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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是自生了翅膀的。
夜间便是元夜大宴,长安两宫灯火如昼,衣香鬓影,就连索居已久的泗水王太后郑氏都出来同贵人命妇们见了一面。郑太后如今是宫中位份最高的长辈了,自从罪妇冯氏死后,她与皇帝、齐王两兄弟便似更亲近紧密了几分。她不去泗水,只在长乐宫偏殿居住,有她在,也算能镇住不少宗室贵戚。
而聪明的大臣们已经看出,皇帝对此夜的流言纷纷想必是有所准备,不然也不会将郑太后都请出来了。
郑太后自丧子之后便缠绵病榻,不到五十的年纪已见衰老。坐不了多久便需回宫静养,皇帝陪她一同离开。大宴上的气氛顿时宽松下来,乐府适时地换了鼓吹曲辞,张闻先领头招待四夷使者,酒食如流水一般不绝地供应上来。
三巡之后,礼所不禁。酒酣耳热之中,张闻先身边也渐渐聚集了几个老成持重的王侯大臣,各个端着酒盏,叹口气,忧心忡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庐江王算来是今上的堂兄,封地本属荆州刺史统辖,今日荆州刺史被一锅端,他是最恐慌的。“皇上没有子嗣,又不立后宫,过去我们只以为是……是齐王束缚他手脚,”他将声音压低得只剩一道道气流,“如今却让人看不懂了!”
张闻先不说话。旁边有人接了茬:“殿下这话可错了,皇帝怎么没有子嗣?那小世子不就是么?”
庐江王哼笑了一声。众人心如明镜,也不多说,只是暧昧地跟着笑笑。
有人又偷偷说道:“大长秋想必知道,今上登基到如今是第四年了,哪怕再加上过去做长沙王的时间,怕是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吧?”
掌后宫诸官署的大长秋被点了名,却不接话,只道:“今上春秋鼎盛,不必臣下操这份闲心。”
这样的事,越是内宫官员,越是不敢吱声。反是在外头看热闹的,揣着好奇,说得更加起劲儿:“今日皇上亲口说了,他过去三年,与齐王是同榻卧起。那还有旁的女人的事儿吗?齐王将他看得这样紧了!”
这话说得太过,张闻先慢慢看了那人一眼。却是个凉州来的使者,天高皇帝远,出了长安就没人能管着他,他胡咧咧惯了。几名匈奴、乌孙的使臣也在一旁支着耳朵听,这让张闻先感到很是危险,回头使个眼色,便有人上前给他们灌酒,将话题都带过去了。
自钟弥死后,匈奴元气大伤,新单于与朝廷恢复通商互市,几年下来还算友好安定。这一位匈奴使者与其他几人交换了下眼神,仿佛自己已经听明白了什么似的。
如此,到大宴之后,张闻先踌躇再三,还是拉来大鸿胪,郑重嘱咐一番,让他们去同四夷使者严肃宣告,此后都绝不可乱嚼上国的舌根。
大鸿胪也很是发愁,摸了摸后脑勺道:“咱们做臣下的已经足够注意了,但这没有丝毫的办法。皇上不立后宫,又一意袒护齐王,今日他们所言,都不算最难听的……”
张闻先眉心一跳:“还有更难听的?”
大鸿胪哑了半天,看看张闻先脸色,已觉汗毛倒竖。四周灯烛煌煌,笙歌之后,雪风寥落,好像瞬息间就能将一句话送出很远很远。
“张将军……您是不知道,还是不相信?”他沉默许久,小心地发问,“偌大未央宫红墙四合,就算是个黄金做的牢笼,它也有透风的时候啊!”
张闻先闭了闭眼,好像仅仅是想上一想,就已要让他承受不住。
大鸿胪不敢再说,弓了弓腰道:“张将军先别管那几个蛮子了。依下官看,只怕祸乱不会出在四夷番邦,而要起于萧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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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宴上的流言蜚语,皇帝并不知道,也并无心多管。
有些事,他只能掌控住开头和结尾。至于中间经过多少波折、承受多少眼光,他都不甚在乎。
这也是他多年以来的处事经验了。
今日做下那么惊世骇俗的事,他的心情却很平静。好像他早就该如此做了,上一世到这一世,他蹉跎如此之久了。
从前殿行至承明殿,先换去一身衮冕,洗了个澡,再清清爽爽地挽了个发髻,踏着月光走上复道。藤萝摇曳,这条道路,是弟弟曾走了三年的。
怀桢点了灯,已在寝殿中盘腿坐着等他。
他见怀桢穿戴整齐,眉眼带着霜雪,还以为自己要挨训。但靠近了,才发现怀桢也是沐浴过,长发微湿,几缕垂落在鬓边,怀枳笑笑,坐下时帮他拂至耳后。怀桢的眼睫颤了一颤,转脸看他。
羽人的光已随锈蚀而暗弱,殿宇四角压着几盏莲座的高灯,冷光像繁花一样,撞上云母屏风,散出缤纷的影。
屏风上绘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各个人物朴拙,表情凝固,抬袖举足,一板一眼。交错的影子又映在了怀桢苍白的脸上。
怀枳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怀桢没有躲开。怀枳的怀抱圈住他,双腿打开让他坐在中间,两人面对着面。怀枳想了想,又问:“怪我吗?”
怀桢却从衣衫的大袖底下拿出了一枝苍绿。挺括的叶片,劲直的枝干,花果都落尽了,但仍绿得这样可喜。怀桢将它又往前递了递,怀枳接过来,再瞧一瞧他。
怀桢抓着他的衣裳,道:“我今日去瞧母亲,在山陵下折了一枝。”
“嗯。”那绿叶在怀枳的手指之间左旋一旋,右旋一旋。又笑着凑近怀桢的耳朵,吹了口气,“是阿桢啊,都给我了?”
怀桢的手沿着哥哥的衣衽而上,从颈后轻轻一拉,衣衫滑下肩头,便露出那一枝与手中物无异的女贞花。到了春夏之交,山陵之下的女贞便也该开了。
“不怪你。”怀桢终于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不论你做什么,我同你一起。”
怀枳凝望着他,笑容渐渐敛去。
两人的神色都很平静,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鼓动,震耳欲聋。兄弟俩在这样的时刻,却显出神魂上的相似,像是同一块泥抟出两个相依偎的影子。
怀枳抬起手抚摩他的鬓角和耳朵。
“上一世,我不敢说,不敢做。”他哑声道,“留了那样多的后悔。如今我说了,也做了,若天下人一定还想要个交代,那就让他们都来找我。”
怀桢侧过头,安静地蹭了蹭哥哥的手心。慢慢地怀枳将他拥住,下巴蹭过发梢,嘴唇亲吻额头。喉咙微动,怀桢龇了牙轻轻咬住,又拿软舌头舔了舔。那一枝女贞从两人拥抱的缝隙中掉落出去,但锁骨上的女贞花却印上来,随着暗昧的光而安静地涌动,而温柔地包裹。
他不怪他。
天下汹汹物议,他爱的人不置一词。
怀枳低下头,手指拂过怀桢的长发与背脊,摊开了,掌心里空无一物。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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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嗯嗯嗯,齐王看得朕可紧了,是的是的[可怜/][脸红/][捂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