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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倒灌

谁敢教为师做人 河汉 3751 2024-06-28 09:31:31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莫贺延碛碰到你的时候,你配合我设局保护卧狮晴眼,以沙匪的身份隐藏在暗处,助我摆脱瑟娅的陷阱,那时候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因为这完全符合你的行事作风。”

“我始终在帮你们,未曾做过一件对你们不利的事。”

“是,我知道。”沙依格德走到阿浮面前,与他开诚布公,“可在进入稷夏后,直至此时,你依然与我同行。明知师父身份特殊遭人追杀,明知多罗阁正被稷夏皇帝查抄扫荡,还是义无反顾地掺和进来,这就让我心生疑虑了。我的好兄弟,你可不是这种爱管闲事到不顾自身利益的性子。你的目标是做好生意,不惹麻烦,何苦跟着我们受罪?”

“……”自己琢磨了下,阿浮索性席地而坐,“确实,还是你了解我啊。”

“那之后我就在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也逐渐察觉到这一路你的反常。”沙依格德说,“假扮沙匪时,你得手后短暂停留,就是为了引起师父的注意。刚以真实身份见面就表现出了对师父的敬仰,想要拜他为师。敌方那么快就寻到听胜赌坊,我不知其中是否有你的干预,但你为了救我们深受重伤,确实是在拿自己的命豪赌。”

“听胜赌坊的情报不是我放出去的,舞衣姑娘的死……我也并不乐见。”阿浮难掩惋惜,无奈道,“不过你说对了,受伤是我刻意为之,本意是博取师父的信任。只是没想到伤得那么重,差点真把自己赔进去了。这在稷夏的兵法里,叫做苦肉计。”

“师父收你为徒,甚至指点了你如何医治母亲、如何查明身世,证明你这苦肉计用得还是值得的。我就是想知道,稷夏皇帝是用什么来收买你的。”

“还能是什么,利益呗。你也说了,我这个人不会爱管闲事到不顾自身利益。我的身份从来都很尴尬,克林国不认我这个亲王之子,稷夏也不会当我是他们的子民,我在哪里都是异乡人,生来就只能四处漂泊,被送到各国换取利益。能打动我的,自然也是利益。”

“什么利益?”

“他们会许我稷夏与克林两国商贸的特权,让我成为丝路上最炙手可热的货物供应商。有稷夏的户部做担保,我在克林国的地位也会稳固得多,或许终于能封个爵位了。”

“还有呢?”沙依格德追问。

“还有……”阿浮看着这个最了解他的兄弟,自知瞒不过他,抿了抿唇道,“还有邱家朝圣上求了恩典,可以找个由头,接我母亲回稷夏安养。”

“原来如此。”了解到挚友受制于人的原因,沙依格德微微颔首,“难怪你最后关头还是给他们传信了。”

“是,我在师父定下计划后,让我的黑翅鸢去传了信。”

***

“你养了旁的黑翅鸢,跟屁啾要伤心了。”沙依格德突发奇想,“不如让它俩配个种?”

“省省吧,它俩都是公的。”

“啊,可惜了。”

“现在是讨论给鸟配种的时候吗?”阿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不问问我传出去的是什么消息吗?”

“你我眼下还在这破石屋里闲聊,也没半个人过来抢这黑匣子,可见你给他们传的是假消息,还有什么好问的。”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信我?”阿浮有些意外。

“我信因果。”沙依格德说,“师父说的没错,这世上的事总是一环连着一环的,自有其运行之法。我在稷夏的书里看过一句话,叫问迹不问心,你未曾做过一件对我们不利之事,我又为何要苛责你心里所想。”

“那你还当面揭穿我,非要让我难堪?”

“憋着不累么?扒了你那层皮,让你透透气不好吗。”沙依格德嘲道,“师父不通人情世故,我在师父身边,总会帮他看着你的。你也不必觉得愧对我们,你还是跟当年在曛漠一样,选择了暗中助人逃脱,还能明哲保身的方法——论起圆滑处事,我当真不如你。”

“你知道我传给他们的消息是西面第二个山谷。”能被挚友看穿和理解,阿浮觉得自己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哪怕被嘲讽两句也无所谓了。

“嗯,我猜到你会这么做。”沙依格德笃定地说,“师父的计划中,最难的环节就是让对方相信他所去的地方是二级地宫的核心。要把敌人吸引到那里,触发整个地宫的自保机制,传达给所有人多罗阁彻底覆灭的错觉,需要有一个加深他们获胜感的筹码,而你在最后关头背叛师门给出的信报,就是这个筹码。”

“你就不担心我真的背叛师门吗?以你的个性,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阿浮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看向他手中的黑匣子,“我明白了,这黑匣子是假的!无论是东面还是西面,都是假的,你一早就和师父串通好了是不是?”

“哎呀我的好师弟,你终于悟出来了。”成功戏耍了他,沙依格德笑得畅快,“无论东面还是西面,都不是真正的二级地宫核心,是我事先说服了师父,让他列出了这两个地方。可惜师父真的很不擅长撒谎和演戏,为了跟他排演这一段,我几乎整晚都没睡。”

“我就说师父当时怎么有点愣愣的,甘棠君想劝他别说也没劝住,原来是早就跟你对好的口供。”阿浮问他,“所以你知道真正的核心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沙依格德说,“我生怕师父毫无防备揭了自己老底,所以昨夜假装问他,哪知道师父真的打算告诉我。我及时截住他的话头,让他重新选了两个地方,一个用做试探你,一个用做制造多罗阁覆灭的假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脱身。”

“那就好,没人知道就最好了。”阿浮安下心来。

简生观救了他的性命,帮助他化解心结,对他恩重如山。若说在莫贺延碛时他还动过一点出卖这人的心思,在拜师之后,他便下定了决心,哪怕自己背负骂名,也不能放任师父被稷夏皇帝摧毁。

所以他让自己这颗敌方埋伏的暗棋,成为周全师父计划的最后一步。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暴露了会怎么样,或许会被沙依格德痛揍而后恩断义绝,或许会被稷夏皇帝摒弃追缉,只能如丧家犬一般逃走,永生不得踏入这片疆土,触手可及的利益和爵位也会变为泡影……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在他耳边吟诵的诗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拜入师父的门下,他也信奉了因果。

***

两人爬出地宫小隔间,赶去西面接应师父。

沙依格德随手掂着黑匣子说:“站在稷夏皇帝的角度想,多罗阁的势力的确令人忌惮。只要它正常运作,哪怕现有的多罗小驿还没有遍布天下,他们所掌握的情报也足够影响一国之君的决策了。”

阿浮苦笑:“要不是恰逢稷夏皇帝志在覆灭多罗阁,查抄了各地的多罗小驿,我这层细作身份哪里能瞒得过师父呢?当时得知舞衣姑娘是掌签,我可是很慌张的,生怕她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细,那我可真是难做人了。”

“而且师父这一路为了保我,遇上诸多阻碍,根本无暇他顾。”沙依格德抱怨,“救了你之后更是倒霉,身子都熬坏了,不得不换个躯壳过活,哪有精力去管你是什么心思。”

“也对。”阿浮又瞥了眼他手上的黑匣子,听着里面哐啷啷的声音问,“说起来这个黑匣子是哪儿来的?既然跟师父无关,那里面装着什么?”

“匣子是我随手从甘棠君那里拿的,至于里面的东西嘛,是我临近秣汝城就随身带着的小玩意。反正都是糊弄一下的,不用在意。”

“好吧,方才我还真以为……”

正说着,他们忽然听见远方传来轰隆巨响,整座山也跟着晃荡起来,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再往西面看去,便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

***

清琼山西面的山谷里扬起漫天尘烟。

像是埋藏在地底的上古神兽从混沌中苏醒,在活动筋骨之时,连带着地上所有的泥土和树木都跟着翻滚,而后地崩山摧,周围的一切都动荡起来。

剧烈的摇晃之后,山体倒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山的另一头,受到惊扰的清琼湖倾泻而下,化作奔腾的波涛,尽数倒灌进山谷。

阿浮震惊道:“多罗阁的地宫就是这样自保的吗!这是自保还是自毁啊!”

沙依格德也被吓得两腿发软:“师父没说啊!他只告诉我这是最能蒙骗稷夏皇帝的手段啊,我哪知道会是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

鉴于动静太大,他们实在不放心师父一个人在那里应付,只能拼命往山谷里冲去,希望能接应一下,多少帮点忙。

而此时的江故,终于算出了自己破解这场八厄的终果。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望着前方汹涌而来的百丈高水墙,释然地叹息:“原来是这样啊……”

***

一炷香前。

江故来到西面的山谷,发现沙依格德与他商讨的计划进展很顺利,稷夏的重兵全部转移到了这片地带,正卖力地挖掘着地宫。

昨夜沙依格德突然向他打听二级地宫的核心位置,他还以为这徒弟想把他献祭给皇帝,心说难道自己的八厄应在这里?可他正要回绝的时候,沙依格德却又捂住了他的嘴,义正词严地数落他防备心太弱,这种生死攸关的问题,无论谁问都不能说。

搞了半天是想试探他自己嘴巴严不严,这徒弟莫不是有病?

接着沙依格德又说阿浮不可信,很可能是皇帝间接安排到他们身边的细作,逼着他排演了大半夜的对答,还总是嫌弃他语气不够生动、情绪不够饱满,简直烦得要死。要不是看在最后效果还不错,阿浮也没有真的背叛师门,而是按他们的预想给敌方传递了虚假情报,他真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逆徒!

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简生观对待徒弟实在太宽容了。

于是他把对徒弟的不满发泄在了自己的对手身上。

稷夏皇帝不敢小看他,安排了三名无碑境的高手与他对决,更是布下了重重机关和陷阱,只等着他稍一松懈,被擒个正着。

皇帝下的旨意是:死活不论,但尸体必须留下,完完整整地送到他面前。

三名无碑境的高手上来就使出了缠字诀,渡天客是他们从未正面迎战过的阶层,难免心生畏惧,他们想借由天时地利人和,付出最小的代价拖到他精疲力尽。但显然他们还是低估了江故,以一敌三,渡天客仍旧游刃有余。

其实对江故来说,要速杀这三个无碑境高手并不难,只是他觉得那些稷夏官兵动作太慢,忙活半天都没挖到地宫外缘,大大耽搁了他们计划的实施效率,所以他将那三个无碑境拉过来扯过去,用内力辅助他们轰开地宫的关键门户,以便尽快触发自保机制。

三个无碑境察觉到自己被戏耍,羞愤交加,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与江故的巨大差距,心知此战多半是个死局,不如死得惊天动地一些,便不约而同使出了全盛之力。

只听轰隆几声巨响,他们确实“惊天动地”了。

山峦崩殂,湖水倒灌,谷地顷刻间被淹没,无数人的哀嚎也被无情吞噬。即便如此,四个当世的巅峰高手依然在对决。

分明是晴天,湖水却化为雨滴凌空落下。

对面三人运起周身内力祭出杀招,江故甩出白骨棘刺,迎头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故忽然身形一顿,大脑一片空白。再清醒时,他已身中两掌一刀,机体严重受损。

报错、报错、报错……一连串的报错后,防御力、灵敏度、腾空装置、攻击性能全线降级,超规格武器强制锁死。

怎么回事?

江故一边抵挡三人接踵而来的攻击,一边看向西南方向,快速分析形势。

二级地宫年久失修,有防御机关失效了。

计算出现了疏漏,核心区域的根服务器虽然没有受到冲击,但主能源模块被山洪侵袭。

供给根服务器的能源自动截断,短暂的掉线后,备用能源勉强维持,但储量有限,将在半个时辰内停止运行。

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故障。

而眼下,他这副躯体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水墙铺天盖地,如神佛惩戒的巨掌,迎着他们拍下。

“原来是这样啊……”

瞬息之间,江故做出了决定——

启动紧急预案。

他不再恋战,及时收手撤退,逃往东面的密林中。

有两个徒弟在等他,那是他最后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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