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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3

黄金为君门 符黎 2555 2024-12-08 10: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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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怀桢起身时,哥哥已不在房中。立德扶着他下床,阿燕、阿雀来给他更衣,但他却只想洗澡。

“沐浴不急的,这三日来,二殿下每日给您擦身,脏不了您。”立德捧着放衣带饰物的托盘,笑道。

“脏的。”怀桢却道。

立德一愣。怀桢恍恍惚惚似没睡醒,但眼下发黑,又似根本没能入睡。他抬起衣袖,左右用力闻了闻,坚定地重复:“脏的,去放水。”

立德只有应去。怀桢不要人服侍,自己洗了大半时辰,连绷带都半湿,他也不管,便赤裸上身披一件长衣出来,在身后留下一串水渍。立德在后头着急忙慌地跟随,他忽而停步,转身看着立德,双眸空洞洞的,叫立德发慌。然而还未说什么,又见怀桢突然间原地蹦了两蹦。

“哎哟!”立德眯着眼睛躲水花,大叫,“您学兔子呢!”

怀桢用力地咧嘴笑了一下:“立德,我好矮啊!”

立德道:“您会长高的。您看二殿下多高呀,您和他是亲兄弟,差不到哪儿去。”

怀桢摇摇摆摆地走到铜镜前,懵懵懂懂地坐定了,发了会儿呆,才问:“他——哥哥去哪里了?”

立德道:“今日要最后确认封禅的仪礼,二殿下也去参与朝议了。”

怀桢道:“明日就要登泰山了。”

“是呀,前前后后,要做的准备不少。”立德拿篦子沾了水来给他梳头,“不过太子是最忙的,您同几位殿下都可以歇着。”

泰山登封,何等重大。前期的筑坛祭拜且不提,最关键的,据说是要将金印玉牒埋入地基,加上皇封,再向山神占卜国祚。这正典历来只有皇帝、皇后与国之储贰能操持,其余人都只得侍奉陪位而已。忙碌是一种权力。

怀桢问:“我能去吗?”

立德道:“您只要愿意,当然能去。就怕您不愿意!泰山那么高,典仪那么复杂,十多天操劳下来,多累呀。到时候二殿下又要心疼……”

“那他去吗?”怀桢打断了他。

“二殿下?”立德一怔,“二殿下,自然也会陪着您……”这话却说得不太肯定。

怀桢终于乖顺下来。立德给他梳了个童子的发髻,再用桐木簪别住。他不喜欢这么素净的装扮,他想要金钏儿玉佩,紫金腰带,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会儿的自己,以及哥哥、母亲,都还并不受宠,没有那许多的奢侈。

他望向铜镜中的少年,脸容苍白而稚嫩,但透出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他摸了摸脸,觉得这种活力才是最稀奇的。铜镜之后,青棱窗支了一半,齐鲁大地的春色正攀援到窗下来,阳光下有几朵小花正在招摇。

“他会去的。”怀桢轻轻地说。

他的哥哥,平素看起来那么淡泊从容的哥哥,其实最有本事。该他出的风头,他一样都不会落下。该他得的权柄,他一样都不会放过。

如自己所料不错,此时此刻,哥哥已经在承明殿上发难了。

*

承明殿上,君君臣臣已经议定此后半月的封禅典仪,皇帝梁晀志得意满,预备回去休息一晚,明日便要登山。

公卿宦侍鱼贯而出,二皇子怀枳却始终不走。

梁晀今日高兴,便多问了一句:“阿枳还有话说?”

怀枳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揽襟跪下,重重叩首:“儿臣有一请求,望父皇恩准。”

梁晀笑道:“你也想去吧?这个嘛,明日你跟从我们上山,为我们捧印,也未为不可。不过你母妃就上不去了,朕也是虑及你母妃的身体……”

“儿臣不求躬逢盛事,只求父皇收回儿臣的封地。”怀枳道,“儿臣不想做长沙王,只想永永远远,守在父皇母后的膝下。”

梁晀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却是一旁的太子怀松冷冷地发了话:“你是嫌长沙不好,慢待了你?”

闻言,梁晀也挑了眉。

怀枳惨然摇头,又膝行上前数步,从怀中拿出一个白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呈到阶前。中常侍留芳上前接过,将白布层层打开,顿时发出一声低呼。

众公卿已走了一半,这时留下的一半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那是什么,太子更是径自往前凑。

“拿过来。”梁晀盯了怀枳片刻,沉声发话。

留芳战战兢兢地走到御座之下,小声:“陛下,封禅要紧,此物看了脏眼睛……”

但梁晀已经看见,那是一把染血的匕首,刀柄甚至已经生锈,刀刃上凝固的血色却很新鲜。梁晀素来最信鬼神忌讳,此刻眼皮猛地一跳,而怀松已经骂出了声:“梁怀枳,你什么意思?!青天白日,让父皇见血光,你不安好心!”

“儿臣想请陆卫尉出来,与儿臣对质。”怀枳坦然抬头,“前日那青州贼人,横闯宫掖,陆卫尉却谎报说没有伤亡。其实他暗怀白刃,正是冲着承明殿来,要向父皇下杀手。这匕首上的血迹——”

“哥哥!”

一声急急的呼唤,骤然打断了他的话。一身华衣的小少年奔了过来,迈门槛时还险些跌倒,眼里泛起了水花。怀枳蓦地转头,刹那间眼神都冷了。

怀桢崴了脚,疼得眉心发抖,索性跌坐地上,咬牙哭了两声:“请父皇不要责罚哥哥!”他今日穿了皇子的朝服,宽衽曲裾,却包裹得他更显娇小,更像个一心只有哥哥的玩偶,“是阿桢,阿桢看那贼人要往承明殿来,就吓得抱住了他,谁知道贼人手中有刀……”

怀枳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一脉温柔。他三两步走来,将怀桢抱入怀里,伸手为他按揉脚踝,又道:“这些我会同父皇说的,你过来做什么?”

怀桢却在他怀里挣扎着扭了出去:“父皇此番东巡,封泰山,禅梁父,天地间立功德,是大胤朝野的大荣耀,有什么事不能等封禅完了再说?是、是我没用,挡不住要害父皇的贼人,你怎么还说给父皇知道了,你、你诚心丢我的脸!”

怀枳初时还听得认真,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发笑,揉了揉怀桢的脑袋。怀桢所说的话,倒与他自己本来想说的相去不远。封禅事大,他揭出陆长靖,表明自己曾挺身护驾,便足以获得父皇信任。他也不求别的,只要能甩掉长沙那卑湿之地,在长安多留得几年,就足以改变朝局。

当然,若是太子经不得吓,那就更好。他一向知道太子色厉内荏,不足与计事,最可怕的对手,其实是太子背后的女人。

出神不过片刻,怀桢已哭得小脸发皱,眼泪不见几滴,只是痛得抽抽。怀枳低头一看,便觉不忍,将弟弟揽紧了些。他知道怀桢是担心他兵行险着,这小孩儿,好像从几年前起,就只会处处为他打算,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呆呆的了。可他总觉得,如果阿桢还能继续呆呆的,他也还能永远保护阿桢一辈子。

梁晀被小孩吵得脑仁儿疼,按了按太阳穴,道:“阿桢过来,让朕看看伤。”

怀桢便由哥哥搀扶着,一瘸一拐往御座下走。途中经过怀栖,还遭了怀栖一个大白眼。两兄弟硬把遇刺说成护驾,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怀桢在梁晀脚边的台阶上坐下,抽了衣带,小心地露出伤处的纱布。刚才跌了一跤,血气弥漫,纱布又染红了。怀枳挺直跪在他下方,为他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只让梁晀看见。

梁晀纵是铁石心肠,看见这情状也终于软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朕?”

怀桢胆怯地看向怀枳,怀枳轻声道:“陆卫尉不许……”

梁晀明白了。陆长靖与皇后母家有故,而傅贵人生的两兄弟在宫中过得坎坎坷坷,他多少也是知晓的。但大儿子早逝,怀枳如今是庶长子,身份微妙,梁晀绝不能有所偏倚,倒是对与世无争的小六儿怀桢,可以稍假辞色。

于是他将怀桢抱在怀中,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纵容地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哭。”

怀桢吸了吸鼻子,小声:“我担心父皇,又担心哥哥……”

梁晀哈哈大笑:“你管得倒宽!那你倒是说说,更喜欢父皇,还是更喜欢哥哥?”

跪在下方的怀枳身子一僵。

怀桢却没有犹豫:“更喜欢哥哥。”

“哦?”梁晀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兴味,“为什么?”

“父皇富有四海,有三宫六院、百子千孙,都爱您、敬重您,我对父皇的喜欢,自知及不上皇后、太子的万一。”怀桢的声音介于男童与成人之间,每一个字都脆生生的,似新生的笋尖,“但哥哥却只有我和鸣玉妹妹,我再不喜欢他,只怕没有人喜欢他了。”

怀枳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梁晀拊掌大笑,声震屋宇,当即下令,赏两兄弟黄金百镒,着太医令为怀桢看治,务必药到伤除。

但对陆长靖,却没有任何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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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弟弟最好,最喜欢我,只会为我打算,永远不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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