证明,此乃无稽之谈。等两人终于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头出来的时候,季言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反手在王尔德的腰间拧了一下。
“都说了让你停,结果把自己装成聋子一样一直听不见……你真当我以为不知道水流声有多大?”
他脸上的红晕还没彻底散去,因此怒视的威慑力也减了一大半。王尔德很有眼力见地配合着发出了吃痛的抽气声,抓起他的手心,讨好地拿脸颊蹭了蹭。
“秋,别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扶住东方人的腰,一边哄一边带着人往床边走,在把人放到床上的下一秒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顿时举起双手呈投降状,无奈地开始忏悔。
“是我的错,我不该擅自把你抱进浴缸里,也不应该在你喊停的时候装听不见,更不应该折腾你这么久……”
“好了,不要再说了!”季言秋面红耳赤地捂住了他的嘴,抓住他的睡袍带子把他拽到床上。
口出狂言的王尔德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但还是见好就收,像往常那样把人圈进怀里,扯好被子,免得脸皮很薄的东方人恼羞成怒将他一脚踹下床。
看着在床头灯光的照耀下爱人锁骨处的红痕,王尔德的眼里先是闪过了痴迷,紧接着就因为自己留下的痕迹第二天就会消失而感到了遗憾。他收紧自己的手臂,就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的怀里,在季言秋向他投来困惑的目光时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这些痕迹可以没那么快消掉就好了。”
季言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明白了王尔德到底在苦恼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如果痕迹能保留很久的话我也不会让你这么放肆了……每次都像是一条大狗那样这边啃啃那边咬咬,我又不是肉骨头。”
“你当然不是肉骨头,你是我的缪斯,我的珍宝。”王尔德虔诚地与他的眉间落下一吻,但自己脸上的神情却低落下去,“可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人在爱慕着你。”
所以,他才想要用这些痕迹来向窥视者明晃晃地彰显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与季言秋亲密无间。
“就比如说莎士比亚?”季言秋想到派对一开始时看到的那一幕,捧起了自家爱人的脸,轻声问道。
王尔德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语气更加低落了:“还有很多人呢,那些给你写信的贵族,一直跟在你后面的后辈,还有卡洛.科洛迪……”
“打住。”在听到那个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名字时,季言秋忍无可忍地叫停了王尔德的“报菜名”环节,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卡洛.科洛迪先生会对我有……这种感情?”
“他看你的眼神。”王尔德很认真地说道,“温柔到像是在写情诗的午夜诗人——”
“那是因为卡洛.科洛迪先生看谁都是这种眼神。”季言秋有些担忧地抚上王尔德的脸庞,“奥斯卡,你是不是太没安全感了?”
患得患失、胡乱吃醋、急于宣誓主权……这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体现。
那双灿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茫然,过了半晌,王尔德才喃喃道:“我有吗?”
“你有。”季言秋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又把自己的手举起来,“看到这枚戒指了吗?你在四个小时前亲手给我戴上的,说明了什么?”
王尔德怔怔地看着那枚戒指,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我这辈子和你捆在一起了,这位一上来就把戒指戴在我无名指上的先生!”季言秋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嘴唇恶狠狠亲了一下,“我接下来都不会把戒指摘下,所以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明白了吗?”
王尔德愣了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得到肯定回复的季言秋满意地把手收了回来,往身前人的怀里蹭了蹭,宣布道:“那好,睡觉吧!”
“啪嗒!”床头的两盏灯灭了下去,整个房间陷入一种静谧的黑暗之中。几分钟后,黑暗里忽然又传来了男人轻声提问的声音。
“所以,秋,刚刚在浴室里你也没有摘戒指吗?在洗手台上那时候我感觉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划过了我的后背。”
“……闭嘴吧,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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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横滨街头已是一片漆黑。出于某些历史遗留原因,和国的圣诞氛围还算浓厚,孩子们早早在床头挂上袜子,陷入梦乡;而黑手党们也迎来了难得的“平安夜”,此时还在不知哪家酒馆里和同僚或敌人喝个酩酊大醉,庆祝能够活着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商业街上那棵不断歌唱的圣诞树被切断了电源,失去了圣诞颁歌的街道有些冷清。一只三花猫沿着河流在街道上行走,来到一座桥前时停了下来,凝望着倒映在河面上的月亮。
今夜并非满月,却也依旧明亮耀眼。三花猫就这么静坐在河边,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什么。
一阵风吹过,将平静的河面吹出了折褶,也吹破了月亮的倒影。三花猫尚未来得及表现出惋惜,目光却忽然在破碎的月影上顿住了——不,不是月影,而是伴着风将月影撞碎的人!
乌云聚拢起来,天空中唯一的光源也逐渐被掩盖。眼看着那团黑影要隐沉在黑夜之中,三花猫站了起来,发出了有些焦躁的呼噜声,路灯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
河中的黑影动了动,让三花猫终于看清了那是个孩子——而且还活着!
路灯下的影子迅速拉长、变形,伴随着跃入水中的声音,三花猫消失在了原地。而五分钟后,发色古怪的老人勉强将怀中的孩子推上岸,自己则是狼狈地变回了三花猫,四爪并用爬了上来,有气无力地甩干了身上的毛。
被他推上来的孩子还在呼吸,只不过胸膛的起伏已经十分微弱,被水打湿的黑色发丝粘在脸上,配合那张苍白的脸,简直像是从河里头爬出来的水鬼。
但三花猫知道,那不是水鬼。他变回人类的模样,动作说不上多熟练地为那孩子做应急处理,直到过分瘦弱的黑发孩子吐出一口水来开始无意识咳嗽,他才有时间看清那孩子的脸。
黑发,又是这长相,还有这身和服上的花纹……夏目漱石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顿时感到了一阵恍惚,眼神复杂地看着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孩子。
——是七小时前宅邸突发大火、几乎无人生还的津岛家的幼子。三小时前,前去探察的公安为这场大火定性为了急外,并在废墟中翻找出所有尸体后将消失的津家幼子也归入了死亡名单。现在看来,是这孩子命大,又或是哪个家里人硬是拖举着他,让他逃了出来吧。
津岛家的大火绝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夏且漱石明白、公安明白、国会里头的所有人都明白,可谁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无论是谁出了手,这个津岛家最后的成员都不能被任何一个官员知晓。
呛入的浓烟和长期浸泡在冰水中的后果终于缓缓地在这孩子身上体现出来,他原本苍白的脸逐渐爬上不健康的红,呼吸也变得混乱起来。孩子的病往往像潮汐,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化为了滔天巨浪,来势汹汹地将人拍个晕头转向。夏目漱石不敢再拖,将黑发男孩打横抱起后急匆匆地赶向了最近的诊所。
诊所的医生是他的后辈,被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打扰了休息也并未动怒,而是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就立即投身到了治疗中。在进行了应急处理后,医生为换好衣服裹在被子里的男孩喂下退烧药,又为他四肢上的擦伤消过毒,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有点一氧化碳中毒……这孩子真是命大,在十二月的天里泡了好几个小时的冰水居然都没有休克。”医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望着状态肉眼可见稳定下来的男孩,忍不住感慨道。
“是啊……真是命大。”夏目漱石轻轻拨开床上男孩脸上的碎发,语气有些沉重。
从灭族的灾祸里逃出来的孩子,怎么不能称得上是命大呢?
没那么忙碌之后,医生将换下来的湿和服拿起,看着上面明显不一般的花纹,疑惑道:“嗯?这和服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这孩子是……”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夏目漱石温和地打断了他。
有些时候,不解释反而是最好的解释。医生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那孩子的眼中多出了几分怜悯。
“真是可怜……夏目先生,你要将他托付给谁处理?”
夏目漱石刚要回答,手指却忽然被抓住了。他睁大眼睛,低头看去,还在昏迷状态的黑发男孩依旧紧闭双眼,但却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就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无声恳求着不要把他送走。
孩子的掌心出乎意料的炽热,几乎要将人烫伤,也同样烫走了夏目漱石即将说出的话。过了许久,老人望着孩子的脸庞,发出了一声长叹。
“算了……”
他活了这么久,也有本事养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