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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枳慢慢停下脚步,转脸,认真端详怀桢的神色。月光像给怀桢蒙了一层纱,怀桢那清亮的目光却又将纱射透,坦然地、甚至带几分骄傲地与他对视。
“你的意思,”怀枳轻轻地道,“你去拉拢他们,反倒是为我好了?”
怀桢道:“哥哥不信我吗?”
半晌,怀枳收回目光,沙哑一笑,“我当然信你。”继续向前走去。
怀桢的眼神幽深地一顿,又立刻抬起下巴笑,快步跟上。
“先不说我了,不妨说说哥哥这些日子的收获。”他也不去看海了,双眸弯弯地眯起,含了几分意味朝哥哥笑,“听鸣玉说,冯家那位小娘子,这些日子常给你送东西?”
怀枳平和地道:“也就送过一次樱桃。”
“哥哥没给她回什么礼?”
“回了一只翠鸟。”
怀桢一愣:“什么?”
怀枳道:“你若喜欢,可以去找她瞧瞧。”
怀桢没有料及,脸上的笑变得别扭:“……想不到哥哥还会送这么别致的礼物。”
怀枳道:“听闻冯小娘子在家中就养了许多鸟儿,或许一只翠鸟她也瞧不上的。”
“你送的礼物,怎可能瞧不上。”怀桢别过脸去,“喜欢还来不及吧。”
怀枳无奈地道:“你又知道了。”
怀桢道:“我当然知道。”
怀枳看他神情突然闷下来,自己心上也似被咸腥的海风拂过,吹上喉咙,干燥而发痒:“冯衷家世清高,为人谨慎,如无万全的把握,他不会让女儿和我走得太近。”
“那你呢?”
“我?”怀枳静了静,“我也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
言下之意,冯令秋若不能给他带来万倍的好处,他也不会考虑娶人家进门。
怀桢简直要发笑,忍得辛苦,反而龇牙咧嘴,显得滑稽。
海潮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时不时扑上怀桢的脚。怀枳将他往外拉了些,他又说:“冯娘子讨厌我。”
怀枳不解:“你见过她吗?”
“没有。”怀桢道,“但她一定讨厌我。”
怀枳道:“何以见得?”
“哼。”怀桢不高兴,不让他牵着,非要站在海浪里,背对着月光看他,“钟世琛说,哥哥娶了媳妇,就不会再管我,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想玩什么玩什么了。”
怀枳一听见那名字便觉烦躁:“怎么又是钟——”忽而见怀桢后头海潮高高卷起,一轮大浪即将打来,仓促变了脸色,“阿桢,过来!”
然而怀桢再跑也来不及,只迈出一步,那浪花已兜头泼下,怀枳想也未想,便拽过他压在身底,自己被大浪打得趔趄跪倒,大袖却先护住了怀桢的头脸。
好在这浪潮色厉内荏,像恶作剧一般泼得他们满身湿淋淋的,便又呼啦啦退下了。
怀枳身上已没有一处干燥地方,却还拿袖子去擦怀桢的脸,“有没有呛到?”
怀桢眨了眨眼睛。
他被哥哥抱住,两人一同跪跌在地上,粗粝的砂石磨得他膝盖生疼。他摇了摇头,趴着往岸上挪了几步,仰躺在沙滩,忽而又笑起来。
怀枳也跟着他趴上来,问他:“笑什么?”
心有七窍的哥哥,这时候全身都滴着水,鬓发湿成了一绺一绺,却还紧张地看着他,显得好愣啊。
怀桢道:“我不怕了。”
怀枳更加疑惑:“不怕什么?”
怀桢伸手去抱他的腰,“我不怕你娶冯令秋了。她再如何讨厌我,你也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哥哥肩宽腰细,怀桢的手指隔着湿漉漉的绸料抚过去,那坚韧、精悍而敏感的腰背便绷紧如一道桥,而他是桥下躲雨的行人。
哥哥低下头,眼神里还涌动着未绝的海浪,“你怎就觉得我一定会娶她?”
怀桢认真地道:“哥哥若娶了她,能得到冯家的臂助,可比太子妃方家还要强。”
哥哥道:“你若真的怕她,那我也不便娶她。”
怀桢笑了笑,也不想再说下去了。这些假设的话,只对他有意义,旁的人听了都只会疑惑。何况他根本不会让梁怀枳娶到冯令秋。
怀枳的目光逡巡过弟弟的脸。他竟看不懂怀桢的表情。海雾弥漫,两人本就穿得单薄,此刻雪白的衣衫相贴,都近透明,他的目光再下掠,便仓促看到怀桢侧腰上的伤疤。
新生的肉从暗色的血痂底下挤出来,使那片肌肤色泽斑驳,格外刺眼,像是两排择人而噬的尖牙。
怀桢也注意到了,忙伸手遮掩:“啊,不要看!”说着便特意将衣带系高一些,试图挡住那道创口。神情也变得沮丧:“我丑了。”
怀枳却拉住他的手,从他的手指之间,将衣带重又一分分扯开。淋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很不爽快,他将弟弟的前襟打开一些,修长的手指向那侧腰的伤疤探去。
怀桢呆呆地看着他动作。触碰到的刹那,却像被按了什么机关,他几乎要弹起来:“哥哥!”
怀枳笑了,声音很是温柔:“小六儿。”
怀桢道:“你要做什么?”
怀枳抬起手,从头发上将那束发的红绳解下来,墨发便随着月光披了一肩。继而他双手轻轻从怀桢两侧穿过,再收回,便将那红绳系在了怀桢的腰上。
他将红绳的线头正收在伤疤处,挽了一个简单的三环结,流苏正垂落在怀桢的胯上。
红绳细长,温软,睡觉也不会硌着。怀枳抬起眼,道:“送给你。”
怀桢道:“你不要的东西,却说是送我。”
怀枳笑:“配你。”
怀桢不说话了。
许是月色的缘故,红绳愈加地红,而白的肌肤愈加地白。不知为何,怀枳总觉得弟弟自遇刺昏迷又醒来后,便比过去要少了许多血色。绕过肚脐眼再往上,是被海水沾湿的脆弱胸膛,是小而突出的喉结,是两片微微开启、却还寻不定话语的嘴唇。怀枳的手沿着那红绳环到怀桢的后背,好像要将他抱住,低下头时,两人的呼吸也近得交融在一起。
在这片刻,他们谁也看不懂对方的想法。
怀枳最终亲在了怀桢鬓角下,贴着耳廓,问他:“回去?”
怀桢耳根发烫,但却异常地乖,也不与他犟,也不与他闹了。只将双臂环住哥哥肩膀,点点头:“回去。”
*
兄弟俩往海边走了一遭,淋了一番海浪,稀里糊涂地,便算是“冰释前嫌”了,回来的路上共乘一骑,怀桢依偎在哥哥怀里,姿态又比去时还依赖了许多。
去时觉得大海好近,回来时却觉得好远,好像永远也走不到邸舍。天色渐明,东方的天际一点点揭开了黑暗的幕布,将远近的草丛林木都一分分染亮。怀桢这才看见,原来在县城之外,近海的礁石悬崖上,已起了一座恢弘的宫殿,宫殿所配的其他官署建筑沿着山脊海岸而下,玄黑明红,颇为壮观。
那便是蓬莱行宫了。未来,待他做了齐王,那里也就是他的宫殿。
“殿下?殿下!”进了县城,立德果然已在邸舍外焦急地等着,赶忙地上前道,“殿下,皇上那边来了特使!”
“特使?”怀枳翻身下马,又扶怀桢下马,一边问道,“父皇不是都在路上了吗?说好半月后便能到的。”
“是,是半月后便能到。这位特使是快马赶来的,沿途通传皇上的吩咐,说是从今日起,要禁绝奢侈,少食荤腥,素服祭祀——蓬莱行宫的那些鼓吹准备,也要撤掉。”
怀枳一顿,“宫里出事了?”
怀桢低着头,只顾理自己的衣衫。
立德左右瞧瞧,又凑近一些,耳语道:“是五皇子……五皇子他,据说被皇上逼问了几句,回去后大约经不住吓,便……便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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