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 你的药又忘记喝了!”
帝都的雪总是来得及时,在热闹的跨年夜过去后,第二天早晨便送来了新的一年里的第一场雪。而且不是劈头盖脸的大雪,反而温和到不像是一月, 如同上天送来的祝福。
季言秋听到楼下传来的呼喊声, 暂时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用力在被冰封了下面的窗缝的窗户边上锤了一下, 用最简单朴实的方法打开了窗户, 回应道:“我知道了,Eileen姐!”
梁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理了理身上的大衣, 往院门走去。她这几天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没办法,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到大门口正好路过季言秋的房间, 也就顺路提醒一句了。
季言秋无奈地把窗户重新关上,将注意力落回了自己写到一半的信纸上。
他在给出版社写回信。伦敦的复工计划已经接近尾声, 出版社拜托王尔德给找不到人影、也没有留下具体地址的作家先生转交了由主编亲笔的信件, 里头用委婉的语气问询了莱芬耿尔老师能否在回信里给出现在的地址,以及后续是不是换成跨洋电话联系更好。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关于新书出版的事宜。
【……我们希望能够用独家采访的方式来弥补没能等到莱芬耿尔老师签售会的书迷们,他们真的非常失落, 甚至给出版社寄来了数不尽的信件来表达自己见不到莱芬耿尔老师的悲哀。
如果采访不太方便的话, 也可以换成更多的亲笔签名, 我想他们也不会拒绝的。离开伦敦并不能阻止他们对您的热爱, 不是吗?
现已经完成了校对与排版,版号很快便申请到了,大家都很惊讶……这无疑是您的功劳。新书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版了,我有些遗憾不能在圣诞节的期间内看到这本书上架, 但我想新年也不错。
祝您万事顺意[希望我的中文写对了]
您忠诚的
有地中海的主编与全体编辑】
季言秋又看了一遍这封信件,略微思考,接着之前写好的内容一口气写好了回信,顺便把现在自己用的个人手机号附在了信件的末尾。
把写好的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之后,季言秋抽出了另一封信件,上面火漆印章的图案是王尔德家族的家徽,就连收件人与寄件人都用的是金色墨水。
虽然可以电话与短信联系,但出版社让王尔德帮忙转交信件,已经接近两周没有见到爱人的王尔德老爷怎么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给季言秋写信的机会呢?
……如果他可以不要在信封上也搞得如此显眼就好了。季言秋不愿意回想自家老师把这封信交到自己手上时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被火漆封住的信件,展开了那带着点花香的信纸。
王尔德的信不长,开头简短地交代了一下出版社的话以及友人们让他帮忙转达的思念,紧接着便是他这段时间里遇到的事情,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
【你可能没有发现,雪球偷偷留了下来——我在你的衣柜发现了它,它抱着你的围巾睡得很香,爪子都不舍得伸出来,就像是恶龙在守着它的财宝。不过它显然收得有点晚了,围巾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洞。
我把它的财宝轻松地夺了过来,雪球现在对我的态度更坏了。不过我不在乎,甚至引以为傲,还把那条围巾戴在自己脖子上了,为此雪球天天冲我哈气。奥斯汀过来时好奇地问了一句,我如实回答了全部经过(以公正客观的视角),她说我在嫉妒一只狐狸崽子。
我可没有嫉妒它,只是那条围巾如果按秋心里的排名继承的话应该是归属于我的——我这么回答了奥斯汀,她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
你也会觉得我没有在嫉妒,对吧?】
季言秋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他的爱人戴着那条被雪球的爪子勾出了一个小洞的围巾,在狐狸面前成天炫耀式地走来走去。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经意间看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不得不承认人在恋爱时确实会控制不住露出很傻的表情。
我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收到异地恋的男朋友信件的高中生。季言秋这么想着,又笑了出来。
【自从你把徽章给了我之后,家里忽然就干净了许多。别在意我的用词,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这对老奥菲来说无疑是件好事,他年纪已经大了,端猎枪的时候总是因为手抖而瞄不准目标,现在没了需要他端上猎枪的事情让他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有个他之前一直很信任的家伙也悄无声息离开了,让他偷偷难过了好一阵。
我跑回了爱尔兰,现在在那边维持秩序的是罗素,第一次和他碰面时他冲我翻了个白眼。真奇怪,我总记得之前我和他没什么联系。(ps.在写信时我大概猜到了,狄更斯或许与他说了不少我的坏话。pps.我没有和狄更斯吵架。)
战况比我预料的要良好得多,但也牺牲了很多人……很大一片漂亮的森林被烧毁了,只留下了动物的尸骨以及满地的灰炭。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和自然相关的异能者,加快这片美丽的森林重新长回来。
有关于先前你打电话过来提到的那两个俄罗斯孩子,我认为你不用去烦心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是两个孩子而已,对于亲子矛盾什么的我有非常充足的应对经验。
爱尔兰总是下雪,这里的庄园没有花,也没有你的书桌和围巾,让这里显得空落落的。大使馆的前台正在催我,可我已经快把字体都飞到天上去了。真是遗憾,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说,也许剩下的话我可以发短信。
新年快要到了,我很想见你。
你永远真诚、永远爱你的奥斯卡.王尔德】
季言秋用食指轻轻触碰着信件末尾恋人的署名,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不大的信纸,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才急匆匆的将这封信折回原来的状态,塞回信封里头放进抽屉里保管好。
“来了——”
门被拉开,后面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白团子。文协的长辈们成功贯彻了老一辈人传统观念,将两个在俄罗斯雪原里头长大的异能者孩子包成了糯米团,远远看过去还怪可爱的。
费奥多尔在父亲打开门那一刻就露出了乖巧满分的笑容,一双眼睛写满了真诚,扯着果戈里的袖子说道:“父亲,尼古莱说他今天早上起来不舒服,上不了国语课了。”
果戈里很配合地摆出了病怏怏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像是下一秒就能脸着地栽地上。
季言秋看着两个孩子,挑了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唔……不舒服?”
“我觉得我是上火了。”果戈里为了让自己的病看上去更加合理一点,笃定地说道,“因为吃了那个炸春卷。”
费奥多尔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松开了手,把头转到一边去,似乎不是很想让果戈里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而季言秋则是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果戈里的脸颊,为说谎也不提前打好腹稿的小孩解释道:“上火可不会有这种症状,尼古莱。不想上课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被揭穿了的果戈里像是个被扎了洞的气球那样瘪下去了,但依旧试图说服自己的监护人:“我觉得我日常用语已经没有问题了,昨天巷子口卖烧卖的阿姨都听懂我在说什么了。”
“那是因为你连比带划的,而且那摊子上就只有烧卖一个商品,只要不笨都能看的出来你要买什么。”季言秋叹了口气,“你还是等像今天这样装病时能用华国话说出来再试图请假吧。”
果戈里现在是完全焉了,但季言秋知道这家伙还在装可怜。自从果戈里看到费佳装可怜有用之后就学习能力极强地学会了这个特殊技能,并且在这些日子里熟练运用,惹得季言秋观察微表情的能力也上升了一大截。
说不定我以后去做情报类的工作也挺适合的……季言秋揉了揉太阳穴,于心里自嘲。
不过,虽然果戈里的装病请假确实是失败了,但他的目的最终还是达成了——今天是一月一日,整个华国都在放假,包括了他的补习老师。
在得知自己其实不用去上课之后,果戈里先是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就看着费奥多尔毫不掩饰的笑脸,暗自发誓一定要把华国节假日日期全部背下来。
处理完紧急事务从对面折返回来的梁煐看到郁闷的果戈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有意无意之间又往小孩的心头补了一刀:“今天放假不用上课,那尼古莱不就白早起了?”
今天早上按照往常时间把果戈里叫起来的费奥多尔装作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热豆浆,说道:“没关系,他可以睡午觉补回来。”
莫名少了起码两个小时睡眠时间的白发少年凉凉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把睡眠优化掉了?”
“我只是睡得早。”费奥多尔很坦然地说道。
文协在元旦假期期间原则上都放假,但还是有一些等不了的事情要先处理。等梁煐被一个电话叫走时,结束了一场远程视频会议的QIN终于顶着一身的雪回到了院子里,推开了自家学生住处的门。
“老师,你怎么又忘记带伞了?”季言秋走过来用异能帮QIN清除掉斗篷上的雪,不知道应不应该庆幸一下老师还记得把斗篷的帽子戴上。
“出门时有点匆忙。”男人原先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冷风和雪的侵袭之下甚至有点透明,看得季言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随地呼叫紧急医疗。
费奥多尔和果戈里很自觉地把客厅的温度有调高了两度,整个房间里头顿时暖和地像是步入了春天与 夏天的交接时期。
厨房里头还有今天早上好心的汪老先生送来的补血茶,用了点异能效果保温,季言秋倒杯子里时还冒着热气。季言秋亲眼看着QIN把茶喝下去,在老师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不少时松了一口气。
“要是再冷一点只穿斗篷倒是无所谓,但现在还没那么冷呢,雪到了身上会化开了,打湿了衣服就不得了了。”季言秋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老师,您总是叫我注意身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忘了?”
QIN咳嗽了几声,听上去很轻,让人担忧他是不是气都散了。
“我这身子骨好不了也差不了,既是定了形的事,还管它做什么呢?”
“不会变的是根基,该病还是会病的。”有过丰富住院经验且从小体弱多病的季言秋如此反驳了自家老师。
QIN很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眼神飘向了另一个方向:“小秋,你知道今天早上为什么会突然不顾时差通知我们开会吗?”
季言秋明白QIN是在转移话题,但他也确实好奇这个,便勉为其难地顺着老师的话说了下去:“换算一下时间……是欧洲那边的事?”
早上QIN出门时欧洲正好在半夜,而这个时候是阴谋与突击的最好时刻。
QIN点了点头,语气严肃了些:“奥地利和葡萄牙正式向意大利宣战,并在英国时间的凌晨一点开始发动军队。”
季言秋的眉头皱起:“又是这两个国家吗?可他们不是刚招惹过英国?”
尤其是奥地利,都直接袭击对方首都了,和公开宣战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个被俘的弗洛伊德……
“对了,弗洛伊德后来怎么样了?”季言秋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问道。
“……奥地利为英国方提供了一笔听说十分诱人的赎金,并且承诺不再冒犯英国本土,将弗洛伊德接回去了。”QIN表情有些凝重,“放虎归山,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超越者回归的奥地利行事会更加大胆,但或许这就是英国想要看到的。”
局势越混乱,越晚下场的人就越有优势。
他们在说这些时都没有避开两个孩子,毕竟这些都只是时政新闻,而不是什么重要情报,他们也只是比媒体早了半天收到消息而已。只不过果戈里听着听着就想到了自己的华国语听力题里头有关新闻的部分,顿时有些反胃,默默离开了客厅,费奥多尔为了不让自己太突兀也跟了上去。虽然没有特地清场,但莫名就是起到了把孩子们哄回房间的效果——哪怕他们并不需要。
季言秋看着两个孩子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开了个玩笑:“看起来全世界的小孩都不喜欢听大人讨论时政新闻。”
QIN的嘴角上扬了几个百分点,继续刚才的话题:“奥地利选择了意大利的原因或许和卡洛.科洛迪的出走有关,那可是个十分出色的超越者。”
他在说这话时语气难掩惋惜,但季言秋却对这件事持有不同的看法,在碰了碰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金属人偶后说道:“说不定这也是件好事。”
在老师投来疑惑的目光前,他补充道:“起码对于卡洛.科洛迪来说。”
也听说过西西里事件的QIN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确实。”
无论是那个阵营的异能者都会在听说了卡洛.科洛迪的事情后感到后背发凉的。因为爱而被谋杀,这还真是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寓言故事。
揭别人的伤疤总是不好的,两人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又转回了欧洲那边的局势。
“……老牌强国都没有主动下场的意思。尤其是法国,他们大有一种只到最后都不动如山的做派,但根据欧洲情报局里那些法国人的作风,其实他们也只是不把野心放在明面上讲而已。”
QIN说到最后,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缓和说干了的嘴,叹了口气:“算了,过节说这些不好,来说点别的怎么样?”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带上几分笑意,从自己的斗篷袖子里拿出一张季言秋很是是熟悉的信封,调侃般说道:
“就比如说,追着上一封寄过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