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场战役会这么快到来。天上的云只是打了个滚, 还没有完全散开来,枪声就已经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原里响了起来。
军官让人把我藏到安全的地方去,作为唯一的随行医生,我不能直接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负责这项任务的是一个刚满19岁的年轻人。说真的, 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时我吓了一跳, 因为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所以我开口问了, 我问他为什么年纪这么小就加入军队?
年轻人正在赶路, 抽空出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了我的问题:反正留在自己的家乡是死,在战场上也是死, 还不如活的更有意义一点。
我有点恍惚, 这才意识到现在是战争。不分年龄也不分身份,只要头顶飞来炮弹, 就通通一视同仁的要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去了。
死亡传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虽然我是医生, 但镇子里的人也很少生重病。
或许我得习惯看见尸体了。
——《和平之春》】
第二天早晨, 季言秋下到街区里头晃了两圈,终于在即将吃午饭之前找到了自己的早餐。他用相当实惠的价格买下了一份带着意大利乡村风味的早餐, 一边用燕麦奶的味道把嘴里烟熏肉的糊味压下去,一边看向了不远处也在匆匆忙忙吃着早餐的年轻人。
季言秋自诩认人的水平还算不错, 所以可以肯定那个衬衫扣子都歪歪扭扭的年轻人正是昨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士兵。他没有穿着军装, 只不过靴子还是那双印着国旗的军靴, 大概是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假。
他有点像梅洛迪。季言秋想起了那个有着视力强化异能的年轻士兵, 不由得有些惆怅……在战场上看到这些年轻的面孔总是会让人感到不忍。
“先生,又见面了。”季言秋还没有组织好搭话的语言,年轻士兵便自己走了过来,嘴里依旧是带着点口音的英语。
季言秋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早上好, 今天是休假吗?”
“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但长官说昨天晚上奥地利的军队调整火力到南部去了,所以巡逻的人可以减少一些。”那个年轻的士兵在说这句话时也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毕竟自己难得的假期是另一片土地的安危所换来的。
“抱歉,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季言秋饱含歉意地说道,得到了士兵连忙摆手的回应。
“不不不,这并不能算是冒犯……昨天我还没来得及问,您为什么要到这个镇子里来?这里非常危险。”士兵在说这句话时用隐晦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十分柔弱的东方人,无论是柔和的长相还是半长的头发都让他十分没有攻击力,更不用说靠近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浅的墨水味道,简直就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柔弱作家。
季言秋在昨天晚上早就打好了腹稿,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膀:“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个作家,原本是想登上阿尔卑斯山取取景……但遗憾的是,前往先前那个度假村的道路被封锁了,绕着绕着就绕到了这里来。”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默契,两方军队交战之时都没有波及到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度假村,如果是从阿尔卑斯山的另一面登顶的话是不会受到战火影响的。
“现在去阿尔卑斯山脉上吗?”士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不太认可的表情,“这位先生,或许东方那边没有过多报道现在的战局,但这边的战争绝对不像是以前那样——哪怕是最高的山脉也会被卷进战火之中。”
“是吗?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季言秋挑了挑眉。
华国报纸对于目前意大利的战局的报道确实不是非常详尽,但文协内部的资料却是从来不少的。可直到他过来为止,都没有一则情报说明阿尔卑斯山上爆发了战争,最多也是山谷。
而很显然,看士兵接下来的反应就能知道,这句话并非是过去式又或者是进行时,而更像是他个人的猜测。
“也只是现在没有发生而已……都是迟早的事。”年轻的士兵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很是担忧,“那些奇奇怪怪的特异能力……我毫不怀疑他们最后能在空气稀薄的山顶上打起来。”
就算是异能者也不会想在阿尔卑斯山上打架的。目前世界上最年轻的超越者季言秋默默的在心里吐槽道。
头顶的广播器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响鸣声,年轻的士兵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话,看了一眼手上还没有咬上一口的肉饼,一咬牙将多出来的两块直接塞到了东方人的手上,而自己则是将剩下来的一小块藏在了口袋里。
“先生,请收下这个,我必须要去集合了——我们的长官可不允许我们身上携带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季言秋猝不及防手中就多了一块肉饼,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只能看见士兵匆匆远去的背影。他哭笑不得的将肉饼装进早餐袋子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还在不断发出声音的广播器,心中已经猜测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曾经让他辨认过各国的紧急警报声,而现在不断回荡在小镇上空的,就是意大利最高级别的警报。果不其然,道路两旁的商贩以及行人在听到警报声后瞬间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抱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避难所里跑去。季言秋跟上人群,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特立独行,但目光已经暗自飘向了不远处的山坡上。
属于超越者的良好视力让他非常清楚的看见了一辆又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它们负责运输士兵们前往前线。
我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前往那里。季言秋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在心中想道。
先不说一位作家贸贸然出现在战场之上有多么的突兀,再说了,由于他不能透露出自己是个有自保能力的异能者,军队必定会浪费人手保护他。
那么,或许只剩下一个方法……
一个小时之后,已经换好了衣服的年轻士兵三步并两步的跨上运输车,气喘吁吁的靠着自己的同伴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又有敌袭?他们不是转移火力去西部了吗?”他的气还没喘匀,就已经焦急的抓住同伴的肩膀开始问询起来。
“没有人能在一开始就搞懂所有事情,兹拉南。”被他抓住肩膀的同伴也同样茫然,但依旧态度强硬地将他的手抚了下来,说出来的话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顺带着催眠自己,“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要听从长官的指挥就好。”
被称为兹拉南的年轻士兵犹豫着重新坐直身子,小声自言自语道:“但愿事态不要再糟糕下去了。”
车中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大多数士兵都在闭目养神。因此,也没有人发现一只小巧的雨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擦着车厢顶部飞了进来,以一种十分违背地心引力的方式倒挂在了角落。
前方传来引擎声,车子缓缓开动,载着这一车的士兵前往前线。在车厢开始晃动起来时,雨燕抬起头来,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环视一周,将所有士兵下意识的反应尽收眼底,视线在兹拉南的身上停留得最久。
这个年轻的士兵在车辆开动那一刻抓紧了自己怀里的步枪——下意识抓住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这是紧张与恐惧的表现。
雨燕望着年轻士兵苍白的脸,歪了歪脑袋。
第一次上战场?但是听他之前说的话也不像啊……
怀着心里的这么一点疑惑,雨燕已经暗地里决定好了接下来需要重点观察对象,等车辆停稳之后卡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处飞进了年轻士兵随身携带的包里,只露出头来看着周围。
雨燕的羽毛是纯黑色的,混在一片黑色帆布包里头就像是一滴水融进了大海,根本看不出来端倪。兹拉南无知无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腰包带,跟随着大部队来到一片空地之前,聆听总指挥官的讲话。
等他在空地偏后方的位置站定之后,雨燕将自己的脑袋更加探出来了些,惊讶的发现空地上目前所集结的这一支队伍竟是惊人的庞大,完全不像是一个小镇子里头驻扎的人数。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从别的据点调过来的军队了……这是要开启战略反攻,还是要殊死一搏?那双小小的深棕色眼睛里闪过一抹人性化的沉思。
总指挥官先是说了一些没什么信息量的官话,主要的目的就是鼓舞士气。而到了讲话的最后部分,他的话锋一转,往侧后方退让一步,露出了身后穿得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画师的男人。
“我们已经忍受敌人的侵扰足够长的时间,现在,奥地利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与我们缠斗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忽然将大部分的兵力转移到南部。”
指挥官环顾一周,语气渐渐昂扬起来。
“他们现在就只是被咬断了半条腿、还在垂死挣扎的豺狼而已,而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进行反攻之时!我们在之前的这段时间已经流过足够的血,见到了足够多的死亡与炮火,每次从半夜醒来,我都会恨到连灵魂都在跟着颤抖!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够忍受着这种折磨人的僵持吗?还有谁还能忍心看见自己所亲近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着害怕头顶掉下来炮弹,将自己的家园焚烧殆尽,甚至带走自己的生命?我们已经无法忍受这一切了!”
空地上安静的出奇,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的两人,眼中或许带着些许期待,又或许只是习惯了一般的麻木。
指挥官伸出一只手臂,指向了身旁的男人:“相信在场的大家都清楚这位是谁——我们意大利的重要战力之一,超越者加布里埃莱.邓南遮先生。他即将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充当我们的助力,让我们进攻的势头更加势不可挡!”
穿着一身设计别具一格衬衫的男人举起手臂,非常矜傲地挥了挥手。埋在士兵帆布袋里头的雨燕十分小心的观察着他,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先生。说实在的,哪怕是在现实世界中他也对邓南遮先生了解甚少,只知道这是一位意大利诗歌历史上十分重要的人物。
但……这位诗歌风格独特的诗人似乎是不折不扣的战争狂热党。季言秋没有办法保证到了文豪野犬的世界之后对方会不会发生改变,目前也没有办法根据这寥寥几面判断出对方的立场。
不过,意大利居然要开始反攻了吗?雨燕在邓南遮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默默等待着这场演讲结束。
奥地利和葡萄牙的异能者还没有全部派上来,如果说意大利相信只派出一个超越者就可以发起反攻的话,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其他国家开始派出“援军”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好心出手”的国家应该是英国。
很明显的,现场的氛围在指挥官介绍出男人的身份之后便立马变得火热起来。经过长达半年的战争,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士兵们都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异能者的强大之处,尤其是超越者。那些几乎能燃尽灵魂的苍白火焰至今还燃烧在每一个意大利人的心头,这是他们复仇的具象化。
“反攻!复仇!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空地里回荡着士兵们激慨愤扬的口号。小小的雨燕缩在布料里头,却并没有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反而心脏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这些士兵们并不知道,战役并不会在他们实现了反攻之后结束。意大利可不只是想要将侵略者则从自己的领土上驱散,而是——想要转换自己的身份,成为侵略者。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要以什么样的口号来维系军队的凝聚力呢?
季言秋再次看了一眼台上正扬起头来接受着士兵崇拜目光的男人,轻轻地挣脱出布料的束缚,像是轻盈的风一般飞向了半空之中。
飞鸟总是能看见很多东西,但很遗憾的是,它们也只不过是个路过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