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关闭, 出色的隔音不止给了病人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也同样隔绝了门外的英国外交官偷听的机会。
陈云生扶着季言秋躺回床上,自己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脸上担忧与心疼参半, 还有点不太明显的愠怒。
“他们真是……”陈云生的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季言秋猜想她应该是把一句不该出现在外交官嘴里的脏话咽了回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季言秋笑了笑, 银色的句子在空中缓缓书写着, 就像是故事书里头的魔法:【英国政府确实不怎么样。】
他虽然因为异能损耗过度而暂时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但还留有感知外界的能力, 那些政府官员在他床头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陈云生看着他苍白的脸, 千言万语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委屈你了……我已经催了QIN,他应该三天后就会到, 直接把你带回去,不用跟着他去俄罗斯。”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三天啊……】
“怎么了?太短了吗?”陈云生关切地问道, “你恢复的如何?其实也可以在这里等等, 不着急出发。”
季言秋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我没有什么伤, 只是异能消耗过度而已,不必为了我改计划。】
陈云生顿了顿, 最后还是没忍住, 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顶。
“其实你任性一点也可以的。”看着在自己将手放上去那一刻就瞬间僵硬的季言秋, 陈云生放轻了声音说道, “你完全有这个权利呀,哪怕是向我控诉英吉利对你做的事、要求我向他们狠狠报复都算你脾气好了。”
季言秋怔怔地对上那双温和的、慈祥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半空中的银色字体忽明忽灭,没有一点保留地把他此时纠结的内心给展示出来。
陈云生自然也是看到了, 饱含善意地轻笑一声,惹得脸皮很薄的季言秋红着耳朵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内心乱七八糟的思绪收了收,这才让那行字不再出现。
“我知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可委屈的事情要和别人说呀,不能总是憋在心里面的。”病房里,温和的长辈语速柔缓,就像是在哄着一个过分听话的孩子,“总是把不开心的事情藏在自己心里,会慢慢的越来越不开心。”
过于任性不好,可太听话太懂事的孩子也会怀着满腹他人所不知的委屈,往深渊越陷越深,哪怕快要窒息了还在咬着牙说没事。
陈云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季言秋形成这种性格,她只是在想,这样不行的。人的情绪要有宣泄口,负面情绪就像是往瓶子里面装热水,如果一直都将瓶盖所盖上的话,总有一天整个瓶子都会被那宣泄不出来的热气而撑到破裂开来。
季言秋低着头,垂下的发丝将他的面庞所遮盖住,也挡住了他的表情。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那么直白地具象化着他离开家乡的时长。
过了许久,陈云生才看到一行小字飘了出来,书写得有些慢,如果能有声音的话一定是断断续续的。
【谢谢你,阿云姐。】
陈云生看着那一行小字,有些无奈:“唉……你这孩子……”
她知道季言秋还是不愿意向其他人诉苦,但陈云生总不能逼迫他,只好瞥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一束鲜花,选择的另一种方式来让过分听话的小孩放松些:“对了,我在上来时看见了王尔德,他想要上来见你,只不过被英吉利的外交官拦下来了。需要我把他带上来吗?”
季言秋顿了一下,也转过头去看向了床头那一束仿佛刚刚从花圃中摘下来的、在冬日里难得的鲜花,带着点疑惑问道:【那这束花是——】
“是英国女王送的。”陈云生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差点没让季言秋从床上摔下来的话语。
英国女王……?季言秋一时之间看那束花的眼神都变了,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束花确实不是王尔德平时会送的风格。
王尔德比较偏好使用不同色系的花,巧妙的将其配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耀眼;而床头这一束则是偏向典雅大气的搭配,里面所包含的花的花语基本上都是和祝福早日康复以及赞美英雄有关的。
陈云生看着他惊讶的表情,说道:“也只是一束花而已,不是她亲自来送的。不过也是,在阿加莎.克里斯蒂从爱尔兰回来前她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白金汉宫的,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好她的邀约。”陈云生伸出手去点了点花束里的花,风铃草轻轻摇晃着,淡紫色的花瓣还保持着刚摘下来时的柔嫩,“救命之恩……那帮政客和贵族不会安心让一个华国人顶着他们救命恩人的名号太久,所以一定会尽全力在短时间内就把人情还上,而皇室是其中最急切的。”
季言秋沉默不语,但内心里早已浮现出了先前所想过的计划。
一个天大的恩情可以换来多少东西?在没有试探过前很难想明白。或许换取一个一直不愿意归属的刺头超越者绰绰有余,那,更多的呢?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可以等QIN来了再谈。”陈云生安抚他,“他很擅长这方面。当然了,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主。”
季言秋对着陈云生乖巧地笑了笑:【谢谢阿云姐。】
陈云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可是我进来以后你第二次对我说谢谢了。既然喊我一声姐姐,又何必那么客气?”
季言秋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陈云生对上那双漂亮的深棕色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对着你这样的乖孩子我可气不起来。”
要是换成文协里那几个一年里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小兔崽子,她现在已经被气到头昏了。
陈云生又嘱咐了几句有关于英国方可能会说的话术以及相对合理的补偿价位,直到护士在外面敲了五次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季言秋和她挥手道别,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过了一分钟后才对着站在门口看着什么表的“护士”招了招手,银色的小字自动飘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面不改色穿上这套衣服的。】
被识破了伪装的“护士”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摘下了脸上的易容道具,像是一只灵活的野狸那样来到了东方人的床前,开始唉声叹气。
“唉……伦敦的救命恩人还真是受重视啊,门口的守卫数都数不清,我可是历经了堪比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那样的艰苦才混进来的。”
【这就是你穿了一身护士装进来的理由?果戈里。】
果戈里很坦然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挺为自己的计谋感到骄傲:“出色的伪装,不是吗?”
季言秋哑然失笑:【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伪装,那么骑士团的成员不可能看不出来。】
要知道,骑士团的成员们要保护的可是皇室,论起易容和潜入,面对的手段必然有比果戈里更高明的。也就是说,果戈里能顺利到达这里,绝对是骑士团心知肚明放水的结果。
果戈里顿时泄下气来,幽怨的说道:“莱芬耿尔老师,您还真是会挖苦人。”
一行银色小字立刻飘了过来,几乎是贴在他的脸上:【我说过了,别叫我的笔名。】
白发的俄罗斯人上手去戳了戳那行字,有点可惜的看着它被自己的手指戳散,嘟囔道:“宣传官不让喊,笔名也不让喊,想称呼您还真不容易。”
季言秋好心的给了他一个选择:【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果戈里几乎是立刻便摇了摇头,表情有点古怪:“不,这还是算了。”
【……那你就喊季先生吧。】季言秋有些心累的回复。
有关于称呼的问题就此打住,果戈里不知道从哪里顺了个高倍望远镜,很热情地从自己的斗篷里掏出来,塞到了季言秋的手中。季言秋愣了愣,将那军绿色的望远镜看了一圈,发出了疑问:【这是什么?】
“军机六处的新装备,我去对接公务时看见的,可好用了,能从这边这个窗户看到时钟塔那边去呢。”
季言秋闭了闭眼:【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很突然吗?”果戈里摆出万分惊讶的样子,“这是我的谢礼呀,您可是救了全伦敦的命呢!我也包含在内,不是吗?”
季言秋沉默了。他承认,他没想到这一层。
【好吧,谢谢你的礼物。】季言秋温和的笑了笑,将望远镜放在床头,和那束珍贵的英国女王送来的花束摆到一块。
果戈里顺着他的动作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东西,弯腰去好奇地打量着那束花,又认真嗅了嗅,评价道:“不像是某位会翻墙的金发罗密欧送的。”
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颇为无奈:【这又是什么称呼?】
“这是根据事实引用典故。不过,这一次,罗密欧先生没办法爬墙了,毕竟虎视眈眈的骑士团护卫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从墙上射下来。”果戈里摊开手,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
季言秋呵呵一笑,不是很想和这家伙瞎扯下去,干脆利落地将他按回了座位上:【行了,说正事吧。】
果戈里揉了揉肩膀,竟是有几分委屈:“关心您还不算是正事啊?以及,超越者和普通异能者的差别还真是比天和地还要大……您的手劲真是长势喜人。”
季言秋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超越者的身体素质会强上许多,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他一直以为这种增强会和自己原本病久了而亏空的虚弱体质互相抵消,竟然还能让他的身体素质正增长吗?
不管怎么样,这是件好事。季言秋将目光重新放到果戈里身上:【你可不是普通异能者。】
果戈里是俄罗斯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明星,季言秋不相信他会只有普通异能者的水平。
并不知道自己在另一维度的世界拥有多么大身份的果戈里只把这句话当成了礼貌性的客套,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一笑而过,很快就把对话的重心又放回了原先的话题上。
“您先前说过,因为不小心把我从十年后的世界带过来,所以欠我一个人情。”白发的俄罗斯人少见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认真起来。
“现在,我想借着您对我的歉意发出请求——去一趟俄罗斯,可以吗?”
季言秋被他这少见的认真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过了好一会儿才发问:【为什么?】
他等待着果戈里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下一秒俄罗斯人的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那不太正经的笑容。
“您到达那里就知道了——就当是我想回家一趟。”
季言秋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让自己把他带回俄罗斯。
这样就说的通了。季言秋没有迟疑便点头答应下来:【等QIN先生来之后,我会拜托他把你也一起带上,本来我们也要去俄罗斯一趟。】
既然这样,就不用那么着急离开了,和英国政府的谈判也能更从容些。
不过,季言秋还是有几分好奇果戈里为什么会愿意用一个珍贵的人情去换取一个对他而言只是顺手而为的事,于是问道:【所以俄罗斯是有什么需要我必须过去的吗?】
果戈里笑容神秘:“唔……一个等了您很久的人?”
“……?”得到了答案的季言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不认识哪位俄罗斯人,又或者说是哪位认识的人去了俄罗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