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闹了一番,两人自是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左年只当这件事与他无关,反正不管面上怎么叫,他都是姬凭戈亲自诞下的,这件事任谁也改变不了。至于小财神的万贯家财,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念想,于他而言,金钱物欲都只是镜花水月,还不如一个精巧的机关锁的吸引力大。
许翠微忙着拉开两位主子,阿痣默默上前,收拾了翻倒在地的炉子茶水,将一切重新布置,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平复心情,曹肆诫饮了口茶,忽然看见半颗苹果被送了过来。这是他方才失手掉落的果子,在姬凭戈掀桌时滚到了窗下墙边,沾了不少炉灰。这会儿阿痣清理了木质地板,也把这半颗苹果捡了回来,清洗擦拭后放回了掉落的位置。
曹肆诫略觉怪异:“有劳阿痣姑娘了,不过既已落地摔烂……要不就扔了?”堂堂小财神,总不会吝惜一颗苹果吧。
阿痣手上微顿,点点头,把苹果拿出去丢了,随后敛目退到角落,又如同一抹无声无息的影子般静立在一旁。
放下茶盏,曹肆诫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阿痣。
这姑娘不是单纯地收拾,而是在分毫不差地还原。
她竟然记得屋里的每一处细节,包括炉子里银丝炭的数量、每个人茶水的盈余、蒲团到炉子的距离,甚至橘子皮烘烤后的形状,苹果掉落滚动时的朝向……曹肆诫心想,说不准她连他们衣裳的褶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不惹眼又平平无奇的侍女?
不等他深思,坐回主位的小财神道:“总之,你们必须找到并启动那样东西。”
按捺住上头的火气,姬凭戈也记起正事:“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财神语气飘忽:“它叫滔天,外层是一个巨大的机关群,中枢存放着最初的因,最终的果,以及所有人想要追寻的答案。”
“滔天?”姬凭戈质疑,“神神叨叨的,不会是你瞎编的吧,我从没听阁里提起过。”
“你还不明白吗?”小财神冷眼看他,“多罗阁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幌子,当年那个狗皇帝处心积虑地对付多罗阁,闹得再怎么惊天动地都徒劳无功,因为那个看上去扶持他依赖他的隐世之所,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贪婪卑鄙之辈。”
“你是说……多罗阁真正的核心并不在清琼山中?”身为阁主的躯壳之一,姬凭戈一直以为那附近就是多罗阁深藏的秘密所在,江故当年亦是为了守护那里才会自毁肢解。如今小财神突然全盘否认了他们的“共识”,他免不了有所怀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你与左年的因果袒露之后,总控解锁出的一条新指令。由此可见,这就是你该领受的责罚。”小财神指着江故那些陈年残肢说,“事涉多罗阁的核心机要,否则我也不会带着这些高危物件出来干活。”
听到这里,曹肆诫终归是坐不住了:“滔天……去哪里能找到它?”
他没有死心,到了这一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有复活师父的一丝机会,无论复活出什么结果,他都要尽全力一试。
小财神看向阿痣:“后面的事由你来说。”
阿痣福身:“按照覆盖区域推算,滔天应当就在稷夏境内,但我从未发现过除却清琼山以外带有特殊能量场的地方,恐怕它的所在隐藏极深,很可能超出了我的常规探测范围。近来阁主让我多加留心,是以我列出了三个有可能藏匿此物的盲区。”
姬凭戈:“哪里?”
阿痣:“一是封寒城错综复杂的万顷矿山中,那里磁场太过混乱,有很强的干扰;二是纹州与积吾接壤的黄沙深处,离得太远,偶尔会失了探测准头;第三处就在江南,虽然就在世人的眼皮底下,但有亘古奔流的江水做天堑,藏在此地也不是不可能。”
磁场干扰?探测准头?
曹肆诫大多听不太懂,但足以看出,小财神他们不是通过多罗小驿来搜集滔天情报的,可见遍布各地的多罗小驿也都只是蒙蔽世人的幌子罢了。
作为封寒城最具声望的掌权人、坐拥无数矿山的凛尘堡堡主,他分析道:“如果多罗阁真的那么谨慎,应当不会将机密封在矿山中。且不说开山藏匿再复原有多艰难,数千年来矿藏都是权利和战争的必争之物,放在那里着实不稳妥,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挖了个对穿。”
阿痣点点头:“曹堡主言之有理,与阁主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这里就暂且排除了。”
姬凭戈道:“西域边境也不太可能,阁中势力通常都不会分散到太远的地方,因为不好掌控,连你的目力都不能及,它所能覆盖的地域必然也十分有限,如此铤而走险,太不值得了。我倒是觉得这第三处更有可能,与清琼山一样是个宜居的风水宝地,大隐于尘世,还不容易被人探寻。”
曹肆诫问:“是在江岸?还是江中洲岛?我们要想办法渡江?”
阿痣尽责地回答:“不,是在江底,需要把你们沉江。”
姬凭戈、曹肆诫和左年:“……”哈哈,我不活了?
***
再三确认了阿痣的意思,曹肆诫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沉到江底去找?你们在说笑吗?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的地方?”
小财神老神在在地说:“阿痣觉得这里的可能性更大,我相信她的感应。”
“感应?什么感应?”曹肆诫争辩,“江水汹涌不绝,怎么可能在这儿?”
“滔天想要运行,需要持续不断的能量,只要江水不枯竭,这里就正合适。江底的水下光缆可以连接到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实是布局的不二之选。而且我试探了几次,感觉有些地方设置了防御机制,很像是阁里的手笔。”阿痣解释,“与其把精力放到其他的可能性上,不如先就近检验,或许反而是最省事的。”
“小财神,我们三个都是肉体凡胎,这一点你没忘吧?”姬凭戈冷声道,“就算我内力再深厚,能带着他俩一起龟息闭气,到时候又要如何在江底搜寻驻留?就算侥幸不死,肯定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你把我绑来,不会是想让我再涅槃一次吧。”
“当然不会让你们就这么沉江。”小财神说,“我可以租借给你们一个载具,到时候就能在江底畅行了。”
曹肆诫松了口气:早说啊,原来是有多罗阁的神秘器具支持。单看师父的残肢和姬凭戈使用过的修复舱,就知道多罗阁掌握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这么看来,提供一个能带人平安潜入江底的工具肯定也是小菜一碟。
姬凭戈却仍对小财神保持戒心:“等等,租借?我用阁里的东西给阁里卖命办事,还要付你租金?这是什么道理?”
小财神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是阁里的东西,但我费老大劲把它找出来运到此地,为了掩人耳目,还进行了一番必要的改造,花的可都是我自己的银钱,收一些租金很合理吧。”
“果然越有钱就越抠搜。”姬凭戈嘲讽,“什么小财神,公器私用,坐地起价,我看你就是个有进没出的臭貔貅!”
“你说谁呢!”
“好了别吵了,正事要紧。”眼看两人又要掀桌,曹肆诫赶忙劝架,他家底丰厚,对银钱倒是不甚在意,“租金多少,我来付就是了。”
“还是江故的徒弟上道。”小财神顺了顺气,两根食指交叉,“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你抢钱?”姬凭戈大骂。
“这、这么贵吗?”曹肆诫心里也有点犯怵了,不是他吝啬,出门在外,谁会带那么多银两,这下身上的银钱不够,还得去临近的柜坊去取。
“一分价钱一分货,待你们见到那载具就知晓了,我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开这个价定是有值这个价的道理。”小财神侃侃而谈,“再说了,这数目对凛尘堡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曹堡主不会连这点小钱都舍不得为你师父花吧?”
“那我……”
“慢着!你别被他忽悠了!”姬凭戈拦住曹肆诫,“金如归在设定之初就是为了囤积天下银钱,以保证多罗阁永世不倒,他骨子里就是个吝啬鬼,赚再多钱都不会满足的。你先别急着掏钱,我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曹肆诫看看他,心说你不会是想凭武力硬抢吧?
只见姬凭戈拍了拍左年的肩。
左年:??
他带着乖巧的徒弟来到小财神面前,后者警惕地退了两步,让许翠微牢牢护住自己,生怕这两人突然发难。
姬凭戈示意左年:“好了,现在可以喊他爹爹了。”
左年看向小财神,听话地说:爹爹。
姬凭戈:“一声爹爹十万两,包个红封吧。”
小财神:“……”
曹肆诫:还能这样?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啊。
***
小财神还是妥协了。
左年那句无声的“爹爹”,换来了他们无偿使用那个神秘载具的权利。然而当他们见到那个载具时,才发现这家伙不愧是精于敛财的大奸商,竟留有诸多后手,简直是把他们大头鱼在钓,要他们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
从外表上看,那是一艘货运江船。
虽然不像小财神的画舫一般热闹精致,却也是个宽敞、坚固又舒适的货船,很适合在江上行进,前提是他们要有能掌舵开船的伙计。
雇佣船老大和三名伙计又花了笔钱,人选是小财神挑的,自然又让他赚了不少。
姬凭戈自己志不在挣钱,又不可能真让左年“认贼作父”,只能暂且靠曹肆诫接济。好在余下的琐事都很顺利,他们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起航了。
这是第一次探路,他们并不急于求成,只想先找找位置,摸清水下的情况。
阿痣陪同他们上了船,由于她是小财神身边的人,左年小心翼翼地问她要收多少工钱,阿痣摇摇头,说自己本就是给他们引路的向导,不收钱。左年对她有种天然的好感,觉得她一行一动都很有趣,哪怕她身负监视他们的职责,也丝毫不觉得她讨厌。
熟悉了这艘船的大致构造,曹肆诫道:“看着像是一艘普通货船,如何能下到江底?”
阿痣为他们解答:“你们现在看到的整个船体,都是小财神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改造,真正的载具在下层船舱。”
她领着他们来到最下层,面对一个油布包裹的器械。
左年很好奇:就是它吗?
阿痣说:“是它,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们,它是坏的,已经无法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