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 东方人便快步走了出去,直直向着走廊尽头的红色大门而去。艾斯特跟在他的后面,像是一道沉默的阴影。
“季先生?”警卫员在看到他时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莫名紧张起来, “您怎么来了?”
“我要找阿加莎。”季言秋的语气平淡, 可熟知他的人一听便可以听出来他话中难以掩盖的怒火。更何况,一向温和知礼的东方人连敬语都不带上了, 令人心生不详的预感。
警卫员下意识向门内看了一眼, 面露难色:“阿加莎大人不接受无预约面见……”
“你是阿加莎女士的直系下属还是我是?让开!”季言秋沉下脸来,直接动用了他那被迫晋升的职权, 低喝一声。
警卫员不敢得罪这位晋升速度像坐火箭的新上司, 只是再次犹豫了片刻就灰溜溜让开了门,目睹着东方人一把将门推开, 走了进去。
办公桌后,金发女郎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 头也没抬地说道:“言秋, 你来的正好,把这份合同传到后勤组去。我已经让他们调好了大部分档案, 就差这一份就可以正式公示晋升了。”
季言秋抿了抿嘴唇,走到办公桌面前, 却没有接过文件。等了好一会手中仍有重量的阿加莎终于抬起头来, 疑惑道:“怎么了?还不过来拿吗?”
“阿加莎女士, 我拒绝本次晋升。”
办公室中仿佛瞬间便陷入了死寂之中, 过了半晌才响起了阿加莎冷静的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季言秋对上那双压迫感极强的鸽子血眼瞳,没有分毫退让:“我非常清楚。”
阿加莎凝视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东方人无法被轻易动摇这个事实,放缓了语气, 以退为进道:“这里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昨天安妮也急匆跑来找我……我们先坐下好好谈谈谈,怎么样?”
季言秋不为所动,摇了摇头:“抱歉,只有在这件事上我不想拖太久。我拒绝此次晋升,合同中没有任何一行条例规定了我不能提出此类要求。”
金发女郎缓缓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一幅十分苦恼的样子:“晋升不是一件好事么?怎么你和安妮从巴黎回来之后都避之不及?她不接受的原因我可以猜到,大致是与夏洛蒂有关;而你……”
阿加莎顿了顿,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令季言秋于一瞬间汗毛直竖的话。
“是在巴黎见到了什么人吗?”
“……”东方人的表情管理能力对比起先前已有了极大的进步,但掌权许久的上位者依旧能从那不变的表情中读出几分情绪波动,再次追加道。
“让我猜猜……蒲?这次是他作为代表出席,又或者是QIN?大家长来接人也合理。不过让林茂来倒是可能性更大些,毕竟他的异能很适合长距离往返。”
每多说出一个名字,东方人脸上的表情便松动一丝,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对面女士的话。
“无论我见到了谁,拒绝晋升的决定都是我自己的意愿,与任何人无关。”
阿加莎被打断倒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是吗?那我便相信你好了。不过虽然我一向尊重个人意愿,但将流程已经走完的晋升成员降回去还是太难听了些……不如平级调职,如何?我知道你不想接触更深的内政,那也刚好有个职位适合你。”
“——乔治.奥威尔先生的副手。乔治.奥威先生,您认为怎么样?”
年长者温和的声音突兀地在房间中响起:“我认为非常不错。”
季言秋的表情于一瞬间化为了空白,瞳孔因为过度震惊而紧缩,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简直像光天化日撞到了鬼。
壁炉前的摇椅上,半白头发的乔治.奥威尔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那里,手里的热可可喝了一半,里头还浮着几颗尚未完全融化的棉花糖。而正是这些细节才让季言秋笃定:他从自己进来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这个猜测让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乔治.奥威尔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乔治.奥威尔做出思索的表情,沉吟片刻后回答:“大概是今天早上九点后吧。阿加莎一直在无情地催我出去,唉,真是狠心。”
阿加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谎言:“在您半小时前因为想换一杯饮品而主动现身前,我根本没有察觉到您的存在。”
“唔,这样吗?”乔治.奥威尔眨了眨眼睛,乐呵呵地装傻糊弄过去。
他们在这一头齐乐融融,而另一头的季言秋却是如坠冰窖。
为什么乔治.奥威尔会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的是——
“你们都知道、不,你们原先就做好了我会趁着巴黎会议去和他们碰面。”东方人冷不零丁开口,将原来那掩盖在平静之下的事实直接揭到了表面上来,彻底暴露。
钟塔侍从的两位掌权人将目光一同落在了季言秋的身上,嘴角的笑容微妙无比。
“留在英国不好吗?我们会无比地看重你,将你托举至人类历史上的顶峰。”阿加莎开口,话语中充斥着诱惑。
而回答她的,是东方人毫不犹豫抚上了袖扣的手。
“这大概是我第三次说这句话——抱歉,我不接受。”
说完,他手下的袖扣便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淹没了他的身影。几乎是眨眼之间,东方人便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时钟塔内部的大部分防卫系统都由狄更斯负责,又怎么能够挡得住由负责人本人的异能道具?
眼前的一切都化作黑白,又逐步崩塌,重新组建。季言秋脚下因为失重而踉跄两步,在路人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站稳,冷静地环顾四周。
这枚袖扣是从西西里回来后狄更斯补给他的礼物,因为时间太赶而只有定向传送的能力,落点不定。但对于只是想离开时钟塔的季言秋来说已经足够了。
南十字街……离大使馆不远。季言秋松了口气,开始庆幸自己好好地记了伦敦的平面图。
那么现在,他目的就只有一个——抵达大使馆。
口袋中的电话开始震动起来,季言秋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果断借着围巾的遮挡,在路过邮简时悄无声息地将其投了进去。紧接着,他走进一家首饰店,用已经消耗完里面储存的异能的袖扣换取了一顶绒毛帖帽,把头发严严实实地挡住,于心中对狄更斯道了个歉。
抱歉了狄更斯,这是我第二次弄丢你的礼物,回头我一定赎回来。
瞥过巷子里一闪而过的人影,季言秋表情不变,按理记忆里的路线朝着华国大使馆走去。在第三次看到与印象中不一致的路牌时,他干脆往店铺中走,装作一幅初来乍到的异国游客模样,用不太熟练的英语问道:“打扰一下,我想问问那个路牌上的地名都是什么?我不太会看大写。”
说完,他还十分羞涩的笑了笑,轻而易举的便让店主相信了他。
店生十分友善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耐心的对着路牌上的地名一一说了个遍,报出来的地名和他所看到的截然不同。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头致谢,转身向着反方向而去。
既然路牌混乱,那就询问真实的方向。
但在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后,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季言秋顿住脚步,并没有同先前一样抓住路人询问,而是先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面包香气。
这条街道上并没有面包店……已经进展到了扭曲他对街道的认识吗?
街道上车辆与行人来来往往,明明指示灯已经开始闪烁,东方人却依旧没有运开脚步,而是在认真倾听着什么。
滴——过了半分钟后,鸣笛声响起,季言秋这才走上了街道,面无表情地看着车辆如同幽灵般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修改认知,却无法修改现实的反馈,至于更深一层的本能与五感在有了雪花的干预之下,影响已经被缩减至最小。
只要还能听见,就能分辨出方向;只要嗅觉尚未被改变,就能判断自己所属的区块。这时倒还要感谢起伦敦的道路那给各种食品店分配少的可怜的店面,让他得以依靠这些来抚开眼中每一条街道都别无二致的幻象。
车辆与行人越来越少,而食物的气味则是越发浓郁起来。季言秋听着不堪清晰的乡音,唇角的笑意加深。
终于——
“言秋。”一道无比熟悉的、让人听着就忍不住信服的温和声音响起。东方人僵在原地,深棕色的眼睛微微颤抖,缓缓地转过头来。
咔、咔。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一切都分崩离析。一直包裹着他的虚假幻象终于破开,露出了底下的真面目:这里是一间温馨的客厅,壁炉中的木柴正在燃烧着,暖色的火光倒映在地板之上;沙发用绒布好好地盖着,绒布的图案看上去有些过时,与许多人记忆中老一辈人喜欢的花纹重叠。地上的毯子厚实而绵软,仔细看去还有手工钩织的痕迹。
而不远处的沙发上,乔治.奥威尔婴儿般澄澈的天蓝色眼睛中倒映着东方人的身影,里面似乎真的盛满了疑惑。
“你怎么来了?”
季言秋的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这里,是哪里?”
“是贝克街113号,也是……”
乔治.奥威尔微微一笑。
“——我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