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第11号患者到2号窗口。”
“急诊请到这边挂号!”
……
充满了消毒酒精气味的大厅里, 有着一头金发的英国男人站在角落,脸上尽是茫然。他的穿着与长相无疑都与大厅中的其他患者截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让人忍不住猜测这位外国友人到来的原因。
事实上, 上一秒还在自家庄园门前, 下一秒就到了陌生的医院里的王尔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广播中的语言……是华国话?
王尔德不太确定地左右张望,在不远处的指示牌上看见了自己认识的方块字后松了一口气。
确实是汉字。但,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华国的医院里?
王尔德一边按着指示牌上的方向往医院大门走, 一边出神。
他记得华国的防入侵检测系统可是相当厉害,怎么现在还没空降两个异能者来将他押入文联的审讯室里?
又穿过一条长廊, 王尔德在出口前站定, 看着眼前一片温馨美好的小花园,再三确认了上方指示牌上的汉字以及一旁的英文翻译。
箭头所指的不是这边吗?怎么前方是花园?
对华国医院大小一无所知的王尔德先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识字水平, 决定放弃指示牌,找个看上去对医院比较熟悉的人问问路。
这一片区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多少医护人员经过, 王尔德耐心等待了几分钟后无奈地迈开腿, 走进了面前的花园里。
算了,找病人应该也能问到路……
他漫不经心地左右望了望, 现在的太阳太烈了些,花园里没什么病人, 找了两圈才终于在廊下的长椅上捕捉到一道纤瘦的人影:少年穿着病号服, 因为消瘦而显得袖口空落落的, 略长的发丝垂在肩膀上, 柔软得像是脆弱的绵布娃娃。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时不时慢吞吞地翻过一页,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温和, 但又充满了随时会离开的虚无感。
王尔德怔怔地注视着那道背影,心脏不断传来无法分辨的悸动,促使着他朝着少年走去——
“你好?”
英国男人在少年的身后站定,用有些蹩脚的华国话轻声唤道。
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先是惊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稚嫩的、熟悉的脸。
“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与季言秋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弯起眉眼,眼睛在阳光下如同澄澈的琥珀。
那双灿金色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倒映着他年少时的爱人。他开口喃喃道:
“……秋?”
少年有些惊讶,手指微不可查地在书脊处收紧,这 是季言秋在紧张时的小动作。尚且年少的他还没有未来的自己那掩盖情绪的能力,王尔德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他眼底的警惕。
坏了,被当成奇怪的人了。王尔德懊恼地在心里想道。
这个时候的秋还不认识自己,一个陌生的外国人过来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换谁来都会觉得很不可信。
但即便如此,少年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在疏离中还带着几分好奇:“先生,您是在叫我吗?”
王尔德迅速从懊恼中回过神来,试图挽回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形象:“啊,我有一个华国……朋友和你长的很像,所以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明显地松了口气,不过也没完全放下心来,只是神态轻松许多:“这样啊,那还挺有缘分的。”
“我也觉得。”王尔德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华国的医院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见到还是少年的秋——王尔德分得很清楚,在看到那双眼睛时,他就能够确认这就是自己年少时的恋人。
那样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他只在季言秋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王尔德的目光下移,来到了少年戴着腕带的手,看到那些针孔以及手背上的留置针时不由得感到了惊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只有长期住院的人才会有这么多输液的痕迹。
季言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不是很在意地回答道:“嗯,我身体不好,只能留院观察,直到指标好转了才能出院。”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医院里来了,时间久了,医院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不过他也不是一直在一间医院里,早期稳定不下来时他总是在各个地方换来换去,等到身体好转了些才安定下来。
有很多长辈来看他时都会露出和眼前这个英国男人一样的神态,心疼里混着几分怜悯,季言秋已经习惯了。
但是……这个有着一头漂亮金发的男人眼神里又好像不只是心疼。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与男人对视,朦朦胧胧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难道是你认识的那个秋也经常生病吗?”
王尔德这才将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绪压了下去,勾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他……确实经常生病,身体也不好,还总是受伤。”
“这样啊。”季言秋思考了一下,又问道,“那你是来看他的吗?住院处就在那里。”
他抬起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栋大楼。王尔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些无奈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住院处来。
难怪会有小花园……住院处下面当然会有供病人散心的地方了。
“他并不在这里,他在伦敦。”男人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走到门口来着。”
“原来你是来问路的啊。”季言秋恍然大悟,十分善良地站了起来,“这里确实有点绕……我带你出去?”
什么?出去?然后把小时候的秋丢在这里?王尔德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来到长椅前径直坐下,转头对上少年惊讶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嗯……我突然又不是很想出去了,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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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一片私人所有的林地中央,东方人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到这里就中断了的大路,心里已然对这里的位置有了猜测。
爱尔兰的森林覆盖率不高,大多都为私人所有,王尔德家族庄园所在的这一片自然也是如此。而看方位,这里距离都柏林应当不远,但也不是没有任何装备、任何工具就可以徒步走过去的。
当然了,季言秋可以动用异能,可他总不能因为传送就先一步将异能消耗完。要知道,他连自己是因为十年后火箭简还是异能穿越的都不清楚,别到时候发现大本钟里空无一物,自己还因为无法动用异能而被钟塔待从重新抓获。
还是得先联系上十后年世界的老朋友们才行……最好是能联系到另一个“他”。
太阳已然开始西沉,季言秋看了一眼天色,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打算折返回王尔德庄园。
他的手头没有通讯设备,只能想办法哄【王尔德】将电话借给他使用了。目前来看,十年后的王尔德对他有一种诡异的执着,但会不会也带有极端占有欲不允许他接触外界就不好说了。
只希望【王尔德】老爷心理健康……
季言秋一边回忆着这些天来 【王尔德】那些反常的表现,一边不抱有太多希望地在心中祈祷。
而就在他刚想从高处下来之时,下方冷不零丁传来的声音就已经将他方才的希望击成了碎片。
“秋,你怎么在上面?”
季言秋背脊一寒,差点从石堆上掉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了不远处如同鬼魂般凭空出现的男人。
“王尔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望着站在石头上、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的东方人,男人嘴角上扬,露出了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就像是一只被吓到的小鹿。已经许久没见到自己恋人脸上出现这种神情的【王尔德】于内心十分愉悦地想,但面上倒是一幅十分无奈的样子。
“我从十分钟前就在这里了,是你对高处的风景太沉迷了,秋。”
怕不是你从一开始就跟着我……很清楚的记得十分钟前方圆五米内都无人出现的季言秋腹诽道。
“已经不早了,快下来吧,再这样下去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王尔德】见东方人没反应,再次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很是自然地张开了双臂。
只可惜,已经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的季言秋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自己爬下了石堆,末了淋浴在男人失望的目光中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你说的对,我们回去吧。”季言秋自动过滤掉【王尔德】依然保持张开状态的手臂,转向了过来时的路。
【王尔德】望着东方人决然的身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放下跟了上去。
太阳已有大半沉入了地面,原本尚还耀眼的霞光逐渐暗了下去,只余一点余晖照亮地面与行走在路上的两人的侧脸。随着夜色将近,温度也降了下去。季言秋搓了搓自己被冻得发红的耳,有些庆幸今天没有下雪。
虽然下了雪他就会记得戴耳罩了……
“冷吗?”耳朵忽然贴上热源,季言秋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了一步,侧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了男人还未收回的手。
“还好。”季言秋扯了扯围巾,小声回复道。
“以后出来一定要记得戴上耳罩,你本来就怕冷,不好好保暖,后面身体就更差了。”【王尔德】眼睫微颤,说出来的话语充满了真挚的关切。
季言秋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不由得恍了恍神。
十年前的王尔德也喜欢用这种语气来和他说话,叮嘱他一定要穿好保暖的衣服。要是他不听的次数多了些,委屈的金毛大狗还会生闷气,下次叮嘱时鼻音重重的,但语气却依旧温和。
季言秋抿了抿唇,加快了脚步,与男人拉开距离。【王尔德】似乎是从东方人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后也跟了上去。
季言秋专门挑选的是一条好走的大路,来时还要进行侦查,回来就只要沿着原路返回就好,速度要快上不少。等太阳完全沉入地面之际,两人也已经站在了庄园门口。
【王尔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状似随意地问:“秋,你今天去森林里是为了做什么?”
季言秋的内心顿时响起了警铃,斟酌着自己的话语:“嗯……我只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有关于我突然到十年后的世界里。毕竟上一回,能让我回去的线索离我降落的地点并不远。”
这是个有些牵强的理由,但【王尔德】十分令人意外的没有反驳,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样啊。”
门锁被打开,男人推开大门,就像是一个猎人打开了狩猎鹿群的捕兽笼。
“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去地窖里走了一圈,竟然发现了一瓶红酒……要来一杯吗?”
有着灿金眼瞳的捕猎者微笑着,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