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萧忌带着铁骑挥师北下, 西北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鲜血洗涤大宗的城池。
突然又变成了另一种画面,京师城前, 萧忌刀折矢尽帆旗破碎,身后横尸遍野。
萧景驰和赵墨不染纤尘,至于王座之下, 身下数百万兵甲万箭齐发——
‘砰’地一声后一切归于平静。
而后,帝后大婚, 历史的帷幕缓缓合上。
赵旻猛地从梦里挣脱出来,脑仁似乎被锤击一般,一阵阵刺疼后视野逐渐聚焦。
遂萧忌温热的掌缓缓将他揽住, 关切问道:“乖,怎么了?”
脸颊上的温度不是假的,赵旻缓了一会儿, 才侧脸看去, 萧忌就活生生的守在他身前, 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玄衣,身前还是自己的降雪阁, 昨晚死了一地的死士已经不见了。
“阿旻?”萧忌俯身,捧着赵旻的脸,见青年小脸煞白,咬着唇肉,“怎么了?”
倏地,赵旻死死抱住萧忌,小声呜咽:“哥哥……”
他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一半难受。
喘不上气。
窒息了般。
“乖, 无事。”萧忌将小孩儿揽在怀里,顺着他的背:“好了——”
萧忌的话音未落, 门外响起白绒的嚷嚷声。
“萧忌!萧忌萧忌萧忌完了完了——”白绒两手还拿着银针,活儿刚刚做了一半,门外就来了一群官兵,官兵不要紧,要紧的是卓伦大姐,膝盖还没缝上呢,就要出去!
拦不住啊!
嘭地一声,赵旻卧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萧忌眼球上还带着红血丝,蹙眉看着叫唤的白绒:“什么事?”
白绒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外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群官兵,在门上叫唤呢,卓伦非要嚷嚷着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按不住她。”
“把她的嘴封上。”萧忌:“本王这就出去——”
“哥哥?”赵旻调整了情绪,小步跟了上来,方才白绒的话他听见了,卓伦是萧忌的贴身护卫,昨晚那么大的阵仗,卓伦本该第一个到的才对,但是她不仅没到,还出现在了中和殿。
赵旻大概能猜出来,昨夜杀了皇后的人是卓伦:“我随你一起。”
不管是萧忌还是卓伦。
事已至此,萧忌百口莫辩。
赵墨估计也不会相信卓伦动手和萧忌没有一点关系。他能做什么呢?如今他只能陪着萧忌,顺其自然。
萧忌看他的神情有些诧异,也有些担忧。
赵旻主动牵着萧忌的手,小声道:“哥哥,不管怎么样,阿旻今后一直陪着您。”
“嗯,”萧忌紧蹙的眉心倏然展开,吩咐白绒把卓伦绑起来疗伤,便牵着赵旻的手出了门。
萧忌的手心还是那般热。
门外。
萧景驰彻夜难眠,他想不通为什么皇叔会杀了他的母后,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太傅和皇叔都知道的事情,偏偏不告诉他!
他算什么?
他是什么?!
“皇叔!你出来!你出来给孤一个交代!”
“皇叔——”
赵旻随着萧忌开了门,萧景驰身后带着的兵是顺天府的卫军,半百的军兵,看着萧忌齐刷刷的跪倒:“属下,属下参见王爷。”
萧景驰鹤立人群中,手里拿着一把弯刀,见萧忌出来,直勾勾的盯着他。
少年已经快和萧忌一样高,只是肩膀略显得单薄,身上的靛蓝色锦袍沾满了鲜血,干涸的血迹杂糅着他一夜的泪痕。
萧景驰的状态似乎像是走火入魔了,嘶哑着、咆哮着质问萧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母后!你们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瞒着孤!”
“孤,孤对你们来说算什么?!”
“赵旻!你也知道对不对,你也知道萧玉姑姑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对不对,你们为何不告诉孤!”
“疯够了就滚。”
萧忌纹丝不动站在门前,压倒性的气场现场所有的卫兵都噤若寒蝉。
萧忌是什么人?那是手中掌握着大宗命脉的西北战神,那是架空了宣隆四年登峰造极的摄政王。
只要他一声令下,不要说区区一个太子,就是在南山寺藏着的宣隆,就立马死无葬身之地。
卫兵是萧忌直接交由萧景驰指挥的一支军队,五千人只听萧景驰一人号令,眼下太子殿下却要拿这支军队与摄政王对峙。
卫兵跪倒一排,拿刀也不是,不拿刀也不是。
“殿下息怒啊!”
“殿下,勿要意气用事!”
“殿下,都是误会啊!”
“呵。”
萧景驰垂眸,看着这支自己训练了小半年的军队,觉得无比可笑。
没有人听他的话,萧忌给他的这支军队,哄着他玩儿罢了。
他如何不知道皇叔反手就能将整个大宗弄得雨覆云翻。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太子根本就当不了大宗的皇帝。
他从来没想过和萧忌挣什么,他……
他只想要他的皇叔。
萧景驰扔下了手里的刀,颓废的摊倒在地,宛如一条丧家之犬,“皇叔孤要你给孤一个解释,”
“本王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萧忌:“皇后在中和殿遇刺,是本王的失职,三日后本王请辞摄政一职届时便回西北,你收拾收拾心情将你母后的后事办的体面一些。”
“今后,大宗的天便是要你萧景驰挑着。”
萧忌说着,攥了攥赵旻的手,倏然转身。
身后,萧景驰吼了一声,朝着萧忌冲了上来,卫军首领见状上前拉住了萧景驰:“殿下,昨日的事情真的只是一个意外,皇后娘娘是被匪人所杀,您看错了。”
“放开孤!”
“放开孤,孤要杀了你,萧忌!”
“萧忌你个混蛋!孤要你道歉!孤只要你道歉!”
赵旻长吁了口气,抬眸,看着脸色苍白的萧忌:“哥哥……”
萧忌对萧景驰的感情,他怎么会看不到呢,但是杀亲人的血仇,又让萧忌如何咽的下去。萧忌在西北给大宗守了十多年的边境,他只想要自己的小妹安稳在京师活着。
萧忌有什么错。
他明明四年前就能将宣隆推下帝位,但是他没有,他心里有萧景驰这个侄儿,有他这个太子。
赵旻:“哥哥,我们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
三日后,顺天府将皇后在中和殿遇刺一事结案。
萧忌以失察之罪主动向京师内阁递交辞呈。
说是递交辞呈,其实更像是交代内阁今后的事物,萧景驰代宣隆帝监国,赵墨任吏部尚书兼东英殿大学士,暂时协助萧景驰打理内阁事物。
司礼监的冯弘也同样告老还乡。
萧忌手下一众人除了一些暂时没有接替的其余全都卸任。
大宗的天,变了。
赵墨在三日内找了赵旻多次,但是萧忌的心情很不好,赵旻一步都没有出门,一直陪着他。
这日,府上来探视的顺天府官员络绎不绝,白绒哄走了一批,不到正午便又来了一批。
不料,这次白绒打开门,赵墨站在了最前头的位置,他身边还带着马夫一一匹红棕色的骏马,看样子是准备离开金陵了。
“都说了这几日王爷不见人,你你你,你又来做什么?”白绒和赵墨在宁德的时候共事的许久,赵墨此人虽然爱咬文嚼字,但是人还是不错的,很尊重他,除了有些迂腐外没什么大毛病。
赵墨作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态,短短几日,大宗的政局骤变,萧景驰突然失去两个亲人,现如今还萎靡不振的躺在家里。
他不能就这么带着萧景驰回京师。
赵墨:“白仙人,今日在下就要启程返京了,临行之前还请通报一声,让在下见见阿旻。”
“你只是想见赵旻?”
赵墨:“是。”
白绒嘀嘀咕咕琢磨了一会儿,“好吧,那我再去说一声。”
赵旻在房间里拾掇东西,白绒进了门,“赵旻你哥哥来了,我看他状态有些不对劲儿,要不你去见见吧。”
白绒甚少帮人说话。
赵墨有大局观,为人也谨慎,彬彬有礼,赵旻喜欢这个哥哥。
隔日他们就要回西北了,这一别就是永别。
赵旻应了声:“好。”
赵墨如愿进了赵旻的院子。
他昔日受人蒙蔽,未能及时查证萧忌和皇后之间的仇恨,导致如今这个不能挽回的局面。萧忌放权,但是现在南海的战事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西北边境还有一些游牧民族作乱,内更有土匪作乱……京师更是一片狼藉。
萧忌走了司礼监也散了,一盘散棋亟需归置。
但如今,萧景驰还未到能挑起大宗江山的时候。
前路不知福祸。
“阿旻,这件事哥哥也有责任,”赵墨长长吁了口浊气,他甚少将目光聚焦在一点去看待某件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站在萧忌的角度去看待,却发现换成他自己,亦然下不出一盘完美的棋。
血亲之仇,放下谈何容易。
“如今都过去了,”赵旻也不想再去想这件事的对错,他只觉得萧忌没有错,“今后京师和金陵都需要哥哥和太子殿下挑着了,哥哥切记照顾好自己。”
“阿旻,”赵墨心乱了,抬眸,见面前小脸有些憔悴的青年,曲指拂去他鬓角旁的碎发,“哥哥错了。”
“哥哥有更好的选择吗?”
赵墨摇了摇头:“无。”
“今后哥哥不在阿旻身边,阿旻照顾好自己,大宗的西北就交给王爷了。但愿那贫瘠之地能恢复平庆盛景。大宗和西北连廊的匪寇除去西北或许是另一处人间桃源。”
“王爷心胸无人能及,阿旻的眼光很好。”赵墨喉头有些发紧,他何曾几时想护下赵旻却一次次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他对不住母亲临终的交代。
“西北的兵权王爷调拨十万戍守京师,保证此次政权更迭大宗不会内乱,”赵墨:“剩下的军队已经大宗和西北三城的地界划开,今后西北就只有王爷一人说了算,没有西北王府的通行玉蝶,哥哥就无法踏进西北的地界——”
赵墨情绪有些失控:“阿旻,阿旻这一走还会回京师吗?”
赵旻不知道萧忌准备怎么做,他只知道他们要回西北了,不过赵墨说的也符合萧忌的性子,他既然把大宗交给萧景驰了就不会反悔,但是他也要给自己留后路。
萧忌要杀的人还是宣隆,只是现在大宗国情不定,他给了大宗喘息的机会,也给了萧景驰机会。
赵旻应了一声:“阿旻若有机会,一定回来看哥哥。”
“好,有阿旻这一句话,哥哥走的安心,”赵墨起身,“时间不早了,哥哥要出发了。”
赵旻应了声,起身送赵墨离开,临出降雪阁时,赵墨回眸抱住了赵旻。
萧忌立在廊下,三千乌丝垂在肩头,金瞳骤然一缩盯着那道身影。
赵旻送走了人,回来的时候见萧忌从床上下来,坐在珠帘后的书案前,手里拿了一堆要处理的公务。
临行前,除了京师和金陵的事情,还有许久没有管辖的西北的事务。
赵旻一进门,萧忌就懒洋洋的放下了手里的舆图:“乖,去哪了?”
“方才哥哥来了,”赵旻应了声,见萧忌脸色不好,有些担心,走过去在男人身前坐下,小手抚上萧忌紧蹙的眉心,“哥哥又不舒服了吗?”
“嗯。”沉沉一声,赵旻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忌抱在了怀里。
萧忌捧着他的脸,不由分说撬开唇肉,湿濡的舌尖探入其中深深地搅合一圈。分开时,银丝拉扯,赵旻的唇红了一片。
萧忌亲够了,还含着赵旻的唇瓣舔了下,有些生气道:“想阿旻想的紧,日后不许不说一声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