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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一轮朝阳从风声雪影的背后徐徐升起,冷冷的光如无数道利箭,飞过芜林枯叶,照彻一片厮杀后的战场。
尸山血海,残旗飘拂,处处是零星的火苗,在焦黑的地面上匍匐攀行,烧出一条依稀的道路。将帅卫卒在前,宫人宦侍在后,沿着那血与火的道路而上,整整齐齐地排布开,迎向道路尽头、山崖拱卫处那一方看似与旁无异的大帐。
陆梦襄在帐门前单膝跪下,身后数万之众皆凛然行礼,刀戈甲胄齐齐一响,震彻河谷:
“恭迎陛下、齐王殿下班师回銮!”
片刻之后,帐帘被掀开了一角。穿戴整齐的齐王走了出来,扶着陆梦襄站起,同她笑语了几句。
士兵们都抻长了脖子偷眼去瞧,想知道这神机妙算的齐王殿下是如何三头六臂的模样,却发现原来不过是个少年,穿一身肃肃的白衫,长发也未梳,飘飘地扬在空中。眉目绰约而平和,与人说话时亲切极了,于是又不由得想到齐王与陆娘子的婚约……
“——殿下!”
捧衣物的宦官突然哭喊了一声,双膝抖地跪下,将托盘高举过顶。
怀桢眸光微凝,拍了拍他的手背,轻道:“让你担心了,立德。”
此刻的殿下看起来是如此稳重,几乎与他哥哥一样顶天立地了。但立德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只是终于见到了殿下,却仿佛永远失去了殿下。
怀桢又抬高声音问:“钟弥那老贼如何了?”
“回禀殿下,”答话的却是钟世琛,彼一身戎装出列,面色极淡,“钟弥已死,尸首停在主帐,待割首传回长安弃市。”
怀桢仿佛并不意外,微微颔首,又向陆梦襄发问:“皇上带来的李劭呢?”
陆梦襄拱手道:“回禀殿下,李将军伤亡不少,正在清点后方,因此不能及时见驾。”
“好,好。”怀桢眸光微动,与陆梦襄眼神交汇,便拊掌而笑,“诸位将军辛苦。天子尊贵之躯,不宜在此地久留,我们先去甘泉道上歇脚,与陆大将军会合,再议功赏。”
三言两语之间,他已将形势判明,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下一步。将士们本应领命而去,却总觉有些异样,正徘徊时,怀桢走到帐门边,轻笑了一声:“哥哥,还不出来么?”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
待皇帝走出大帐,一切也就终于顺理成章。齐王的措置,想必都已得到了皇帝的首肯,令人叹服两兄弟的肝胆相照。怀桢从立德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一件褒衣,回转身,给怀枳抖开披上。动作之间,那一方玉玺也从褒衣里掉落出来,怀桢“啊”地轻呼一声,弯腰拾起,还拿衣袖擦了擦灰,又重新给怀枳佩带上。
将士们见齐王与皇帝如此亲近和谐,不禁深为感慨,原先还有三分怀疑的心,此刻全都安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怀枳沉默地抬起双臂。
众目睽睽之下,怀桢将双臂环过哥哥的腰,下巴还若有留恋地蹭了蹭哥哥的衣衽。仰头一笑,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攒了许久、磨得冷亮的刺。
被弟弟抚过的手臂都麻木,怀枳脑中一片惨然的空白。怀桢背后是大火烧过之后的冬日旷野,天空白似被焚毁的纸,只消轻轻一抬手,就会塌下来,化作飞灰。而地底的寒气似无孔不入的蛇,穿过焦痕,穿过尘埃,冷而湿地盘紧了怀枳的身躯,钻入他手足,渗透他筋脉。
怀枳抬眼,环顾四周,皆是齐王亲兵。钟世琛与陆梦襄首尾相应,而李劭部“伤亡不少”,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军心不可移,任他是九五之尊,也不可能当着军阵与齐王翻脸,何况这是属于齐王的军阵。阿桢也正是算准了他这一点,才敢言笑晏晏地倚在帐门边,柔柔软软唤出那一声哥哥。阿桢是威胁他同自己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给天下人看。
三军阵前,竟举目无亲。
大风呼啸刮过烧残的废墟,呼啦啦地鼓起来一片荒芜。阿桢仿佛与片刻前别无二致,但又仿佛已经彻底换了一张面皮。
“请陛下登车。”怀桢后退两步,行了个礼,身后便有车仆鞭马,拉来了一乘华盖新漆的轩车。
看见那车的模样,怀枳竟站立不稳,蓦地趔趄后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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