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维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差亿点点。
他往前走了一步,随随便便的一步,吓的阴阳家往后连续退了三步。
“我在考虑送你一份礼物。”
青年的语气平淡而写意,像是对个老朋友说话,又像是对着空气喃喃低语。
“不用这么客气了。”荣华君心说你早点走就是对我最大的礼物了。
白维淡淡道:“就送你……绝望,如何?”
荣华君心当即凉了半截,他咬牙切齿:“你真的要杀我?为了这群妖魔……杀我这个人?”
白维反问:“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虽然我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何时何处可以称之为人了。”
他往前一步:“一个人的自我认同,其实并不完全源自于血脉,血脉只是对自己身份的一种锚定,而身份是判断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处位置的最直观依据,有的人知晓身份并且认同身份,有的人知晓身份却不满身份,有的人知晓身份却抛弃身份。”
“说到底,当一个人因为不满足于现有位置而开始往上攀登并且不择手段,他就注定失去一些什么。”
“有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时间,失去了精力,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亲情,挣扎着攀登的姿态,便是燃烧的生命本身,我认为这是很美的事。”
“因为这些人,即便是攀登的过程中,也仍然是被束缚着,他们扛起了许多重担,肩负着重量往上前行,他们没有试图去舍弃这些重量来获得轻松。”
“可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把最重要的东西丢掉了。”
“丢下了善恶良知,因为这会阻碍他们收割生命。”
“丢下了道德底线,因为这会阻止他们赚取利益。”
“这就是欲壑难填。”
“这就是人心地狱。”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可被直视,一是太阳,一是人心。”
“每次人心变质却咆哮着自己生为人时,我便发自内心的觉得可笑可悲可叹。”
“你妈的……”
“看看你干的这些好事,有一件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自己不当人就不别怪不被当人看,邪道魔修是一直爽,前提是……别碰到我这种执剑人。”
白维难得长篇大论絮絮叨叨,杀气水涨船高。
“你不要以为低下头被我骂几句,这事就过去了,我只是再给你宣告死刑,就像是法庭宣判,也要给穷凶极恶者留个最基本的体面,这也是你生而为人才有的体面,可看看这青阳城里的几十万亡魂,它们死的时候,连一声宣判都没啊。”
“留你在世间活着不单单会把米吃贵,也会再造出几个青阳城这般的炼狱。”
“妈的,这种宣读我都觉得腻歪。”
“你这种自以为是恨不得鼻孔反着长朝天的臭傻逼老子亲手吊死超过五百个。”
“都他么的二十一世纪了,还让我重操旧业。”
“罢了……话到头了。”白维淡淡道:“你过来领死,还是直接自裁?”
话如同重锤砸下,火花迸射,掷地有声。
阴阳家心思流转,他对眼前的青年一无所知,连谈判都找不到一张合适的桌子。
他只能翻出自己能用来做交换的全部。
“你不能杀我。”
“我有用。”
“我知道关于万妖国的诸多秘密,我曾经三次出入过妖族皇庭,就连我这一身阴阳术奥秘也可以教给你。”
“只要你放过我一条命,或者多给我十年时间!”
“我……”
白维抬起手。
荣华君噤若寒蝉,再度后退两步,可后背已经是石墙,退无可退,他抓住了手边的青砖,试图找寻一个有点分量的武器来给自己增加一点防御的自信。
白维竖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方:“嘘……审判的时候,请保持肃静。”
他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阴阳家离开。
荣华君望见这一幕,却不觉得多么轻松,他有一瞬间的狂喜,但下一刻又化作绝望。
只见到青年临走之前,轻轻一挥手,击碎了阴阳阵法的薄弱之处。
咔……砰!清脆的破碎声中,阴阳阵法崩溃了。
悬浮在青阳城上空的毕方亡魂意识到了什么,它回头看向了黑水和莲池,永不熄灭的愤怒阴火旺盛的燃烧起,黑夜被青蓝色的火焰燃烧,几乎被点燃,化作一片白昼。
次元壁被击破,电影里的角色和观众对上了眼。
最可怕的在于,这部……是恐怖电影!
荣华君头皮发麻,没来及发出无声的嘶吼和尖叫。
毕方张开翅膀,砸向莲池,整个青阳城宫殿二次燃起大火,地动天摇,天青夜白。
在彻底消亡前的那一刻,纳兰荣华最后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很久的过去前,有个老人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轻声叮嘱‘要重振阴阳家啊’,他张了张口,流下一滴眼泪也焚烧成灰。
“我,让您失望了吗……”
阴火将肉体灵魂化作虚无,连再入轮回的机会也没了。
白维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不需要动手。
三年时间来,荣华君躲在这墙壁后方重复观看着这场没有尽头的重复演出,看着青阳城一次又一次被大火燃烧,听着数十万亡魂的哀嚎惨痛声入睡,他以为藏在墙壁后方就可以安然无恙。
那么,当这面墙壁被击碎的时候,所有依仗全部消失,阴阳家注定会被自己种下的恶果焚烧成灰。
皆因果也。
纳兰清淑靠在青年后背上,回头看向燃烧的宫殿。
她不知道,父亲是否还记得自己,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逝者安息。
祂们穿行过布满亡魂的中央街道,踩踏着温热甚至略微滚烫的青砖,她注意到仿佛每一个亡魂都在看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短暂的恢复了清明,亡魂们主动让开一条道路,一双双没有神采的焦黑眼眶空洞的凝视着她,目送着她走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这么离开吗?”纳兰清淑问。
“舍不得?”白维道。
“接下来,这里会怎么样?这些亡魂……它们……”
“即便没了幻境限制,它们也一样无处可去,或许等到有一日怨念随着时间消解沉淀,就会去往轮回吧。”
白维也并不敢确定,即便作为世间仅有的灵魂大师,他也没能了解这世界的灵魂轮回是怎么样的一种体系。
亡魂残留于人间本就是不正常的,就像是一处伤口本该愈合却腐烂了,如今把腐烂源斩断,是否还能自动愈合,或许得看情况,再不然,就得下一剂猛药。
白维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你或许可以和你父亲道个别,虽然它未必听得进也未必听得见。”
纳兰清淑闭上眼睛:“不了,见过一面就好,或许在父亲眼里,我这个女儿早就已经死了。”
白维听出她的心情有些变化:“看来你是想通了一些事,是因为完成了你母亲的遗愿?”
纳兰清淑感觉迷茫:“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差点死掉吧,对过去的事,有些看开了。”
“算是体会到生命的不易了?”白维道:“实在顶不住,也可以回去做个家里蹲。”
“不……”纳兰清淑抱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我还是要复国的,青阳城大火的真相如今弄清楚了,但过去还有很多真相不明不白,我需要复国,然后去皇庭,弄清楚这些真相……你,愿意帮我吗?”
白维很平淡的回道:“在这次合作结束前,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本人遵守信诺,否则也不会这儿来救你,但关于你刚刚的所见,在城中的所有经历,最好全部烂在肚子里,别告诉任何人。”
“即便是朝露?”
“即便是朝露。”
“嗯,我知道了。”她埋下脑袋,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