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依格德靠在破屋门上,听见身后传来阿浮的询问:“外面什么情况?”
阿浮顺应他的提示,在里头点了火把待命,也隐约听到有多罗阁的救援赶来,但因视野受限,看不到确切的进展。
隔着门板,沙依格德告诉他:“好像来了个厉害的家伙。”
“有多厉害?”
“不知道,我没听懂他们说的什么境界功法的,总之先看看再说吧。”
他们这边在说小话,那边符凉已然召集了所有人手,围攻那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多罗阁主。然而后者并未贸然出招,只是敏捷闪避,且战且退,也没见他如何应付,却将重重包围撕开一道裂缝,愣是从中摆脱出来。
那黑衣侠客直退到破屋门前,引得那群追兵也跟了过来,吓得沙依格德立时浑身紧绷,茫然四顾:“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阿浮听到近在咫尺的动静,哧溜一下窜到朽烂的窗棂旁,努力往外伸头,好奇道:“发生什么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哎呀我还没看过高手过招呢!”
扫开密集的兵刃攻击,黑衣侠客闲适地对沙依格德说:“你是简生观的徒弟?给你个机会,露两手我瞧瞧。”
沙依格德指了指自己:“啊?我?”
他刚刚可是听见了,那个无相门的宗师在这人嘴里也就得了个“不堪一击”,自己这样粗浅的功夫岂不是更没脸见人?还要在多罗阁主面前施展,会不会有辱师父的威名?可师父他老人家本来也不是以武功见长啊,不过自己医术也没怎么学过就是了……
一时间他脑中纷乱,反应就慢了半拍,让符凉找到了可乘之机。
符凉身法飘忽,转眼就到了沙依格德面前,掌中运气,眼看就要给他当胸一掌。
阿浮大喝:“师兄小心!”
他就是被这样一掌震伤了心脉,以师父的能耐都没法彻底治愈,他可不想让沙依格德再失去战力,那他们就真的自身难保了。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侠客衣袖翻飞,行云流水般地卸去了符凉的掌力,还顺势还了他一掌,把他击飞到了潭水边。
他摇了摇头说:“镜水尘风诀本就讲究随心随意,招数该如水中明镜、风中微尘,你这又憨又莽的架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符凉被羞辱得一口血狂喷出来。
阿浮顿觉解气,又不禁黯然,要是这人来得早一些,舞衣姑娘是不是就不用……
沙依格德却是无暇考虑那么多了,他对阿浮喊道:“你别出来,无论如何保护好师父!”之后便甩出双刺,迎向冲过来的敌人。
黑衣侠客边对敌边观察着沙依格德,见他与官兵模样的江湖人士以一对二,堪堪招架得住,还差点被划伤胳膊,点点头道:“伏羲衍天功练到第三层,搭配不入流的刺客招式,还不错,既快又准,很有潜力。”
符凉闻言怒吼:“你是不是眼瞎!”
就这?就这叫“既快又准,很有潜力”?他这样的宗师叫“又憨又莽,不堪一击”?这多罗阁主护短到如此地步,是不是太离谱了!
在心中评估过沙依格德的能力后,黑衣侠客才正式开打。
他原本赤手空拳,此时在右手袖中不知怎么掏出一根细长的奇异兵刃,通体银白,两端锐利成锋,除了中段圆润光滑较为趁手以外,其身遍布嶙峋尖刺。顺着腕间力道,他将这根棘刺横执与手中,而后扭转中间机括,将其断为两截,竟成了与沙依格德所持类似的双刺。
轻掠到沙依格德身前,黑衣侠客替他当下所有攻击:“没你事了,去那边歇着吧。”
被他柔和地一推,沙依格德顷刻间脱离战团,又回到了破屋门前。
阿浮努力从窗子里伸头:“他到底在做什么?耍你玩吗?”
沙依格德:“……得他像是在试探我的武功底细,然后亲自给我做示范。”
就在两人对话的数息之内,那边战况已定。
他们看不出那人的武功路数,也看不清他的身法招式,只是觉得面前有几道凌厉的风呼啸而过,不远处的浓雾就染上了一抹血红。
师兄弟二人瞠目结舌。
寻常的江湖人士在那人面前就如同蝼蚁般弱小,甚至承受不了他随手一击。棘刺划过之处,不单单是个血口,而是炸出一蓬血雾。
至于符凉,倒是在他手下挺过了两招,黑衣侠客特地换用了沙依格德方才用过的刺杀招式,稍稍变化角度,从他脊椎穿刺而过,直接令这名无相门宗师瘫在地上成了废人。
他转头指点沙依格德:“这样杀就对了。”
沙依格德讷讷颔首,他便利落地用双刺旋掉了符凉的头颅。
碎石滩上恢复了宁静。
***
黑衣侠客将棘刺收拢于右手袖中,缓步走来。
沙依格德笔直地站在门前,阿浮的头伸出窗棂,一时卡住了收不回去,师兄弟二人敬畏地看着这个传闻中的多罗阁主。
黑衣侠客看着他俩,微微皱眉:“这回怎么收了两个……”见他们还在愣神,催促道,“处着干什么?还不开门?”
阿浮倏然回神,竭力收头,为此还扯到了腹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捂灭了手中火把,给外面的两人开门。
黑衣侠客跟在沙依格德后面,环视了破屋一圈,径直走向简生观所在的鸟蛋棺材。像是在检阅什么,他深灰色的双目来回扫了下,目光停留在棺中之人的身上。
他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简生观为何穿着积吾女子的衣裙?”
沙依格德与阿浮:“……”
见他们不回答,他看向沉眠的简生观自语:“这次收的徒弟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原以为一个老头之神算是很稳妥了,没想到也能折腾成这样,你这趟西域之行到底经历了什么?”
沙依格德与阿浮:“……”
这样自然问不出因果,黑衣侠客便要伸手开棺。
这下两个徒弟终于坐不住了,纷纷出手拦阻:“别动师父!”
黑衣侠客暂且停手:“……你们觉得自己能拦住我?”
见识过方才的战局,二人知晓武力阻拦肯定是行不通的,打算好言相劝。
阿浮说:“师父刚死,需要闭关休养才能醒来。”
沙依格德补充:“师父之前说过,他躺在棺中修复的时候,千万不要动他。”
黑衣侠客道:“这修复舱都摔成这样了,还进了水,非大修不能恢复,他现在这模样,动不动也无所谓了,还不如交给我来处置。”
沙依格德警惕道:“你……你真的是多罗阁主?”
“我是江故。”黑衣侠客说,“他们非要把我认成多罗阁主,那就当我是吧。”
“阁主也能乱认的吗?”阿浮嘟囔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啊。”
“你就是江故!”听到这个名字,沙依格德倒是想起了师父早前的叮嘱,那时候师父说,如果有一个名叫江故的人来找他,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他想怎么做,都可以听他的。
有了这重保障,沙依格德终于安下心来——想必师父有救了。
阿浮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便没有插话,只听沙依格德问道:“师父似乎很信任你,你跟我们师父是什么关系?”
“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取决于你们这两个徒弟是什么样的人。”江故说。
“什么意思?”阿浮不解。
江故继续刚才的动作,打开修复舱的透明罩子,像是在解密某种机关,碰触了舱内的几个位置,便有一个控制面板升了起来。
面对这些匪夷所思的情形,阿浮看了沙依格德一眼,见他目露担忧,但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只好也静观其变。
江故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而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简生观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沙依格德在他们两人相碰的瞬间,似乎看见了一星跳跃的银光,从师父的额头跃入了那人的指尖。
他不由得问:“你在医治师父吗?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江故回答:“我来了,他就不用醒了。”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指,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面前两个人:“他这一路所经历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两人怎么回事我也都了解了,还算是可靠贴心的徒弟。”
被这样一双漠然的眼注视,哪怕被夸赞了,沙依格德和阿浮也不由心中惴惴。
江故说:“从现在起,由我接替简生观,成为你们两人的师父。”
***
过了很久,师兄弟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接替?什么叫接替?
师徒关系还可以这样接替吗?
半晌,沙依格德终于回神,急急质问:“什么叫你来了师父就不用醒了?你不是来救师父的吗?你究竟对师父做了什么!”
江故淡淡道:“我方才传输了他此行的所有数据,如今他只是一具空壳罢了。你们不用过于介怀,我接替他成为你们的师父,只要把我当做他就可以了。”
“我不懂,师兄,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阿浮摸了摸自己额头,“我好像有点发热,是不是脑袋不清醒了?”
“我也不懂,江……阁主,什么叫把你当做他?你们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啊!”沙依格德努力保持镇定,“这样好不好,江……阁主,您也不要接替我师父了,您就让我师父醒过来可以吗?我求求您了!”
“不要叫我江阁主,叫我师父。”
“不,我怎么可能叫你师父!你再厉害也不是我师父!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把那个什么数据还给我师父!简生观才是我师父!”沙依格德语无伦次地说。
“吵死了。”江故不耐地皱眉,“再吵信不信我骑你身上再把你驯服一次!”
“骑、骑我?你怎么知道师父骑过我?”沙依格德怔住。
“……”阿浮欲言又止。
“整个莫贺延碛不是都知道我骑过你吗?”江故道,“有精力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不如快点向我确认身份。”
阿浮用胳膊肘撞了撞沙依格德,小声说道:“会不会是什么灵魂转换之术?你不是说师父是半仙半神之体吗?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移魂大法?”
沙依格德冷静下来,望着这个与师父截然不同的人,冷哼一声,问道:“我在前往撒罕的路上,曾给师父寄去一封密信,之后师父特地让黑翅鸢给我带回一样东西,你可知道那封密信里写了什么,师父给我的又是什么?”
这是只有他和师父本人知道的事情,没有旁人知晓,那时舞衣也还没出现,更不会被多罗阁的人探听到。
既然此人非要说自己等同于师父,端看他能不能答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