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拉睁开双眼,她从噩梦中归来后,并未感受到身体上的不适。
少许的光源投射在床铺上,她看向四周,意识到自己是被安置在了病房内。
做起身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卡文迪许阁下,您醒了?”护士弯下腰说:“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芭芭拉看了眼对方,平淡道:“把灵魂系医师叫来,你们需要评判一下我的灵魂和精神是否符合标准。”
护士点点头,眼神有些奇怪:“我这就去安排……”
“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什么!抱歉抱歉……”
芭芭拉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抬起手水汽凝结化作一面冰镜,镜子里倒映出她的五官。
已经很多年,她没有照过镜子了,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
当初的那场大火之后,她焚毁了所有的旧时照片,关于她的影像记录都更新成了覆盖着半幅铁面的模样。
被面具覆盖了下半面容和喉咙的月曜骑士本身就是恐怖的代名词,甚至在香榭里也流传着某些都市传说就是以她为原型。
如今,镜子里是她自己的模样,熟悉的模样,一如二十年前的自己,仿佛岁月的流逝并未留下痕迹。
原本以为面具下方是狰狞恐怖的伤口,但并非如此,而是吹弹可破的肌肤,嘴唇下颚脖子,全都完好。
是二十多年的时间重新长了回来,还是面具的效果,亦或者是……
她不禁想起梦境里见到的青年。
下意识的抿了抿嘴春,挥手将镜子散去,她靠在床铺上发了一会儿呆。
芭芭拉的外貌是冷美人的姿态,如果戴上面具会显得更加威严,如今摘下了面具反而倒是惹人怜爱居多,虽说是四十多岁的成熟女性,倒也完全不显老,所以刚刚的护士才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大概没想到月耀大骑士的真实五官会是这样标志的欧罗巴美人。
芭芭拉抬起手拿起放在床边的面具,轻轻抚摸面具,能够感知它的神秘还存留。
只是摘下它就会死亡的诅咒已经不复存在。
“原来所谓的封印物也是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她没好气的嘲笑着:“什么摘下来就会死,只是欺负老实人而已。”
将面具丢开,她深呼吸一口气,吐出了内心积压多年的压抑。
接下来,她不用继续戴着面具生活,仅仅是这一点便让她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一场噩梦结束之后,反而迎来了人生的新开始么?
“说起来,我都忘记问他的名字了。”芭芭拉喃喃自语道。
梦境里的人未必和现实里是同样,或许只是披着一层梦境投影的外壳。
她因为太惊讶都忘记跟那个人道谢了,若是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敲门声传来。
芭芭拉回头看去,灵魂医师来到近处,她接受了一系列的诊断问询,这里是香榭最高规格级别的军方医院,提供治疗的医生都是同盟国最顶级最专业的一批,那么自然芭芭拉和这里的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作为七日夜骑士团的成员,但凡活超过十年都跟这儿的医生护士混的非常熟,回到这儿跟回到家一样。
“情况怎么样?”芭芭拉问。
“得出的评估结果是没有问题,心灵方面没有发生偏移。”心理医生翻了翻记录表格:“你也只是睡了一觉,应该没有使用其他药物吧?譬如说巫妖冷静药剂之类的。”
“当然没有。”
“嗯……”主治医生摸了摸下巴,沉吟着。
“有话直说。”
“好吧。”医生将手里的表格放到一边:“因为你的心理状态过于健康,所以我才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芭芭拉女士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健康,但心理状态距离完全变态也是差之不远呐,过去那么多次的心里评测您哪一次都是卡在及格线边缘的。”
他的眼神微妙,就像是看着一个平日考试只能六十分的学生,突然拿了个九十五分的好成绩。
芭芭拉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以来的精神都已经足够变态了,所以只要保持身体健康就好?”
医生居然还点了点头。
芭芭拉拳头硬了,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罢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主治医生追问道:“在这儿的心灵和灵魂学科待了足足八年时间,接待你不下于一百次,好歹也是老相识了,这么多次我都治不好你,到底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治好你的心理疾病,我感觉自己的专业性受到了挑衅……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芭芭拉拾起面具起身,披上大衣走到门口才慢慢说道:“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做了一场噩梦。”
医生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推了推眼镜,自顾自的摇头说:“哪里像是噩梦,根本是一场美梦吧?”
前脚芭芭拉刚刚离开病院,走出大门的同时,正面遇上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安德莉娅正要进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彼此注视着对方。
安德莉娅似乎是有些吃惊,想认又不敢认,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母亲。
芭芭拉则是眼神复杂又愧疚,对待女儿是什么态度,她自己十分清楚,可安德莉娅从未厌恶过她,每次受伤住院,她都一定会来探望,这次也是同样。
“家主?”安德莉娅尝试着问。
“是我。”芭芭拉点了点头:“出了点事,面具被摘了下来,不过我没什么大碍,已经可以出院了。”
安德莉娅还有些震惊于自己的母亲居然这么年轻,光看外表简直像是自己的姐妹,甚至自己才看上去像是姐姐?因为她的个头比较高。
此时她还没品味出对方语气中的微妙变化。
芭芭拉也是头一回认认真真开始打量自家女儿。
这是自己的女儿肯定不会有错,继承了自己的基因,容貌,也是剖腹产出来的……
可她的父亲到底是谁,连芭芭拉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不清楚她的父亲是谁,但母亲肯定是自己,一旦恢复了正常的思考模式,看向安德莉娅的眼神不自觉变成了母亲打量女儿,顿时看哪里都觉得不满意——同样是不满意,过去是因为愤怒而迁怒,而现在则是觉得深深懊悔自己没教好她,一个女孩子穿成这样实在是太缺乏女人味。
被母亲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安德莉娅低下头,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引起了对方不满意。
“你……”芭芭拉想着怎么开口:“是不是很久没换过新衣服了?”
“抱歉,我……”安德莉娅下意识道歉。
“改天去买点新衣服。”芭芭拉说:“你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别整天把自己打扮的像个男人。”
安德莉娅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过去被挑剔过各种毛病,还是第一次在穿衣上被挑剔。
母亲终于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了吗?
“我可以改。”安德莉娅低声说。
“是应该改一改,打扮的漂亮点才好看,就像我……呃……”芭芭拉很僵硬的说着,想表现的像个母亲,随后注意到自己也同样是一袭男装丽人的打扮,也没什么资格说女儿的衣着风格。
……我真该死。
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来没做过几天正常的母女,习惯了冷漠对待,反而不懂得温暖拥抱和嘘寒问暖,这种家人常有的关心对她而言是如此的艰难晦涩和笨拙。
这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芭芭拉强忍着喉咙内部的瘙痒,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变成了熟悉的冷漠语气,碰壁了自然就想着后退。
她自我安慰道可以慢慢来,没有必要一定非得在一天内就解决,或许可以换个更好的方式……
‘难道因为来不及就不去弥补吗?’
梦境里听到的那句话不自觉的在心间回响起来,驱散了芭芭拉的胆怯。
不能逃避。
她警告自己,不该逃避。
“安德莉娅……”芭芭拉放弃了套近乎的说辞,她认真的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是。”安德莉娅再迟钝也终于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也注意到了母亲的变化,她站在原地,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紧张的仿佛如同面对暴风雨来临的水手,从来没有所谓的天性沉稳,只是后天锻炼出来的处变不惊。
“我们需要谈一谈。”芭芭拉说:“和我回家一趟吧。”
“嗯。”
“对不起。”芭芭拉又突然道歉。
“嗯?”安德莉娅疑惑母亲为什么而道歉。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么多年。”芭芭拉窘迫:“我真不知道你父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