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下午, 法国巴黎,有关于过去半月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政治博弈终于在一场漫长的会议中走向结束。
而巴黎公社的宴会厅里,大仲马刚刚把大厅里头的装饰处理完毕,很是得意的拍了拍手:“好了, 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还是无功无过, 这个大厅里头的装饰风格都可以无缝切换!”
说完,他还打了个响指, 用大厅正上方的彩带进行了演示:由金光闪闪的【功臣凯旋】变成了惨白一片的【虽败犹荣】, 后头还跟着个说不清是鼓励还是嘲讽的大拇指。
在旁边看热闹的季言秋:“……这个准备是不是太全面了点?”
为什么就连失败之后的派对风格都想好了?!要是这场会议维克多.雨果输了到底哪还有心情开派对啊?!
“总要做好两手准备,不, 三手准备才行。”大仲马试图为他演示第三种风格, “你想看那个无功无过版本吗?”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把上面那些是换成成功版本吧。”季言秋扶额, 十分无奈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莫泊桑趴在一旁的沙发上,抬起头来观赏了几秒大仲马的“巧思设计”, 开口吐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办失败派对的。庆功宴是为了鼓励再接再励, 失败派对是什么?鼓励下次失败得更加有新意?”
大仲马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礼貌,居伊。”
莫泊桑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搓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说了别叫我的教名!老师都不会这么黏糊地叫我!”
大仲马表示疑惑:“福楼拜不喊你的教名吗?你们的师徒关系是不是太差了点?”
莫泊桑:“……闭嘴吧大仲马,这对你和我都好。”
季言秋捂着嘴笑了一阵, 随即坐到了波德莱尔的身边, 感慨道:“总觉得我们不像是在等人开完会回来宣布结果, 而是等待自家孩子考试完毕。”
波德莱尔沉默了几秒, 回答时语气有点奇怪:“我很难想象维克多是我的孩子。”
这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假设。
坐在旁边的巴尔扎克也附和道:“确实,光是想象就能让我做噩梦了。”
季言秋对维克多.雨果在巴黎公社里头的形象表示赞叹:“在你们眼里他性格到底有多糟糕啊……”
“也不能说很糟糕,只是以父母的角度,很难接受自己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孩子——我是指在冒险精神方面。”巴尔扎克耸了耸肩, 说道,“每次看到这家伙的做法我都会在想,这家伙是不是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谁要是他的亲属估计要在吓死和气死之间反复来回,寿命都要少了。”
波德莱尔点了点头,认可了巴尔扎克的说法,只不过又补充了一点:“他确实不怕死。”
因为每一次冒险之前,维克多.雨果都会将后续事宜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他,为自己可能的失败留足了后路。
……就比如说这一次。
巴尔扎克愣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还得是老搭档了解对方。那老搭档来分析一下,我们的理事人什么时候回来?”
季言秋也跟着看了过去,隐约看到波德莱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在笑。
“快了,不过。”波德莱尔把自己的茶杯拿了起来,轻轻吹散上方的热气,“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可能会突然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惊喜?季言秋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再问两句,宴会厅的门就猛然被人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大仲马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气球捏爆,在看清楚来者是谁之后顿时怒气上涌:“维克多.雨果!你就不能好好开门?!”
把开门弄出了开枪的气势的法国男人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脚步沉重,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打击。
大仲马因为这过于明显的反常而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做什么这副表情?你不小心把巴黎公社给卖了?”
维克多.雨果装作听不见,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深沉的、严肃的语气说道:“会议结束了,我想我有必要和你们说一下最终的结果。”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真实,除了感情太过饱满有点像戏剧演员之外没什么缺点。只可惜,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很了解他的本性。
“我觉得你可以去换个戏团学习。”莫泊桑很真诚地提议,“这个语气有点夸张了,不够自然。”
“其实情绪递进也有点问题,一上来就这么深沉容易让人审美疲劳。”演戏专业户福楼拜也客观地说道。
维克多.雨果充耳不闻,继续自己的表演:“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去争取,但是……”
所有人都不为所动,整暇以待地等待他的答案。
维克多.雨果相当有职业素养,哪怕是观众不捧场到了这种地步,他也维持着那幅深沉的表情演了下去:“但是——法案被废除了。”
大仲马:“……你说得好像法案被一路绿灯通过了然后我们明天就要被丢去默尔索。”
维克多.雨果梗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又做了一个深呼吸:“除了法案,还有一件事你们应该知道——有关于我职位的变更。”
周围人的表情严肃了些:如果说法案不通过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那么维克多.雨果的职位就属于不定因素了。法国政府目前看起来是退了一步,可但凡出现一点失误,维克多.雨果好不容易拿到的实权议员职位就会变成名字好听的闲职。
“这个变更结果或许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希望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可以坦然接受。”
这下连季言秋都有些不确定起来了,略带担忧地问道:“雨果,你还在内阁吗?”
维克多.雨果缓缓摇了摇头,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总不能你被内阁除名了吧?那帮政客恨你恨到这种地步?”福楼拜狐疑道。
维克多.雨果叹了口气。
“我现在不再是议员,而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特殊国防部部长。”
“……?”
宴会厅里安静了一瞬,过了许久,季言秋最先反应过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特殊国防部?法国政府里头有这个部门吗?”
“一天前还没有,但从今天开始就有了。”维克多.雨果站直身子,嘴角开始上扬,意气风发地推了推自己的帽檐,清了清嗓子,“在此,我正式宣布一下——从今天开始,巴黎公社将作为独立的政府部门存在。也就是说,我们将拥有自主决议权,并且拥有一定程度的立法权。”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恭喜我们,以后异能者相关的事都归我们自己管了。”
这就意味着:巴黎公社,从今日起,正式摆脱了来自政府的束缚。
宴会厅里依旧寂静,维克多.雨果惊疑不定地左右看了看:“怎么了?这个消息不值得你们惊喜吗?”
回应他的是伴随着爆炸声而撒下的彩带与金粉。彩色的纸带自半空中洋洋洒洒而下,让大厅里下起了彩色的雨。
大仲马放在控制器上的手指还没有收回,用一种特意又别扭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这个彩带放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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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的热闹程度因为值得庆祝的事等级更上一层而大大提升,维克多.雨果顶着一头彩带和奶油相当艰难的把群魔乱舞的同僚们挤开来到阳台上时,从高处向下看去的街道上除了路灯之外已经没了别的光亮。
东方人的手里拿着一杯低度香槟,有些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之上,视线落在下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维克多.雨果从口袋里头掏出帕子,将奶油擦干净,也跟着双手交叠倚靠在栏杆上。
“言秋,怎么躲在这里?”
东方人偏过头来,脸颊因为喝了酒而微微泛着红。听到他的问题,东方人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们劝酒实在劝得太厉害,我的酒量可没你们那么好。”
说完,他还将自己手中的香槟举了起来晃了晃,里头浅色的液体伴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着——是曾经被大仲马评价为“纯粹气泡水”的品类。
维克多.雨果笑了起来,调侃道:“喝这种酒还不如去旁边的饮料去打一杯果汁,这种香槟的味道和苏打水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总是要应一下景的,毕竟是庆功宴,偶尔喝一下酒也没事。”季言秋抬起杯子抿了一口,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后方灯光的照映之下如同闪耀着璀璨光点的琥珀,“说起来,我还没有亲口跟你说一句恭喜。”
“是吗?我还以为你说了,原来没有吗?”维克多.雨果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直到放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掺杂了几分无奈之后才摊了摊手,“开玩笑的,我记得的。”
东方人在方才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很明显是打算将这句恭喜与那份神秘礼物一同交给他。维克多.雨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他相当理所当然的朝东方人伸出了手。
“按照你说的,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法国人相当理直气壮的说道,“所以,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呢?”
季言秋更加无奈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不应该先矜持一下吗?”
“我的身上没有这种品质,就像是谦虚啊、克制啊什么的,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我的字典里。”维克多.雨果一本正经地说道。
季言秋忍不住又被他逗笑了,一边努力的将自己的笑声压回去,一边打了个响指,伴随着银色光点聚拢在半空之中,一本书就这么落了下来,稳稳地降落在他的手中。
“喏,神秘的礼物。”季言秋把书递了过去,“今天早上才排版好的,我特地找了个异能与印刷相关的异能者帮忙印刷成册了。”
维克多.雨果挑了挑眉,将那本不薄不厚的书接了过来:“我们伟大的、被载入史册的作家帕列斯.莱芬耿尔先生居然为我创作了一本书?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真心在夸我,我真的会把这句话当成嘲讽。”季言秋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
维克多.雨果及时闭嘴,颇有些迫不及待的翻开了扉页。特地空出来的空白页码上是季言秋端端正正的亲笔签名,还有一句赠言:
【献给我的朋友维克多.雨果,希望他能够喜欢这个故事。】
就在他准备接着往下翻时,一只手指突然伸了过来,点了点那行赠言。
“对了,这本书的著作权我也打算转交给你。无论是想私藏也好,是面向公众发行也好都无所谓。”
维克多.雨果的眼睛微微睁大,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又咽了回去,把两人都不爱听的煽情话语换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玩笑。
“那我可要把这本书定成巴黎公社的入社新人手册了。”维克多.雨果声音中满是笑意,向他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本子。
“那最好不过。”季言秋也顺着他的话向下说道,转身往大厅里走去,“行了,这本书的篇幅很短,你可以留在阳台上先慢慢品味,我就不打扰你了。”
阳台门被轻轻关上,维克多.雨果将视线收回,认真地阅读起了这篇故事。季言秋没有说错,对比起他的前几部作品,这本名为《无名者》的书其实很短。
春夜的凉意伴随着晚风而吹拂到法国人的脸上,在看到这则故事的结尾之后,他才哑然失笑,自言自语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哎呀,这可真是……”
太抬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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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有许多人在怒斥我的愚蠢,有许多人在暗中嘲笑我的执着。尘土与长期跋涉的旅途让我的脚底生疮,而扬起的风沙也让我的眼睛变得泛黄混浊。我不曾停歇,就像是我曾宣誓过的那样,将自己化为一把尖刀,一遍又一遍,替自己、替别人刻下名字。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也向来很容易遗忘他人对我的赞美与歌颂。我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着,像那些与我一样被世人所抛弃、游荡的幽灵送回故乡。
政府的官员曾经派人来嘲笑过我,轻蔑而高高在上的称呼我为流浪的老狗。他们来辱骂了我一遍又一遍,到了最后,也用上了那个我为我自己而取的名字。
从某一天开始,那个简单的单词正式成为了我的化身。
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我与一个陌生人碰面。陌生人看着我,在一分钟后惊讶地举起了手指:
“呀!我知道你!”
他喊出了那个我为自己刻下的名字。他向我转述了在世人口中流传的故事,并且向我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呢?明明没有名字的你也活的非常幸福啊。”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出了曾经回答过千万遍的话语:“因为那并不能构成一个真正的【我】。”
陌生人依旧疑惑:“可你就是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改变呢?”
“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非常真挚的向他回答,“我改变的只有别人眼中的【我】。”
陌生人依旧不太明白,但他很礼貌的叫出了那个属于我的名字,并且向我告别。
而我知道,我将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听到无数次这样的问好。从别人口中、从纸张上的文字里、从墓碑上刻下的碑文。哪怕岁月流逝,【我】也不曾伴随着那些轻飘飘的荣誉与称号而消失。
——我的名字烙印在历史的丰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