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会议, 英国那边又多出了个新面孔——狄更斯代替了季言秋的前任上司拜伦,坐到了谈判桌的位置上。
对上友人有些复杂的眼神,狄更斯笑容苦涩,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梁煐把两人之间的小互动尽收眼底, 再联想到先前在资料里头看到的有关季言秋的人际关系, 不由得用家乡话小声痛骂了一句:“真是个赖皮犬……披上脸皮也不当人。”
谈判桌上搬出感情牌是很常见的事,但这不妨碍华国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恶心, 尤其是季言秋本人。他此时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乔治.奥威尔躺在地上当美人鱼一样恶心——当然了, 这只是一个类比,他对狄更斯本人并没有意见。
英国首相在经过一天晚上的冷静之后, 很明显已经练就了忽略掉桌子对面另一方难看的脸色, 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话来。
“我们都知道,昨天的会议闹出了些不愉快, 在结束之后我立刻召集了国会的所有成员,针对本次事件做出了第二次讨论……”
“首相先生, 请说重点吧。”陈云生的脸上带着十分优雅的微笑, 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英国首相没有一点信息量的长篇大论,“毕竟我们两方的时间都非常值钱, 不是吗?”
被打断发言的英国首相倒也不生气,又或者说是在经历过昨天以后对于表情的管控能力再上一层楼, 脸上依旧保持着和颜悦色的表情:“噢, 噢, 当然……我有时也不太喜欢这些维持表面功夫的话语。那就让我们切入正题——我很抱歉, 为了保证伦敦的稳定与和谐,我们依旧不能在公开表彰这件事上让步。”
“稳定与和谐?”梁煐发出了一声嗤笑,她哪怕是在谈判场这种严肃的场合也不太喜欢掩盖自己的内心,“等到枪弹与炮火打过来那一刻, 你们也依旧可以保持这种冷静吗?”
“Eileen女士,正与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话题似乎不相干。”英国首相的语气重了些,试图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加有说服力。
“怎么就不相干了?借用你昨天的话,现在可是战争,而且不是一般的战争。”梁煐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桌子对面的三位超越者上掠过,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等到这场战争真的全面打响之后,你们觉得那劣质的掩盖行为真的能够蒙骗过所有普通人?”
英国首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也总比现在就让首都乱下去好!爱尔兰的子民还陷在一片痛苦之中,伦敦一定不能——”
“首相先生。”他身旁的乔治.奥威尔忽然开口,温和地打断了他激昂的话语。英国首相这才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深呼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副因为过度担心自己的国家而情绪失控的样子。
“抱歉,我今天早上刚看了战报,所以情绪有些……”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非常真实,话语里头所表露出来的自责以及懊恼也无比自然,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在谈判桌上非常常见的小技巧。
演一出戏,装出情绪失控的样子来把难处搬出来,以此来达到站在道德标准之上。非常老土的手法,但它依旧好用。
“用不着自责,首相先生,这是人之常情。”陈云生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自己的身前,“我们能够理解您谈到爱尔兰时的激动,对于自己所心爱的祖国来说,同胞们正陷入困境之中于自己也是一种折磨。但是,一味的隐瞒终究不是长久之策。Eileen说的没错,等到战争全面打响之时,现在的欺骗与隐瞒反而会化作刺回来的剑。”
英国首相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又逐渐挂起了微笑:“我很高兴您能理解我,陈女士。我们也有考虑到您所说的,但……我们也不敢直接将真相公之于众。”
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响起,谈判桌上的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直没有发言的QIN还保持着屈起指节的姿势,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就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冰,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就这样吧。”他开口,明明是问询的内容,语气却像是一个不容抗拒的陈述,“我们都各退一步,可以不公开异能的存在,但是也要进行面向全伦敦,甚至全英国的表彰大会。”
季言秋紧随其后,将昨天晚上所讨论的内容转述了一遍,脸上挂着和陈云生同款的礼貌微笑,看向了英国首相。
“您看,这样做如何?”
被两双明明完全不同、但都莫名给人以一种极强压迫感的眼睛同时看着,英国首相终于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镇定,额头渗出冷汗,内心不断衡量着华国方提出的要求。
如果将这起事件包装成战时集体投毒的话也并不是不行,他们先前也有考虑过这种方案,但无论是直接公开异能存在,还是采用另一种借口来掩盖,无疑都会给季言秋极大的民众声望,也会损害政府的公信力——如果一切困难都是由外国人来解决的,政府又有什么用呢?
但按照华国的方案来看,似乎还将部分名誉分给了英国军队,给他们保存了一些面子,不至于让民众对他们彻底失望……
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英国首相的大脑之中已经进行了一番权衡利弊的拉扯,最终咬牙答应下来。
“就这么办吧,我们会尽快安排好表彰大会以及恢复伦敦日报的印刷。”
QIN的嘴角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倒是毫不客气:“你可以先不用着急,既然是我们做出了退让,那就需要你们用同等的价值来进行交换——言秋,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
季言秋笑着点了点头,随机缓缓说出了自己从一个月前就已经想好了的诉求:“我想要钟塔侍从解除对全体异能者的洗脑控制。我知道目前的筹码还不够,所以英国方也可以对我提出补充条件。”
整个会议室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过了许久,乔治.奥威尔才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对上那双带着毫不掩盖的恨意、但又混杂着一丝怜悯的棕色眼瞳,长叹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长叹似乎成为了一个信号,英国首相如梦初醒般惊愕的反驳了这个要求:“不行,这不可能——季先生,您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这个念头?这是我们国家的内政!”
季言秋冷笑一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从我发现自己也被洗脑的那一刻开始。”
英国首相瞬间哑口无言起来,就像是被人摁下了静音键。柯南.道尔有些无奈的朝自己的左手边看去,被叫来充当感情牌的狄更斯正在眼观鼻鼻观心的装死,简直像是患上了间歇性失聪。
至于乔治.奥威尔,这位老同事不知是不是终于被唤醒了心底的负罪感,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幅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的样子。
现在也就只能由他来说话了。柯南.道尔伸出手去将英国首相拉回了座位之上,努力的让突然尖锐起来的氛围缓和下去:“首相先生,季先生,或许我们可以更加平和的来聊一聊这个话题——您是想要您的爱人与友人获得自由,对吗?那非常简单,我们回去便会撤销奥斯卡.王尔德的出境限令,并且询问奥斯汀小姐和伍尔芙小姐的意见……”
“柯南.道尔先生。”他的话还没说完,东方人便已经开口打断了他。深棕色眼瞳的主人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眼底似有一汪深谭在翻涌,“您分明最清楚。”
有关于那些被无形的锁链终身束缚于伦敦的钟塔侍从,那群终其一生都被困在城市之中无法离开的乌鸦。
甚至就连柯南.道尔、乔治.奥威尔都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不是吗?
柯南.道尔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终于体会 到了什么叫做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再用上那些外交谈判场上的官方话语,而是心中的数万种思绪通通者化作了一句感慨:“你这又是为什么呢?”
哪怕是解除了【1984】的洗脑控制,缠绕在钟塔侍从身上的铁链也不会断开,还会有更多的控制手段等待他们。
季言秋忽然笑了,声音很轻,但已经足够所有人都听清楚。
“最起码,这将给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重新取回自己对自由的渴望、能够升起反抗念头的机会。
会议桌上又陷入了寂静,片刻后,乔治.奥威尔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身躯对比起昨天来说似乎更加透明,就像是下一秒便要化为一阵灰烟的游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等待着这位钟塔侍从的大脑、【1984】的拥有者会说些什么。
“……英国方的补充条件是,季言秋不允许出现在正面战场之上,无论以哪一种形式。”他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里头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可以。”这和自家老师猜测的很像,季言秋并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下来。他这副爽快的样子换来了柯南.道尔一声无奈的叹息。
英国首相本来还想要再度驳回这个要求,但在听到乔治.奥威尔提出来的补充要求之后又默默的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临时变卦道:“好吧,这样也未尝不可……如果华国方愿意的话。”
陈云生似乎有些惊讶,很快放松下来,耸了耸肩膀:“我并没有意见。”
而梁煐则是用探究的目光在这对师徒中间来回转了两圈,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也点了点头:“好吧,不得不说,这笔交易还算划算。”
“那么,有关于表彰这一部分的讨论便告一段落吧。”刚才还在装死的狄更斯忽然非常积极的跳出来宣布。
柯南.道尔瞥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回了英国首相身上,提醒道:“首相先生,最后还有一件事没说。”
“噢,对了,我都差点忘记这件事了。”英国首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翻开了自己身前的文件夹,看向先前所制定好的方案。
“为了表达英国皇室对季言秋先生英勇无畏的救援行为的感激,女王陛下决定赐予您一项特权——在佩戴荣誉徽章之时,英国本土以及其余的盟约国将会永远对您敞开大门,您可以踏足英联邦的每一寸土地。”
这明显只是整个奖励的一个小小添头,没什么实际上的意义。但季言秋听了之后却是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只要是佩戴着徽章就行,是吗?”
英国首相还没有搞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深意,柯南.道尔却已经代替他先行一步回答:“是的,哪怕是您让别人佩戴也可以。”
“这样……我明白了。”季言秋点了点头,嘴角上扬,露出了今天以来最真情实意的一个笑容。
坐在他对面的狄更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好吧,他已经能猜到,一星期之后这个徽章会在谁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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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双方勉强都能算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QIN在走出会议室后很短暂地和柯南.道尔握了握手,但却没有和关系更近的乔治.奥威尔打招呼——季言秋在心里胡乱猜测他们应该算是决裂了。
他还有点担心狄更斯,和阿云姐说话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陈云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将话止住,轻轻推了一下青年瘦削的肩膀。
“算咯,回去再说——你不和你的朋友说说话吗?”
季言秋没想到自己在走神这件事会被长辈直接点出来,有些尴尬地顺着陈云生的力道朝狄更斯那边走了两步,对上了友人带着点调侃的眼睛。
狄更斯挑了挑眉,倒是没有季言秋那么薄脸皮,很是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季言秋的肩膀,末了还要贱兮兮地说道:“完了,我和你靠这么近,回头不会被两个金发男人同时暗杀吧?”
季言秋听着他这熟悉的玩笑话,缓过来了些,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关系,反正也杀不了你。我们查尔斯.狄更斯先生最擅长的就是跑路了。”
狄更斯无奈地举起双手呈投降状,欲哭无泪道:“不是吧,就只是带着你偷溜过一次而已,不至于对我有刻板印象吧?”
“没办法,实在是记忆犹新。”东方人笑了笑,眼中似乎有狡黠一闪而过。
他们并肩向前走,就像是之前那样,下班之后跑去季言秋的家里蹭饭,偶尔还会去购个物,因为吃了太多小吃而把晚饭当成宵夜。
狄更斯直视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会回来吗?以后。”
季言秋也很随意地回答:“说不准。但那重要吗?”
狄更斯沉默了,过了半晌后明显释然了许多:“也是,你又不是去了什么无人区,又或者说被王尔德囚禁了。”
真的差点被【王尔德】囚禁过的季言秋打了个冷颤:“……这可不太好笑。”
狄更斯看着他的反应,大笑起来,在把他送到电梯口时停下,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的,对吧?”
季言秋回抱住他,在他的背上猛敲了一下,听着狄更斯夸张的惨叫声欢快地笑了。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