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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3-3

黄金为君门 符黎 2413 2024-12-08 10: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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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钟世琛果然将尚书台的文书录副择要送来。怀桢想了想,从自己小臂上褪下一条深红的丝带,放进了送信小厮的手心。

“你同钟郎君说,”怀桢的话音稍顿,“我是真心感谢他。”

立德在旁看着,只觉怀桢的面色忽然十分郑重。待旁人都退下了,立德一边给怀桢研墨,一边才试探地道:“钟郎君,也算是尽心竭力。”

怀桢一一为文书拆封分类,闻言只摇头道:“他与钟家人的确不是一路。”

立德道:“大将军……”

“大将军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怀桢笑笑。

立德叹口气,“钟郎君一表人才,也不知为何会同自家人闹成如今这样。”

怀桢没有接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钟世琛身为钟弥之孙,皇后之侄,父母早故,自幼肩负家族重任,笔墨熏陶,才学自不输于人。然而似乎是十四五岁时,竟与家人决裂,之后便日夜混迹勾栏酒肆,醉生梦死。钟家舍不得他,还是为他安置了一个尚书左丞的职位,虽然品秩不高,所掌管的却是朝廷机要,若是钟世琛有心,从尚书左丞一步步往上爬,登台入阁,都非难事。可他却似乎再也不想往上爬了。

一时的静默里,怀桢已将文书理好,端出其中十余份给立德,道:“这些都是朝中大臣为钟家喊冤的奏疏,明日交给尚书台,让他们如常奏禀父皇。”

立德忙接过,道:“那皇上看了,会不会改变想法?”

怀桢扑哧笑一声,眼神亮晶晶的:“怎么可能。父皇看了,只会更厌恶钟家。”

立德咋舌:“还是殿下想得透彻。”

“啊,”怀桢点了点额头,又想到,“圣旨不是还说,要各地藩王都回京面圣?也该让哥哥赶紧启程了。”

立德眼睛一亮:“好呀!”

怀桢便笑:“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立德“嘿嘿”一声,摸了摸脑袋,“也没别的,奴婢就是觉得,长沙王在的时候,您整个儿都会变个模样。”

怀桢道:“你更喜欢那样的我?”

立德倒还认真思索了一下,“那样的您,好似无忧无虑,想必更开心一些。”

无忧无虑。

怀桢先是好笑,而后转过脸去,看向案上堆积如山的章奏文书。外间将下雪了,吹得书阁似个摇摇欲坠的孤岛,风襟鼓荡,他再度坐下,拔下发间银簪拨了拨烛台上险被吹灭的灯火,又盯着那被灼红的尖端发呆了许久。

有立德在,他很快也就掩饰好了神情,只是忽然又很想喝酒。除了喝酒,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排遣这漫漫的时光。

“那便好好迎接他吧。”幽幽的火色在怀桢眼瞳中跃动,“用这一座长安城,来迎接我的哥哥。”

*

次日,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落雪的清晨。承明殿开,百官集议,尚书台如往常一样,向皇帝转禀群臣奏疏。

不料,皇帝只听了两件便勃然大怒,挥手命那禀报的官员“滚下去”,还连带痛骂暂领尚书台的六皇子怀桢:“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朕这里送!”

六皇子连忙领百官山呼请罪,长跪不起,从承明殿的丹墀而下,乌泱泱跪到殿外的白玉甬道,只求皇帝息怒,保重龙体为上。飞雪扑在众人的衣发,呼啸的风声令人听不清楚殿内又传出了怎样的骂声。

只见宦官们忙碌地奔来奔去,有的端来水盆巾帕,有的提着衣袂去传召太医,大约是皇帝心情激动之下,又牵动了无止尽的咳嗽,甚至还咳出了几团鲜血。六皇子也在殿内,忙乱地指挥着宫人,一边又担忧、又自责地对父皇道:“早知如此,儿臣便不同您提太子哥哥了。孝悌不能两全,您说儿臣当如何是好?”

他的眼波灵动,声音清脆,像林间的鸟儿一般抓之不住。

梁晀没有看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你不必再管,此事朕来料理。”

下朝之后,怀桢便招来留芳,让他将今日朝议的消息再传到东宫去。很快,太子怀松便慌张起来,入夜时分,不知是第几次托内朝侍中向皇帝陈情,请求面圣。皇帝刚刚回到温室殿,用膳用到一半,心情稍平复一些又闻此事,当即怒形于色,命人将那求情的侍中拖出去廷杖。不绝的哀嚎声中,乃径自下令草诏,将大将军过去统率的南军也交给了六皇子怀桢。

“哐啷——!”

梁晀摔碎了钟皇后奉上的膳盘。

瓷片摔落满地,食物飞溅横流,沾上钟皇后素色的裙摆。她不敢动。

外间传来不绝的惨叫,那名侍中恐怕活不过今晚。

梁晀却仿佛没听见,冷冷地对留芳道:“让杨标草诏,大将军今称病,长安城南军暂交六皇子统领。”

留芳应“是”,细声吩咐下去。

皇后几乎将银牙咬碎。六皇子,这个没有任何本事,只会嘤嘤娇啼的六皇子,凭什么拿了尚书台,又来拿南军?但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多话了,她知道皇帝已不可能听得进去。

自太子软禁东宫,大将军闭门谢客,不过半月,她已消瘦得宛如一张纸片。然而,钟家已只有她还能活动,她不得不在皇帝病榻前无日无夜地侍奉,只求皇帝能多看她一眼,为她的家族网开一面。

这段时日,皇帝虽然卧病,但决断并不犹豫。一道道诏书盖了大印从未央宫发出,将廷尉狱里那些行秘祠造谣的罪人都在初冬押上东市行刑,金城郡乃至西北边塞沿线,也迅速飞马传书,严惩流言,甚至还向匈奴发出了国书,收到了匈奴单于礼貌生疏的回应。——但这些雷厉风行的手段的另一面,皇帝却似乎再也不想原谅钟家。

钟若冰只觉心灰。十四年了!那个梁怀柄,已经死了十四年了。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就算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无凭无据,怎么就能让皇帝如此在意?更有一些佞臣,甚至搬出了汉代城阳景王祠的故事,暗指民间对大皇子的怀念,有翻天覆地之虞……这于钟家、于太子而言,都不啻飞来横祸,但他们却偏偏抓不住祸乱的源头。

留芳所带领的宦侍下人们都侍立梁晀身后,袖手旁观,一动不动。钟若冰只能自己低下身子,慢慢去捡拾脏污的碎片,手指被划破了,鲜血同汤汤水水流在一处。她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怀松,如今独自在东宫幽闭,也不知会不会挨饿受冻。他一向是热衷寻欢作乐、众星捧月的热闹,做母亲的最清楚,他从堂堂的监国储君突然跌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

“你很委屈。”梁晀眯了眼,冷冷地道。这不是一个问句。

钟若冰颤了一下。“妾不敢。”

梁晀冷哼一声,身子向后倚靠榻上,虽然苍老,但威严具足。“朕帮你们钟家收拾烂摊子,你们可还满意么?”

钟若冰道:“妾……妾感念陛下恩德。”

她说的话都颇寡味,似乎招来梁晀不满,一手便将旁边的灯台拂落下去。莲花灯骨碌碌跌至钟若冰面前,灰烬扑了她满脸,她只能将身子跪伏得更低,眸中已蓄满了泪水。

梁晀一手抓着那光秃秃的灯杆,好像用尽力气,五指都要在那青铜长杆上抠出印痕。身子前倾,一双鱼目似的眼珠死死盯住钟若冰,深呼吸一口气,从胸腔里发出沉沉的声音:“若冰!”

“……妾在。”

梁晀道:“你知道朕的怀柄是如何死的吗?”

殿外的风雪刹那飞飘起来,吹得钟若冰浑身凉透。

“是……是在军中染上了恶疮,因背疽溃烂,不幸夭亡……”

梁晀的声音同眸光都暗沉沉,仿佛殿宇外风雪遮蔽的天空:“朕这几日,总是想起他。他若是还活着,今日已二十六岁,早该娶妻生子,为朕股肱了。”

钟若冰几乎要将嘴唇咬破:“请陛下……陛下莫太伤怀。”看似安慰,实如哀求。

梁晀却道:“这么久了,你同钟将军,就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吗?”

钟若冰震惊抬眼。而梁晀,他的表情根本不容她窥探。那个因病弱衰老而暴躁焦灼的老人,突然间,又似回光返照一般,变成了那个强悍而残酷的杀人者。

“结果”……陛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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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眼中的六皇子:“只会嘤嘤娇啼”

实际的六皇子:只对哥哥嘤嘤娇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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