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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29-3

黄金为君门 符黎 2204 2024-12-08 10: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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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都给本宫让开!”

青铜长剑唰地挥来,一时间宫人们惊呼奔走,乱作一团。立德连忙上前,那剑锋便逼到了他的眼睫底下:“长公主!”他一手抓住鸣玉握剑的手腕,连声哀叫,“长公主,您看看奴婢!”

鸣玉衣发散乱,脸色苍白,只手几乎握不稳剑柄,定睛欲瞧立德,眼前却一片模糊,什么都瞧不清晰了:“把云翁给我交出来!他装神弄鬼,祸乱朝堂,害死了魏公子——”

“魏公子并不是小老儿害死的。”

常华殿上寂静了一瞬,继而内殿的帘帷窸窣而动,云翁迈着八卦步走了出来,甚至还伸了个懒腰:“齐王殿下出征,小老儿还想歇息一段时日呢,不料长公主还有事相访啊。”

鸣玉手中的宝剑颤动,剑刃在秋日的冷阳下抖出无数碎光,“你什么意思?”

“长公主自去长安城中打听打听,魏公子是谁害死的。”云翁走到她面前,拧了一把脏兮兮的胡须,“是齐王殿下请他喝酒,他便死掉——是齐王殿下害死的!长公主,您敢不敢拿这把剑对着齐王?”

鸣玉咬紧了牙:“齐王是没有法子,不得不送他上路——”

“您也知道是没有法子。”云翁两手一摊。立德见机,早将周遭宫人都屏退,又想引鸣玉上座,鸣玉不肯,身子僵在原地,梗着脖子瞪视云翁。云翁只好接着道:“皇帝要魏之纶死,不能亲自下手,齐王懂事,自然要帮亲哥哥背了这个黑锅。魏之纶死了,那匈奴质子到底如何横死,对匈出战到底有何名目,就全靠皇帝和齐王两人的说辞。何况魏之纶下了诏狱,本是必死……”

“哐——当”。

鸣玉丢了宝剑。

“不对。”她惶然望着云翁,声音衰弱下来,像是秋天草丛中最后的鸣虫。谁还记得她在春华最盛时的光艳?她只是不信,但说出的话也已失去底气:“六哥哥同我说,魏公子只是去受一下审……”

云翁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这位长公主啊,有一些智慧,但太易轻信于人,有一些坚强,但心地太过光明——他觉得自己已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已很麻木了。

认真论起来,或许前世的齐王怀桢,也是这样的人。轻信的人才会遭到背叛,光明的人才会受困于黑暗。

云翁终于道:“我今日正要去魏公子府上作法,您要不要与我同去?”

魏之纶的住所,仍是多年以前怀桢赐给他的那一座荒宅。不过经了魏之纶的巧手修缮,宅中池水清澈,几茎红蕖半褪舞衣,又有艳红的枫叶漂至水上。游廊上的地锦生长茂盛,软茸茸地托住人的脚步,再往里走,便是主人生活的厢房。

魏之纶长期以来无官无品,只是个半死的家臣,阳光从门外插下,似一把长剑楔进冰冷地面,鸣玉走入,便似踏入阴阳的交界,眼睛都被刺痛。房中摆着木制的床,木制的小柜,还有木制的席案椅榻,件件都规整有度,简单干净。只是半个多月无人料理,台面上生出淡淡灰埃,但用手轻轻一拂就消散了。

“他……他总是在做木工活儿。”鸣玉喃喃,“我小时候刚认识他,他便是在锯木头。”

云翁道:“他其实早就该死了,长公主。”

“那时候,我笑话他,他还会脸红。”鸣玉轻声道,“如今我知道了他是从容的,生也从容,死也从容。”

“他耗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命数,是为了您不受那颠沛异域之苦。”

鸣玉的眼睫颤了颤。“他不死,我就一定会……”

“一定会。”云翁不知为何如此肯定,“天道有得必有失,长公主。”

——值得吗?云翁曾经问过魏之纶。

明明是这老头找上门的,自己却还一副迷惘的样子,惹魏之纶发笑。他说,神神鬼鬼的事,我不甚明白。我只知道快活的时日都是从梦中偷来,还回去也不可惜。我只希望小公主能一直活在她那个美满的梦里——啊。他又自顾自笑。其实她什么都明白,我这希望也没有用了。

那个美满的梦,有温柔的母亲,有宠溺的哥哥,有欢声笑语和患难相助。再多的苦也捱过来了,他们环绕着御座,是最没有嫌隙的一家人。

鸣玉突然道:“六哥哥也信这些吗?信你这些胡说八道?”

云翁一怔:“什么?”

鸣玉干笑一声:“六哥哥,他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同魏公子商议好的,就连最后喂毒,也不过他俩合演一场戏——给皇帝看的。”

云翁挠了挠头:“齐王……他逆天改命,也都是为了您啊。”

鸣玉的话音带着冷冷的悲哀:“到头来,本宫倒成了局外人。”

这太可笑了——这些人,这些男人,用尽手段,各显神通,来决定她的去留——可她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她想起魏之纶曾经问她:“您愿不愿意跟我走?”又想起魏之纶说:“殿下,臣不会离开您的。”然而那时候,她只以为这都是没有意义的话。

原来这就是天道,天道有得必有失。

“云先生。”鸣玉忽而拽住了云翁的衣角。她眼中的泪光已干涸,一种莫名的执着从眼眶底里直勾勾地探出来,“云先生,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你既然能通阴阳鬼神,能占算生死寿数,那你能不能留住魏公子,让我见一见他?”

*

秋意愈深时节,长安城开始传闻,鸣玉长公主疯了。

据说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一座皇帝御赐的公主府,而是日日夜夜守在母舅家留下的荒宅,无数巫人方士进进出出,在那荒宅中起坛作法,烧香熏艾,不知到底要催出什么道术。有人说她是为了远方作战的齐王祈福,也有人说她是要让城中冤死的鬼魂安息,更有人说她到底是中了匈奴人的邪神,本应该送去和亲的,如今不去和亲,乃伤天害理了。传闻神乎其神,愈趋诡异,甚至有一回惊动了未央宫中的皇帝,圣意大怒,将乱嚼舌根的几家命妇径自下了大狱。

也有传闻皇帝亲自去那座荒宅探望过长公主,但长公主身穿道袍,披头散发地坐在法坛之中,双眸失神,视阈模糊,已经认不出自己的亲哥哥了。皇帝也没有法子,只能吩咐下人尽心服侍,公主想要什么全都竭力满足而已。

何况他还有更为紧张的前线战事要看顾。八月,塞上传来捷报,齐王领军深入漠南,与匈奴左贤王周旋作战,意外解救了受困的车骑将军陆长靖残部。齐王与陆长靖两相夹击,一举剿灭匈奴左贤王部,单于孤守云中郡城,被齐王带兵围困。围城达二十日时,关东调来的戍卒被匈奴细作挑拨,在后方发生哗变,齐王当机立断,将叛卒尽数坑杀在雁门郡外,全军为之一肃。

对齐王此举,朝堂上立时有了微妙的抗议声。齐王虽然果断,却残忍嗜杀,有此前车之鉴,未来谁还愿意戍边抗敌?更何况那十万戍卒乃是圣上从关东亲调,齐王将他们坑杀于绝域,要如何向关东父老交代?如何向圣上交代?这一回不止是齐王的政敌,连带许多守成的公卿也深感不满,纷纷泣涕上书,弹劾齐王跋扈酷戾,请求皇帝召回齐王,收回兵权。

皇帝将这些上书全部留中不发,还未作理会时,关东却传来震天一响。

道是隐太子旧部数百人,拥一名三岁的太子遗孤,以齐王坑杀戍卒一事为引线,点燃了戍边百姓的怒火,在三辅之北振臂一呼,举兵起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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