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赵府正堂。
百官齐聚, 觥筹交错之间,京师城内贵妇人在流水席面上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如今赵清民重新掌握内阁事务, 宛如梅开二度,眉宇之间带着几分蓬勃的劲头。萧景驰今日本是同太傅赵墨一起赴宴的,可方才席前, 赵墨说要见赵旻便独自离去。
萧景驰也看的出来,赵墨其实也听进了赵清民提议给他挑选太子妃的那套话, 不管今日赵旻来与不来,他都不会过来同他一起入席。
“殿下,请。”
萧景驰微微欠了欠身子, 掀袍入席,少顷正式开宴。赵清民之孙梦娘带着两个小丫鬟朝着萧景驰这边走来。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直豆蔻年华,一颦一笑都大方得体, “殿下, 吃口酒吧。”
萧景驰尴尬的应了声, 看着被倒满的酒杯,蹙了蹙眉:“好了, 你下去吧。”
安排梦娘走这么一遭,萧景驰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了,只不过他并不打算顺着赵墨的意思迎娶梦娘。
他听闻今日——
“赵阁老府上今日好生热闹。”
一记雄厚有压迫力的男音从正堂的拱形门传来,方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人流朝着庭外看去。
只见竹林后渐渐走出来一身玄衣头戴帷帽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颀长,器宇轩昂,步伐稳健, 走路时衣袂裹着风动,吹的身侧竹叶猎猎作响。
那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众熟悉面孔。
众人的好奇心此时此刻被吊到了极限。
突然, 有人碎嘴了一句:“这人是谁啊?怎么在赵阁老府上还这般招摇?”
那人说罢,他身边略知道形势的人便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命了,瞎说什么?”
这人他是——
他正是叱咤风云了四年的硕王萧忌!!!
今日堂上的人,那个不是曾在萧忌手下惶惶度日,又怎会因为他带着一顶帷帽便认不出来他。
赵清民早就做好了萧忌今日回来的打算,不过冯弘与他透过消息,若今日萧景驰没有和梦娘成婚的打算,倒不如让萧忌顺水推舟将南山寺的萧琮接回来。
哪怕最后与萧党再斗争个七八年,也比让长宁侯长孙氏抓着内阁的御笔。
赵清民轻咳了声,示意身边的小厮去迎接萧忌。
“赵阁老年事高了,莫要迎本王,”萧忌摘下帷帽,那张震慑了京师四年的硬朗面容就活生生地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忌大刀阔斧,看向席面上神情严肃的萧景驰。
短短一眼。
萧忌:“本王今日前来,只是随夫人一同过来吃杯酒,诸位继续。”
“夫人?”
“怎么没有听说硕王府有迎娶王妃的消息?”
“西北三州都被萧忌封了,你怎么可能打听到?不过我倒是听说了,萧忌的夫人好像是罪臣之子。”
“海平侯府的假世子,生的好生漂亮。”
萧忌乍一出现,人群怎么可能热闹的起来。赵清民不想毁了自己设的局,又咳嗽了几声,这次直接示意自己的孙女,再去给萧景驰奉酒。
“王爷既已发话,诸位便随意吧。”赵党有人说了句话,少顷人群便又喧闹了起来。
梦娘得了祖父的令,只好再去给萧景驰奉酒。
恰好这时,萧忌入席,坐在了萧景驰身边。
梦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候。
宴上少年的身子瞬间一僵,衣袖里的手慢慢收拢,本能的挺起了背。
萧景驰有太多太多话想问萧忌了,但是一时又不知从哪里问起。方才在赵府门前他就看见萧忌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恨谁。
萧忌拂袖,正色看着前方的曲水流觞之筵,音色平淡: “你萧玉姑姑的事情,都知道了?”
“为何不说。”萧景驰道。
“说了又有何用?”萧忌:“本王最终还是要除去你的母妃。”
“人不是你杀的,”萧景驰:“母妃不是你杀的。”
萧忌闻言,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不是又如何?”
“孤在你们眼里算什么?”萧景驰还未握拳的手倏然松开,身子也随着放松下来,他带着几分颓气道:“孤在金陵的时候,只想要你的道歉。”
这是萧景驰第一次称萧忌为‘你’
萧忌:“皇叔错了?”
“孤不会原谅你,”萧景驰咬着牙道。
“正常,”萧忌:“本王不需要你原谅。”
说罢,萧忌将酒杯放下,看了眼萧景驰身边站着的梦娘。少女似乎有些露怯,欲给萧景驰倒酒,又不敢上前。
“你也不小了,确实该想成婚的事情了,”萧忌突然道:“不知皇叔还能不能吃你一杯酒。”
“恐怕叫皇叔失望了,”萧景驰还陷在情绪里,丝毫没注意赵清民家的小厮就守在他身边。
萧景驰胡诌了句:“孤也有龙阳之好。”
“嗯,”萧忌满意勾了勾唇,拂袖,捏着酒盅隔着席面敬了赵清民一杯酒。
而后,萧忌掀了掀眼皮,挤出来一个阴森森的笑,看着萧景驰身边的少女道:“还不退下?”
“王爷息怒,”梦娘惊恐的行了礼,带着两个丫鬟匆匆撤走了。
赵清民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心陡然一颤。
果然,长宁侯和赵墨是一伙的!
……
内院亭下,小厮将饭菜撤走。
吃罢饭了赵墨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赵旻也不知赵墨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但是他方才所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萧忌以前的性子他是最了解的,向来说一不二,私下都是那般可见平日里上朝确实很严肃。
赵旻:“依照哥哥的意思,莫非是朝中有人想教唆夫君生事?”
“哥哥也不清楚,”赵墨吁了口浊气,将手放在赵旻手上:“阿旻,不是哥哥对萧忌有偏见,只是现在京师的局势实在太险峻。王爷既已经放权,就应该不会有心思再拿回去。”
“但是皇后的母家,长宁侯如今把持着金陵顺天府,辽东和南海都在打仗,赵阁老又有心想接陛下回京。桩桩件件不能有丝毫差池。”
“眼下,最好不要让王爷和太子殿下见面,”赵墨:“等殿下和赵家姑娘成婚,赵阁老这边放下心来,鹬蚌相争也好,相互牵制也罢,好让朝廷和百姓都有个喘息的空间。”
赵旻听得云里雾里,竟不知眼下萧忌都不是摄政王了还要忌惮这么多。怪不得方才萧忌还有些不放心去吃酒。
赵旻点了点头:“哥哥放心,阿旻现在就去找夫君,今日便不多在宴上叨扰了。”
说完,赵旻就要起身,这时候小厮过来传话:“老爷,王爷已经过来了。”
赵旻刚刚起身,只见萧忌独身朝着他们这边走来,头上还带着方才的帷帽。
赵旻:“夫君。”
“阿旻。”萧忌走到亭下,才掀开帷帽,牵着赵旻的手坐下:“赵学士和阿旻聊的怎么样了?”
赵墨还没说话,赵旻便担忧道:“哥哥,方才没见到太子殿下吧?”
“阿旻,为夫毕竟是小景的亲叔叔,今日一叙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为夫怎么会不见他呢。”
赵墨:“阿旻,或许是哥哥太谨慎了。”
“王爷说的对,太子殿下与王爷乃是血亲,自然要见的。”
萧忌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嗯。”
“本王进京时,听闻京师东侧城门,有不少从辽东地带逃过来的难民,数量之巨,朝廷的赈灾银兴许一时供不上。”萧忌:“赵学士身兼户部尚书,之后若有用得上本王的地方,尽管去府上。”
“本王别的不多,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
萧忌:“阿旻还有一段时间就到产期了,赵学士若不忙多陪陪阿旻,解解闷。”
赵墨闻言,眉心骤然一蹙,目光与萧忌撞上。
赵墨:“多谢王爷。”
又道:“下官是阿旻的哥哥,自然应该多陪陪阿旻。”
“要多叨扰王爷了。”
萧忌好似真的如阿旻所说,沉稳了不少。或者,平静的海面上,是不是暗流涌动?
萧忌不咸不淡应了声。
赵旻心里记着赵墨交代的话,听着萧忌和赵墨说了几句,便想带着萧忌回家了:“哥哥,时间不早了,阿旻有些困了。”
“我们回去吧。”
“好。”萧忌拍了拍小孩儿的手,“为夫陪阿旻回去睡一觉。”
……
赵旻同萧忌一起,告别赵墨,又戴着帷帽从赵府出去。
甫走到门前,便看见不少京卫军大张旗鼓的站满了赵府门前的路。
小百人奴仆的仪仗队浩浩荡荡从东侧而来。八抬大轿上抬着一位看似立定之年的青年。那人身着金丝绸缎制成的花锦暗纹圆领袍,头系着翠绿色碧玉装点的抹额,身边小厮腰间都挂着金镶玉的牌子。
好不张扬。
赵旻带着帷帽,与萧忌牵着手往轿子上走。云泉见阵仗,咕咕哝哝:“这是谁家的少爷,好大的排场。”
赵旻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那仪仗队是朝着赵府去的,便也问了一嘴:“夫君,可认得此人?”
感觉好像不是很懂规矩的样子,毕竟今日的宴会如此重要,方才瞧着太子殿下的阵仗都没这么大,这人也太招摇了些。
萧忌抬了抬唇角,替小孩儿解开帷帽,淡淡道:“长宁侯独子,萧景驰的表兄。”
太蠢了。
萧忌心道。
“这样啊,”赵旻:“原来是太子殿下的表兄。”
“嗯,”萧忌不喜今日这种尔虞我诈的酒宴,有些燥意,眼下垂眸看着身边乖巧可爱的小孩儿,心都被融化了。
青年浓稠的长睫微微一颤,与他对视一眼,便红着小脸儿吻了上来,吻罢便看着他问:“夫君,一直盯着阿旻看作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