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如火宅,世人在火宅之中煎熬。
生来痛苦,死了化作一捧土一把灰,没有道理可说,只剩下哀嚎与嗟叹。
恰如眼前所见。
其实硬要说,这便是自然,也是简单的丛林法则。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人类位于食物链的下游,所以沦为食物,一点小小的影响便教他们灭顶之灾。
和动辄影响天象的高等种族比起来,力量上存在天差地别,存在形式上也几乎同样,谁会在意脚下踩死多少只蚂蚁,哪怕是火烧了一个蚂蚁窝也不过稀松平常,反正很快又会长回来。
混沌纪元中,再痛苦的哀嚎声也传不进神的耳朵里。
这个世道没有神。
火焰燃烧着稻田,也等于摧毁了很多人活下去的希望,没有粮食,不知多少人会饿死,哪怕勉强从火灾中活下来,也会因为缺少粮食而饿死……
伊芙捂着面颊的呜咽声是因为希望被击碎。
只是白维不同,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希望是脆弱的。
他低声念道:“原来也没什么不同。”
欧罗巴也好,山海大荒也好,都是一样的。
白维很轻易的找到了自己卖出去的那把青铜剑,因为主人已经死了,临死前也抱着家当不肯丢手,他从路边捡起了掉落的兵刃,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山中城池。
“我们不走么?”伊芙问。
“还能走到那里去呢?”白维曲卷手臂,擦干青铜剑上的血痕和泥水。
“我和你一起去!”伊芙抹干眼泪站起来。
白维看了眼伊芙,然后看向其他几人,他们也先后站起身来。
“不用跟来,你们去救人。”白维道:“我很快回来。”
他提着剑远去。
一路穿行而过,路上遇到很多死去的人,火焰燃烧,尸体焦黑,还有许多没见过的异族生物在狩猎。
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杀了过去。
杀的越多,变得越强……
他还不清楚自己自废血脉和修为之后重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但已经逐渐端倪,一股源源不绝的气在体内运转不休,虽然不足全盛期的千分之一,但非常踏实的进步着。
这似乎是一条和过去截然不同的道。
但白维也没有想太多,挥剑斩杀,一路杀过去,杀个血流漂橹,杀个十里白骨。
白维去往城内的时候,抓住了一头造型狰狞的妖魔,那妖魔正趴在一名女子的身上啃咬,女子已经断了气,而她双手还死死护着隆起的腹部。
青铜剑将妖魔钉在了地上,它张开满是血腥的口确实开口发出人话求饶命。
他不想理会,仅仅是提问:“为什么吃人?”
妖魔张开口,艰难发出声音:“饿。”
妖魔也会饥饿,野兽为什么吃人呢,还不是因为不吃人就活不下去,就像人吃羊吃牛一样。
白维内心的怒火倏然平息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拔出青铜剑斩了对方的头颅,继续往前。
他已经不是庚辰也不是应龙更不是昆仑武神,双足踏地无法飞天,已经和凡人没有区别。
身为人,他可以愤怒,但正因为不是普通人,他也必须看清更遥远的某些事,某些真相。
想活命没有罪过,只是立场不同,妖魔食人对妖魔无错,不需要去苛责什么。
这头妖魔也是干瘦弱小的一只,比它更强者比比皆是,它只能选择更弱小的猎物去狩猎。
人要活命无错,妖魔想活命也无错,错的……是这个行走千里无容身之所无饱腹之餐的世道。
错的是,将大地烧毁的高等种群。
白维信步往前,穿过崩塌的石墙,进入了人类聚落当中,这里的火焰炽烈,石头做成的墙壁或许足以挡住刀枪剑戟,但对于强大的恶魔种毫无意义。
这里的人类聚落的掌权者是一名中年女子祭祀。
她的跟前盘着一条巨大的黑曼巴,毒蛇的脑袋上长出一个近似于人形轮廓的半身。
祭祀声音颤抖战栗:“你不守信用……我们已经祭祀了好几条人命给你,为什么你还要……”
“和你的合作很愉快,每年三十人,收获已经不小了。”巨蟒吐出信子:“可惜,你们的灭顶之灾快要到了,与其让你们成为其他种群的食物,还不如由我们提前收割,养了你们接近五十年时间,这一波收割的灵魂和生命足够族群们填饱肚子。”
“你,你……”祭祀战栗道:“养?”
“人的繁殖速度很快,十几年数量就会翻一倍,从你们到这里立足过去了五十年,从几百人变成三四千人。”巨蟒昂起头俯视着祭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这么进行收割一次,原本这一次不会这么快,但可惜你们数量太多也引起了其他方面的注意,只能……”
祭祀双目赤红,满口鲜红:“我为了保证这个聚落能存续连自己的孩子都祭祀给了你们,可你们居然只把我们当做牲畜蓄养!”
“你是为了族群,我也一样,人类是极好的饲料,有了你们,族群里的崽子们才能生长的更快。”巨蟒眯起眼睛:“我也不会彻底赶尽杀绝,会留下一部分,让他们继续繁衍……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仁慈了,你们这种弱小种群至少还有存活的机会,不是么?”
祭祀拔出刀剑殊死一搏,被一尾巴抽中身体,躯壳被击打成两截,上半身跌落在大殿外,也就落在刚刚赶到大殿的白维足下。
祭祀咳出鲜血,满眼都是悲愤和痛苦,弥留之际她抬起眼抓着白维的脚踝。
“……我,错了么?”
“我只是想让大家吃饱,让更多人活命……”
“就是因为我们是人,所以就不配活着么……是我们,不配么?”
“早知道会这么痛苦,还不如不活。”
白维低下头,握着祭祀的手掌,看着对方在绝望中逐渐失去焦距的视线,他沉默了一会儿,一根根的掰开对方的手指,然后凝视着大殿里盘踞的大蛇。
“真可惜,他其实不该死的。”巨蟒昂起脑袋,语气里有几分叹息:“他很听话,也懂得进退和取舍,如果没有失心疯而是继续配合我们,撑过了今天,包管他能再活个三十年。”
“你不吃他么?”白维问了句。
“不吃了,虽说有些浪费。”巨蟒晃了晃身体,缓缓逼近:“就像是人养的宠物,死了后也不会下锅。”
白维活动手腕:“你们除了吃人之外,找不到别的活法么?”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太难了,还是人比较容易些,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巨蟒匍匐下来:“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饿了,你的灵魂和血肉应该颇为美味。”
白维叹息:“哎,这世道……果然没什么道理可说。”
天空忽然落下一声惊雷,大雨瓢泼,电光点亮了殿堂,白维的背影凝固拔剑的刹那。
……
大雨下了一夜,扑灭了大火,也保住了不少粮食,死的人很多,但所有人来不及悲伤,都去抢救粮食了,活人只能草草寻个地方掩埋,或者一把火烧掉,烧成灰烬后好歹不会出现亡灵。
伊芙在天亮后走到了大殿前,她看到了大殿前方坐着的青年,青年坐在一颗巨蟒的尸体上,巨蟒的脑袋正中央插着一把青铜剑,它被开膛剖肚,鲜血顺着石阶流下。
白维闭着眼睛,他没有受伤,只是在恢复体能,巨蟒其实还没死透,一截被他捏在手里的残魂正在发出咒骂声,只不过他听不懂恶魔的方言,纯当它在‘大哥大嫂过年好’了。
伊芙见到白维没事才算放下了心,小心翼翼的靠近。
“你杀了它?”
“嗯。”
“你好厉害啊。”伊芙试图挤出一个笑脸来。
“杀一个还远远不够。”白维睁开眼:“往后还会再来更多的妖……恶魔,这一次或许真的不死不休。”
伊芙抿了抿嘴春,苦涩一笑:“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如蝼蚁般活着,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如蜉蝣朝生暮死,似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白维念道两句家乡话,他冲着伊芙笑了笑:“我突然想试着去做一件过去没能做到的事。”
伊芙微微一怔,她有预感对方似乎是在酝酿一件惊天动地的想法:“什么,事?”
青年眺望着朝阳初升,半眯起眼睛,隔了很久才念出了两个古老的字:“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