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保公正,突显箭矢本身的品质,军器监要求试箭的时候用同一张弓。
稷夏的步射弓合用九、八、七斗,骑射弓合用八、七、六斗,因而卢家选用了一张八斗弓,在演武场附近立了三个靶子,让一名射术极佳的护卫上场演示。
卢金启站在自家陈列的样品前,着重强调了卢家的用心与不易:“各位大人请看,短短半月,我们便造出了十三款箭矢,个个都不同,根根有特色,这可耗费了不少心血啊,足见我们有多重视这批军备。不像某些油滑之辈,折腾这么久,只做出一个来,如此敷衍慢待,焉能承担兵部委托之重任?”
弩坊署的裴典事听得不耐烦,打断道:“行了,多说无用,评比上见真章吧。”
卢金启脖颈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忙不迭应道:“好,这就来,这就来。”
说着将第一支箭矢递给护卫。
那护卫装箭拉弓,瞄准三十步外的靶子。
咻——笃!
正中红心。
卢金启捧场赞道:“好箭!瞧瞧这准头,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裴典事点评:“好什么好,箭头都是飘的,这要是一阵风来,估计要飘出去八丈远。不合格,下一个!”
卢金启只能咽下后话,给护卫递上第二支箭。
咻——笃!
裴典事:“不行,还是飘。下一个!”
咻——笃!
“下一个!”
“力道不够,下一个!”
裴典事在弩坊署专司弓弩箭矢,是好是坏一眼便能看出来,在他的火眼金睛之下,卢金启再不敢夸大其词自吹自擂,只能闭嘴递箭。
试到第七第八支箭,裴典事眉头已然皱了起来。
“箭身太重了!这快有一斤了,怎么想的!骑兵背得动?”
“做这么长,弓弦都不够你绷的!”
“看出来他用得不顺手了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箭簇的形状有问题!”
越试越慌,卢金启递箭的手都有点抖了。
江故旁观良久,说道:“我那徒弟还是疏忽了,只造一支出来,的确缺乏可比性,还是要给些对照,才能比得更清楚些,让旁人看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幸好,卢家提供了足够的对照,这一点不用担心了。”
十寸雨却觉得风险过高:“军器监如此严苛,卢家做了十几个,到现在都没选出一个来,曹少爷是否太过托大了,万一他那一个不成,可就没得比了。”
江故不以为意:“本就不是以数量取胜,做得多不如做得精。”
十寸雨提醒:“话是这么说,可我听说,曹少爷这个,也被迫是赶工出来的,恐怕……”
江故瞥了他一眼:“原来你知道他们偷图纸的事啊,多罗小驿的消息果然灵通,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十寸雨打了个哈哈:“有必要吗?我只是个收账的而已。”
***
那边已经试到了第十一支箭。
直到这时,裴典事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嗯,这个看着还行。”
卢金启精神一振,最后这三支箭,是根据曹肆诫的图纸改进的,经手的工匠也说这三支最有可能胜出,因此他爹让他放在最后。
咻——笃!
裴典事颔首:“还行。”
接下来的两个,裴典事也给出了“尚可”“不错”的评价。
甲坊署的吴监作道:“裴典事都说不错,看来你们卢家造箭的模板可以从这三只里选了。”
卢金启自得地看向曹肆诫:“我们这儿三选一,怎样?你还要比吗?”
他心知这是曹肆诫耗费数日作出的图稿,便是要往他心口上插刀,自己的心血被别人抢去,哪还会有志气和余力,在短短两天内造出新品?
这场评比,他们卢家赢定了!
***
不管卢曹两家如何暗潮汹涌,裴典事照例朝曹肆诫道:“上来试箭。”
曹肆诫拿上自己的箭矢,站了上来。
向裴典事行礼之后,他从卢家护卫手中取过弓。少年人的身形尚未长成,八斗的弓在他手中显得格外高大。
卢金启嘲道:“你要自己试?瞧你这胳膊腿,拉得动么?”
话音未落,就见曹肆诫双腿分立,轻松地开弓拉弦。
卢金启:“……”
曹肆诫没有立刻试箭,而是先试了试弓弦的力道,而后一改方才的颓丧愤怒,镇定自若地向众人介绍了自己的箭矢。
他说:“此箭矢重六钱,用九斗弓,射程一百十二步,用八斗弓,射程一百零五步,用七斗弓,射程九十八步。步射与骑射皆可用。”
裴典事问:“误差几何?”
曹肆诫回答:“误差在五步以内,但若是一石弓或六斗弓,需要再作调整。我朝士兵多用七八斗弓,偶有将领会使用九斗弓,想来还是以此来做批量为好。”
“很好,你考虑得很细致。”比起大段空话,裴典事自然更想了解箭矢的特性,“这就试箭吧,我看看效果。”
“稍等。”曹肆诫道,“既是评比,我想先试一下刚才卢家那三支箭,以作比较。”
“可以。”
于是曹肆诫去靶子上取了那三支卢家的箭。
曹肆诫这般冷静,卢望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问卢金启:“你确定他只有那五张图纸吗?没有其他藏下来的?”
卢金启道:“没有了,肯定没有,我们的工匠都看到了,他原先造出来的就跟图纸上的一样,发现图纸被偷以后,他自知无法赢过我们,因而大受打击,根本无暇多想,只是匆匆造了一箭一盾来应付。”
卢望均心下稍定:“那就好。”
咻——咻——咻——
曹肆诫连射三箭。
箭矢依旧稳定。
十寸雨道:“这三支箭的品质确实过硬。”
曹肆诫招呼场边的卢家护卫取回那三支箭。
咻——咻——咻——
射完他再度派人取回。
咻——咻——咻——
卢金启看不下去了:“你做什么呢?来来回回试我们的箭,怎么不用你自己的箭?是不是心虚了啊?要是不敢比,趁早认输吧!”
曹肆诫道:“最后一次。”
咻——咻——咻——
这次射完,他接过拔下来的箭矢,将三支箭的箭簇展示给裴典事:“大人请看。”
裴典事凝神细看,蹙眉道:“这是……卷刃了?”
曹肆诫点头:“没错,这三支箭看上去没有瑕疵,其实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箭簇的顶端过于薄脆,这样虽然可以让箭簇更加锋利尖锐,但十分不耐用,少则三次,多则五次,一支箭便报废了。
“而我们给士兵用的箭矢,不仅要在战场上使用,平常还要在训练场上使用,大多需要回收并重复利用多次,如果都像这般损耗,恐怕还没上战场,兵部就又要重新铸造箭矢了。这么做我们凛尘堡似乎又能大赚一笔,可这等昧良心坏名声的钱,我可不愿收。”
卢金启叫道:“你什么意思!”
曹肆诫不理会他。
拿来自己的箭矢,他长身玉立,张弓搭箭,朗声道:“第一箭,可见其稳。”
咻——笃!
箭矢不偏不倚,正中红心,划过空中之时,无丝毫偏移颤动。
“好!”裴典事赞了一声。
“……”卢望均的脸色倏然晦暗。
曹肆诫正要喊卢家护卫帮自己取回箭矢,却见江故轻身腾跃,已将箭矢取了回来。
“何必你亲自出手?”让江故给自己去箭,曹肆诫觉得真是杀鸡用牛刀。
“以防他们使诈。”江故淡淡道,之后便扶手站到一边。
有他在,曹肆诫愈加自信。
他再射一箭:“第二箭,可见其迅捷。”
咻——笃!
一箭破风,带来似有若无的箭啸。
旁人或许听不出,但裴典事一听便知,这支箭矢的射速比卢家那三支要快得多。
“好!这箭矢可令骑兵五步射面!”此为近射战术,对射速要求极高。
转眼间江故又取了箭来。
曹肆诫顺手接过:“第三箭,可见其高远!”
他扬起弓,斜向对天,以射鹰之姿放出这一箭!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但因为冬日严寒,天上并无鸟雀,这一箭自是要空放了。
不料江故旋身踢飞一个草编靶子,竟在空中接住了这一箭,而且还是正中红心!
“好!”场外的村民工匠齐声叫好,“真准啊!”
就算看不懂谁强孰弱,看个热闹大家还是会的,如此精彩绝伦的场面,他们权当是腊八节的杂耍表演了。
曹肆诫尴尬道:“不是我射的准……”
江故:“神射手是指哪儿射哪儿,你是射哪儿,靶子就到哪儿。”
十寸雨笑得肚子直颠。
卢金启急了,骂道:“休要搞这些噱头,你说我们的箭矢会卷刃,难道你的就不会吗!”
收回靶子与箭,曹肆诫又速射几箭,取下来给裴典事过目,又递到卢金启眼钱:“看好了,这箭没有丝毫磨损。”
“不、不可能!”
“就算再射十次二十次,我的箭簇也如新的一般。若是百次千次嘛,定然是会有些磨损的,但能用这么多次,军器监应当不会怪罪了。”
“不可能!”卢金启气急,“你怎么可能来得及造出新的!你的图纸不是都……”
“都怎么?都被你们偷去了?”曹肆诫接下他的话。
自知失言,卢金启不欲再辩。
却听江故道:“哦,你说带去铸造坊里那几张啊,那是我出的几张废稿。身为师父,总要时刻教导徒弟,我便随便画了几张当做范例,他不信我,还请了三位大师傅给自己讲解,那几张图就是作此用途的。”
“那他现下这支箭是哪里来的!是你帮他做的对不对!一定是的!”卢金启下颌痉挛,嚷嚷着说话,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
“教徒弟可以,怎能替代徒弟做事?”江故道,“待他融会贯通后,就自己琢磨透了,构想好了,一应细节俱已成竹在胸,画不画出来又有何妨?到底还是实践出真知,前期多做一些尝试,自然熟能生巧,一遍成型。我徒弟,还是有些慧根的。”
裴典事宣布:“箭矢评比,曹肆诫获胜。”
***
接下来还有盾牌的评比,但卢家已乱了方寸。
十寸雨问江故:“你们是如何得知卢家伎俩的?”
江故道:“天天派人来小院门口打探偷听,当我是聋的瞎的,不给他们送点薄礼,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们师徒早就定好了计策吧?”
“那小子定好了计策,我实在不愿配合。”江故无奈,“他惯爱装模作样,我不善此道,却还要硬陪着他做戏。所以这个师父,当得实在辛苦!”
这副身体重组后,为了最大程度地发挥武力值,早已不再加载“效仿共情”模块。铸造坊那段“功亏一篑、失魂落魄”的戏码,曹肆诫演得得心应手,他这里却是错漏百出,词句说得毫无起伏,差点接不上戏。
他太难了!
“哦,原来是这般因果。”十寸雨终于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