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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刺客

谁敢教为师做人 河汉 3604 2024-06-28 09:31:31

尽管圣教以庇佑信徒之名开放了前庭,提供烈阳辉印和光明圣水的赐福,还可以在此用足够的泰伦特换取神药,但撒罕的疫病仍未得到控制。

获得神药的代价太过高昂,王公贵族出得起,巨富商贾出得起,平民和奴隶却只能放弃。哪怕倾家荡产换来两三颗神药缓解病痛,对于全家染病的现状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于是这些人就只能更加虔诚地求助于圣教,甘愿为教院任意驱使,供奉牛羊与粮食,祈盼大金乌神能够救赎自己,让家人也免受苦厄。

可谁会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呢?

病死的人每天都在增加,莫珠城中的掮尸者都已不够用了,常常能在街巷的角落里看到无人问津的尸体,蝇虫围绕着飞舞,散发出阵阵恶臭。城外的寂静之塔也都堆尸成山,秃鹫和野兽一时来不及吃完,血腥腐烂之气经久不散。

撒罕的王都和两座副城都已沦陷,再这么下去,就离亡国不远了。

病重的人被困死在这里,健全的人全在往外逃。局势一旦失控,撒罕的贵族们也将撤离此处,携带所有家当投奔其他城池或国家,总归都比这么一座被神明放弃的死城要好。但这样一来,便会把疫病散播到更多地方去。

沙依格德走在脏污的街巷里,看着周围绝望无助的人们,只觉得那些事不关己的贵族和教徒比他还要疯。

那些人,执掌着这个国家的命脉,坐拥着数不尽的财富,却自私吝啬至此。真以为自己要高人一等吗?真以为大金乌神会赐予他们更多的祝福和庇佑吗?真以为他们能从这样的灾难中全身而退吗?

太可笑了。

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生来就是王子,十二岁即被立为储君,若不是一朝沦落,成了个命不久矣的疯子,饱受冷眼和攻讦,不得不想办法自保,恐怕他也会以看待蝼蚁的目光看待这些人。

沙依格德琢磨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摒弃这种傲慢的?

好像是从简老头骑到自己身上之后……

算了,不想再回忆那个画面。

远远看见天空中有只黑翅鸢在盘旋,沙依格德背靠隐蔽街巷的墙壁,吹响口哨。

跟屁啾降落下来,歇在他的手臂上。

取下信笺,沙依格德迅速读完上面的内容,额角微微抽搐。

师父让他调查疫病源头,还有圣教所谓的神药,看来他果然留在犹然看诊了,也不知那副身子骨撑不撑得住?

他本就担心疫病蔓延至曛漠,到达撒罕的当天就开始着手布局,这两件事倒是难不倒他,不过师父后面那两句话却着实令他犯难。

师父知道他有翻盘的野心,多半也知道他掩藏的能力,或许也知道他曾在圣教受过屈辱。但他与尼赫迈亚之间的事情太过隐秘,就连圣教中人都知之甚少,想来师父也无从了解。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正是他最不想展露于人前的……

等等,师父最在意的竟是谁做大谁做小吗?

按照拜师的先后顺序,尼赫迈亚理应是他大师父,不过——

沙依格德暗自斟酌,事已至此,或许他也该同尼赫迈亚做个了断了。反正他的疯癫人尽皆知,不如疯得更彻底些,让他这位大师父也领教一下。

于是他随手找来一条破布和一根碳棍,写下回信:

疫病之事已着手调查,等我消息。

我与尼赫迈亚恩怨太多,一时难以赘述,此次与他交锋,亦不知胜负如何。

但我承诺于你,必将摘去他师父的头衔,逐出我的师门。

保你做大。

***

跟屁啾飞抵犹然时,简生观正在摆摊看诊,百忙之中一伸手,抓鸡崽般揪住它,取下了它脚上绑着的破布,匆匆看了一眼,略感满意。

这回黑翅鸢都没来得及找到啄他的机会,也就没有被拔毛惩戒,大概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十分丢脸,撒开破布就飞跑了。

拜厄斯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愣愣地问:“这只鸟……是我哥哥的?”

简生观把破布递给他:“是不是觉得你哥哥跟别人口中的不大一样?”

拜厄斯看着破布上的字迹,忍不住念道:“摘去师父头衔……逐出师门……保你做大?”他点点头,“嗯,是跟别人口中的不大一样,我哥哥比传言中还要疯啊。”

简生观:“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拜厄斯收好破布,想了想说:“我知道,我哥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软弱无能,他生了病,被我母亲打压,但从来没有放弃,他在筹谋很多事情。”

简生观给病人的患处敷上药膏,“嗯”了一声。

拜厄斯叹了口气:“他很厉害,也很不容易。你们师徒这样互通有无,所以我这次出任务,是被你们算计了吗?”

简生观指了指一眼望不到头的病患队伍说:“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拜厄斯沉默。

这两天他们收治了将近两百多名患者,发现这些人的症状基本相同:刚开始肌肤奇痒无比,随着抓挠生疮流脓,由一小片溃烂,逐渐布满全身。最初几天精神极度亢奋,会表现出坐立难安、易怒躁狂,而后突然变得萎靡不振,到后来浑身骨痛难忍,却又无力动弹,只能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如果不做任何干预,整个病程大约会持续大半个月。

如果能想办法换取圣教的神药,就可以很快缓解不适,持续服用甚至可以恢复如初,但如果中断服用,又会加剧疫病的反噬。

这样的情况,与沙依格德的病症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吻合。

相似之处在于,都会有从极度亢奋到萎靡不振的过程,服用对应的药物可以在表面上缓解症状。不同之处在于,沙依格德已然煎熬了六七年,而这些人发病后只能存活不到二十天,而且沙依格德没有肌肤破溃的症状。

这些迹象拜厄斯看不出来,但简生观已经有了一些揣测。

他怀疑这种疫病也与青腹隐瘤蜥有关,而圣教提供的药丸中含有赤羽草的成分。

然而稷夏并没有相关病案做参考,目前他所收集到的信息也很有限,治疗沙依格德的方案是另辟蹊径,无法普及到这么多人身上,因此只能给病患对症开药,暂时延缓病情发作,后续药方的调整,还要看疫病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曛漠王族的护卫回来,找拜厄斯说了几句话。

拜厄斯告诉简生观:“城外的寂静之塔都按照你的要求安排了焚烧尸体的人手,另外派人去了撒罕,让他们也这样做……听说那边的疫病比这里要严重得多,不知道还能不能挺住。”

简生观道:“唇亡齿寒,撒罕要是倒了,紧跟着遭殃的就是犹然和曛漠,或许勾昌也不能幸免。到时候别说开拓丝路了,整个西域恐怕都要万劫不复。”

拜厄斯抿了抿唇,摘下遮掩口鼻的面罩,稚嫩的脸上现出决然:“简大人,让我染病吧。”

送走了面前的患者,简生观停下手来看他:“什么?”

拜厄斯说:“曛漠的小王子不慎染上疫病,圣教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可以供奉足够的泰伦特,找他们换取神药,到时你就可以查清楚那些药丸是怎么做的了。就算你医术不精,查不出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买的够多,就可以分给这些病人,好歹能多保他们几天命。”

望着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王子,简生观叹道:“不愧是兄弟,你疯起来跟你哥也差不多。”

拜厄斯:“……”

***

简生观没有同意拜厄斯的请求。

拜厄斯据理力争:“我已经十二岁了,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与你无关。与其你在这里等候哥哥的消息,对这种病症无从下手,还不如让我患病,去找圣教换些神药回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简生观道:“我们在这里摆摊看诊三天了,你看圣教有什么反应吗?我们做的事情是在断他们的供奉,相当于跟他们作对,你觉得他们会给你那么多神药吗?”

“那他们也不可能放着我不管吧?曛漠王族可不是好惹的。”

“你一定可以从他们手中得到神药,但他们绝不会让你把神药带出来给我,可能还会借机扣下你,让我失去一个助力。之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出手针对我们,一是因为顾忌你我的身份,二是笃定我还无法真正妨碍到他们。最重要的是,圣教提供的神药是否能彻底治愈这种疫病,还没有定论,这时候让你去冒险,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不值得。”

“你是说,他们卖给贵族的神药,也是骗人的东西?”

“我不确定。”简生观说,“总之别再想染病换药这种事了,真想帮我的忙,可以去找那些买过神药的贵族,从他们那里入手。”

“好吧……”拜厄斯反省了一下,“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之后简生观又忙于看诊,拜厄斯则想办法暗中联络了一名犹然贵族,打算绕过圣教,从他那里搞到一瓶神药。

他们约好傍晚交易,然而拜厄斯这一去,却没能按时回到驿馆。

两名护卫被杀,所谓的贵族人去楼空,而曛漠的小王子,就在那阴暗的街巷中失去了踪迹。

白发在黑夜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简生观垂眸看着护卫的尸体,以指蘸取石墙上未干的血痕,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抬手招来了黑翅鸢。

***

深夜,一名黑纱覆面的刺客潜入了撒罕贵族伊顿的宅邸。

伊顿大臣的次子亚尔曼·伊顿是索伊德教的资深教徒,有望接任撒罕的主教职位,这让伊顿家族与圣教的利益密不可分。同时,他也是萨琳娜·西奥多抛弃曛漠王储沙依格德后选择的未来夫婿,两大家族互惠互利,可说是天作之合。

刺客身形矫健,有了体内上乘心法的加持,更是轻盈自如,几乎毫无阻碍地避开了宅邸中的守卫,潜入了亚尔曼的房间。

他在桌案上翻找片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把所有柜子都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只能铤而走险,去亚尔曼的床榻上碰碰运气。

黑胖的亚尔曼正在熟睡,蜷曲茂盛的络腮胡中传出粗犷的鼾声。

在他床榻里侧有一方木龛,上面放着琉璃香炉,里面袅袅散出安息香的气味。刺客猜测,那木龛是用来存放香料和重要物件的,自己想找的东西,也很可能就在那里。

刺客蹑手蹑脚地越过亚尔曼,试图开启木龛。

木龛上装着金锁,虽然他手中的棘刺削铁如泥,但若运劲强拆,还是会发出声响,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刺客决定在亚尔曼身上摸索一番,找找金锁的钥匙,按照常理推测,这种东西多半是挂在颈中。

刺客翻开他的丝绸衣领,小心地拎出一根大金链子,果然看见了一枚钥匙。正当他好不容易从链子上取下钥匙的时候,亚尔曼因为憋气,忽然“哼哼”两声,吓得他手一松,钥匙掉进了那黑黢黢又弯弯绕的络腮胡里。

刺客:“……”

光线昏暗,他只能忍着恶心,凑近了扒拉开亚尔曼的胡子,在里面翻找那枚小小的钥匙。

找到了!

刺客激动地择出钥匙,却没注意上头缠了一根胡子。

只听亚尔曼嗷地一声惊坐而起,捂着下巴怒喝:“什么人!”

这下刺客再顾不得什么钥匙,一脚将这黑胖大汉踢下了床,手腕灵巧旋转,用棘刺轻松削开了木龛,从一堆壮|阳助兴的香料中迅速辨认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拿了就跑。

然而亚尔曼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即出手阻拦。

他力气极大,拳头直冲着刺客面门而来。然而那刺客丝毫不惧,一架一挡,错步避开攻击,双手棘刺同时出招,故意放过颈部要害,只在亚尔曼身上浅浅划拉两下,带出两道血痕,吓得他大声呼救,便收手逃离。

宅邸中的守卫冲了过来,但刺客速度实在太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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