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的意思是当初政府选择参战并非是意战场威胁到本土北部安全:并且出于国际人道主义而支援意大利, 而是试图通过战争转移经济矛盾、重洗经济结构,对吗?”
巴黎,著名的富人街区的一间咖啡馆中,记者在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后按下了录音笔的按钮, 胸前的名牌上[巴黎日报]这个单词相当显眼。
维克多.雨果不置可否:“我们都知道, 战争的目的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一个单词——利益。政府选择参战,一开始还能说是反击, 但后来, 就是为了夺利。”
法国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退出战争,尤其是在没有国家进攻法国本土的情况下。只要英国和美国没昏了头, 战局都不会忽然烧到超越者高度集中的巴黎来。
巴黎可不像受袭时的伦敦, 没有支援压力,也没有被分散战力, 完全可以让法国在战争中保持中立,就像是丹麦与华国。可法国还是参战了, 并且是迫不及待的。
“但可能也有人会认为政府选择参战也是为了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是可以理解的。对此,您认同吧?”
“我并不认同。”男人漆黑的眼瞳意外的锐利, 与人对视时像是可以到开别人的内心,“依靠战争去争夺资源是走到绝路时才会选择的做法。可在战争之前, 资源分配远远没到残忍到需要迈出那一步。更何况, 战争不是棋盘上轻飘飘的牺牲一枚棋子就能换来机会。那些死去的人是某个人的亲人、朋友、爱人、同事、那是用鲜活的生命去献祭。”
“当然, 政府当中也有真正珍视每一条生命的人。但他们的声音被压了下去, 让另一种残忍的潮流占据了政府。我们得分清守护与侵略的区别,就像是要分清楚谁才是值得拥护的掌权者。”
“——为了争夺而发起的战争什么也带不来。”
最后,他万分认真地用这句话总结。
坐在对面的记者愣神片刻,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去关闭录音笔, 明明已经从事这个行业许久,现在反而手忙脚乱起来。
“好的,多谢您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咖啡我们会帮忙支付……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曾无数次吐露出刻薄问题的记者堪称尊敬地站起来向着男人领首致敬,随即快步离开了卡座,背影写满了迫不及待。
这次采访一定可以登上头版……不,是一定会像先前那几则新闻一样引起轰动!
维克多.雨果目送着记者步履如飞地离开,将头转回,果不其然在对面的椅子上看见了一道凭空出现的人影。皮肤呈现出非人的珍珠白色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明显已经等待多时,而方才就坐在隔壁的记者却丝毫未察。
“这次又是借了谁的异能?”维克多.雨果并没有惊讶,反而一幅早已知晓的模样,用手托着一边的脸颊,很是随意地问道。
“安妮.勃朗特。不得不说,她的异能在政治场上是顶尖的,真想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拿到了多少攻敌的把柄。”波德莱尔抬起手来,掐断从手腕处长出的花,身上的存在感又恢复了正常。
异能【恶之花】——踏入波德莱尔异能范围中的人将在一分钟后被埋下花种,随后,波德莱尔可以自由调动花种,使用其中储存的属于寄生体的能力。如果寄生体待得够久,波德莱尔甚至可以永久在对方体内留下花种。
当然,这只是主要效果,【恶之花】的花种还有更多的作用,只不过这里波德莱尔只选择“借用能力”。
那朵苍蓝色的花朵轻飘飘地落到了桌面上,不多时就化为了洁白的粉尘。维克多.雨果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没想到她的【花】还挺柔和的,我以为会是长满了尖刺的石头花。”
毕竟安妮.勃朗特在政场上向来说一不二人、铁血手腕。连阿加莎都忍不住在会议结束后避着她走。
“因为她生命的底色是家人,而家人总是令人心软的。”波德莱尔把袖子扯下来挡住青紫血管清晰可见的手腕,淡淡地说道。
“家人啊……光是听着就感觉是不得了的软肋了。还好,我没有家人。”维克多.雨果抿了一口咖啡,语气轻快地喃喃道。
波德莱尔瞥了他一眼:“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好确定的?我最后一个家人已经躺进了墓碑底下,和其他家人躺在一起了。”维克多.雨果向后一靠,耸了耸肩。
“不,你不是这么想的。”波德莱尔定定地看着他,语言平淡,却一针见血,“你之前喝醉之后有说过,巴黎公社就是你的家。”
而人在醉了之后,是很难说谎的。
维克多.雨果愣了愣,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有关这件事的回忆,过了许久,他脱力一般放松肩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真是的,酒果然是个坏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波德莱尔知道,他只是不愿直接承认。
能让没脸没皮的人感到羞耻是件难得的事,波德莱尔的嘴角微微上扬,说出自己最初想要问的问题:
“你确定你要那样做吗?”他说的很含糊,因为他知道对方心知肚明,“进抢救室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维克多.雨果轻笑一声,侧过头看向了窗外的街道。隔着富人区的别墅,巴黎公社的尖顶清晰可见,从十七世纪延续至今的建筑散发着古老但又坚韧的力量感。
“我之前就没进去过吗?而且,你不是都说了巴黎公社是我的家吗……”
为了家人,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波德莱尔沉默了一瞬,表情似乎有些许波动,但又好像没有。最后,他眼睫垂下,说了个与目前的话题不太相干的问题:“你去见过那孩子了?”
维克多.雨果将目光转了回来,挑了挑眉:“你不是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这是在转移话题?”
“别擅自发散思维。”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管你出门干什么,除了正事之外,花种不会把信息传递给我。”
“好吧,好吧。”维克多.雨果“大发慈悲”地决定给自己的同僚保留几分面子,笑容弧度越发嚣张起来,“我前天晚上去见过他了……说实话,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维克多.雨果回忆起那短暂的相处时光,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那孩子性格很好,很善良,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却还会下意识去照顾别人的感受……总之,和魏尔伦完全不一样。”
这对另类的兄弟明明都是截取的同一串代码,性格却截然相反——一个温柔细腻,一个却像是思路只有单线程。不过这也让维克多.雨果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以后同时和两个魏尔伦打交道。
“性格很好吗……那他说不定会和季言秋很合得来。”波德莱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谁会和圈子里头公认人缘好的东方人关系不好呢?
“我看那孩子确实挺喜欢言秋的,言秋自己也喜欢中也。”维克多.雨果不由得发出了感慨,“言秋是不是特别招小孩子喜欢?”
“事实上,已经有非常多的案例证明过这一点了。”波德莱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将这个为了缓和氛围而提出来的话题拐向终结,“虽然言秋不介意帮我们这个忙,但也不能一直拖累他——你的下一步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维克多.雨果收回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平静的说出了自己早已预定好的日期。
“三天后。”他比了个七的手势, “从计划开始到那天正好凑齐七天。”
而七这个数字一向是他们巴黎公社的幸运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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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有新的报纸!”邮递员蹬着脚踏车停在了小楼的门口,将一大摞报纸塞进了收信箱里,按照惯例高声向着二楼敞开的窗户呼喊出了这句话,便又蹬动踏板离开。
没过多久,把收信箱塞得鼓鼓囊囊的报纸悄然泛起了红黑色的光芒,趁街道上没人的空隙快速飞进了二楼的窗户里。
用异能将今天份的报纸拿上来的中原中也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来到书房门前,朝着里头正在翻阅文件的东方人挥了挥手里的报纸。
“言秋!今天的报纸到了!”
季言秋暂且从文件堆里头抽身,对着自认为掩盖的很好、但其实满脸都写着“求夸”两个字的男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中也,把报纸放在那个空出来的小圆桌上就好。”
“好。”男孩应了一声,依言将怀里的一大叠报纸放了上去,转头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东方人桌面上摊开的文件。
唔……全部都是看不懂的字母。对法语的掌握程度仅到三岁小孩程度的中原中也只是看一眼就有些昏头转向了,紧接着想起要尊重他人隐私,又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房间门被关闭,季言秋放下手中的文件,将报纸拿到了书桌前。
排除掉那些不入流的小报,巴黎的日报其实不多。季言秋粗略地从中筛选了一遍,最终找出了较为关键的几条报道:维克多.雨果的采访、政府苍白无力的回应,以及被放在第三页与第四页之间,保持着不大不小存在感的【议员采访】。
前两条和往日的风格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维克多.雨果的矛头又从军队待遇问题转向了官员行贿,至于后面那一条就有意思多了。
【议员采访】是巴黎日报新设的栏目,立意是“让民众与议员面对面”,但懂政治的人都能看出来真正的用途是舆论引导和政治炒作。在这次的采访中,被采访的议员对维克多.雨果公开批评政府的行为表示理解,并且深情地表述了长达三百字的自我反省。在最后,他语焉不详地说道:
【法兰西是一个包容民主的国家,也因此,内阁中总是充斥着种种不一样的声音。实行多党制的初心是为了让权力更加平衡,但很遗憾的是,这种制度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了。
我们希望政府能够成为团结的、能够聆听群众声音的好政府。至于记者先生之前问我如何看待维克多.雨果先生对战争的看法……我全权认同。不只是我,我身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曾经犯了很多错,在这里,我勇敢地向大家承认这一点。民众的呼声让我明白:是时候从平和的假象里走出来,洗刷掉一切蛀虫,发出声音。】
这篇报道在看第一遍时或许只会看到通篇的官腔和惺惺作态,但在被政治博弈课洗礼与经历过战后法庭后,季言秋敏锐地看出了其中的暗喻:这是在暗指维克多.雨果所指责的是政府里的其中一个党派,而剩下的党派都是被“压迫”的正义使者。
党争。这个词在法国政治场上已经出现了长达七个世纪。任何一个法国人在踏进国会与内阁的大门后都会自动参与到这场恒古不变的争斗中来,利用任何一个机会将敌对党挤下来几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就如同现在,已经有人忍不住借着这股浪潮来“进攻”了。
季言秋不知道被采访的议员属于哪个党派,但他知道,对方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这种报道、乃至宣讲只会更多。
将矛盾转移,这是政治上常见的手段。维克多.雨果的决定很聪明,只不过季言秋还 是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担忧:政府还能抽出精力来互相攻击,就代表着他们并不担心维克多.雨果的抨击。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季言秋长呼出一口气,看向了最后一份报纸。除开那巨大的头条标题,下方的方框中还特别标注了一条信息——
【维克多.雨果先生将在三日后与战神广场举行宣讲,当面解答巴黎市民的疑惑。】
东方人的手指在那行日期上轻点。
……这是维克多.雨果说过的,下一步计划开始实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