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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过年

谁敢教为师做人 河汉 3677 2024-06-28 09:31:31

大夫很快就来了,随行而来的还有封寒城的仵作。

事涉凛尘堡和军器监耳朵官员,十寸雨得到消息后,心知免不了又要闹腾一番,立刻知会了官府,并请了大夫和仵作上山。

这会儿刚好赶上。

卢望均还被江故堵着嘴,按坐在棺材旁的椅子上。

外头分明天寒地冻,这座院子里却因聚集了太多人,大伙儿情绪激动,气氛又剑拔弩张,竟让人觉得有些背脊生汗。

大夫和仵作观瞧了良久,着重检查了卢金启的舌苔、眼睛和□□等部位,已有了初步结论。

江故这才把布团给卢望均取出。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卢望均还是更为在意事情的真相,颤声问道:“我儿……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夫在水盆中净了手,说道:“令郎面色紫胀,气血瘀滞,那时的确在行床笫之欢,还喝了酒,服用了一些助兴的丸药,依我拙见,恐怕是过于兴奋,力有不逮,应当……应当就是死于马上风了。”

卢望均难以接受这样的说辞,怒喝:“一派胡言!我儿年纪轻轻,向来身体康健,怎会在这种事上力有不逮!”

马上风这种急症,大多都是说了也不肯认,大夫也已习惯了,只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卢望均冷静后回想了下,又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丸药……大夫,你说我儿服用了丸药?那就是了,定是那丸药有问题!”他转向曹肆诫,指着他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他的丸药!你下了毒,那丸药有毒!”

曹肆诫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丸药?他自己乱吃药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下的毒,你当然不肯认!”

“那个谁,他吃了什么丸药,你可看见了?”曹肆诫问的是轻曲馆的小厮,那小厮是来做人证的,出了这样的事,轻曲馆也不想徒惹麻烦,便派了他来送还尸体。

“丸药……丸药是我们轻曲馆的极乐丹。”小厮老实回答,“昨夜卢少爷找我们买的,说、说是有些疲乏,要用一点来助兴……我、我发誓!我们轻曲馆的丸药绝没有毒,是城中林大夫给配的,里头的药材都是大补的,用过的宾客没有说不好的!”

曹肆诫问:“他买了多少?”

小厮道:“一小瓶,一小瓶是十颗丹药。”

“他以前常买吗?”

“曹肆诫你什么意思!”卢望均呵斥,“我儿被你害死,你还要诋毁他……”

“吵死了。”江故二话不说,又把布团给塞了回去。

卢望均:“唔唔唔!”

江故朝小厮示意:“你继续说。”

小厮道:“卢少爷从前买过,但是不常买,以往吃了也都没事,反而更加神清气爽,这次……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

“你说他昨夜刚买了一小瓶,那此刻没吃完的应该还在身上。”为了撇清嫌疑,曹肆诫没有靠近棺材,只对仵作说,“劳烦您再仔细验一下。”

“好。”仵作在卢金启怀中摸索几下,找出一个小瓶子。

“就是这个。”小厮说,“呃……我们发现卢少爷气绝时,他、他衣不蔽体,所以就将他的衣服为他穿上了,不止这瓶极乐丹,银两、玉佩也一样不少还回来了。”

仵作拔开瓶塞闻了闻,把丸药尽数倒出,数了数,还余下八颗。

他又递给大夫,大夫闻过后,抠下来一些尝了下:“唔,地黄、山茱萸、丹皮、茯苓,都是好药材,没什么问题啊。”

曹肆诫问:“服用两颗也没事吗?”

小厮生怕怪罪到轻曲馆头上,急忙道:“不碍事的!我们客人都是每次服用一两颗,还有过一次服用五颗的,也没出什么事。”

大夫点点头:“说是极乐丹,也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些温补的药材,用量也不大,只有壮阳益气的功效。”

“唔唔唔!唔唔唔!”卢望均疯狂挣扎,显然有话要说。

“……”江故拿出布团。

“你们怎知这瓶药没被曹肆诫动过手脚,或许我儿吃的那两颗就有问题!”卢望均死死抓着这一点不放,非要归罪到曹肆诫身上。

“只给替换掉两颗药丸,还正好被他吃了?你觉得这有可能么?”曹肆诫不屑地说。

“从死者口中残留的气味来看,应该是同一种丸药。”仵作公正道,“而且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卢望均还要再辩,江故实在烦他。

不过江故这次没有用布团,而是从大夫手中拿回八颗极乐丹,尽数塞进了卢望均嘴里,然后轻轻拍他一掌,让他全吞了下去。

众人:“……”

卢望均:“!!!”

江故淡淡道:“这丸药有没有问题,亲自试试就是了。”

卢望均吓得要去抠喉咙吐出来,大夫安慰道:“不妨事不妨事,温补而已,轻曲馆炼制时偷工减料,卖得很贵,药材用的却少,年轻人或许吃多了会上火,卢老爷这个年纪……就当滋补身体了吧。”

仵作经验丰富,还是比较谨慎的,询问:“卢少爷近来可受过其他什么伤?”

药已入腹,卢望均什么也没呕出来,闻言一怔,随即喊道:“有!有!前阵子被曹肆诫一刀砍伤了左肩!”

曹肆诫也是微怔,不由瞟了江故一眼。

他记得江故告诉过他,卢金启是中邪了,自己用锈刀伤他那一下,让他中了个什么邪,难不成……

江故却没看他,只留心着仵作那边。

仵作解开卢金启衣襟,仔细查看了那处刀伤,摇了摇头说:“伤得不重,伤口已然愈合了,没有破溃流脓,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

卢望均头脑清明了些,回忆道:“不,不,我想起来了,自从那次受伤以后,我儿就总是抽搐,脸颊和下颌尤其严重,有时甚至说不清话语。对,就是这样,他们在刀上下了毒!”

仵作无奈道:“卢老爷,节哀顺变,令郎真的没有中毒的迹象,抽搐症状可能是其他原因导致的,像有些病人,吹风多了也会面瘫……”

大夫也说:“是啊,令郎他就是死于那个……嗯,马上风。”

卢望均依旧不信,奔到棺材前亲眼确认,然而那刀伤愈合得十分良好,因为卢金启用过祛疤膏,甚至连疤痕都消隐许多,实在不像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卢望均兀自喃喃,他生性多疑,总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可又无法找到指向他人的证据,“难道我儿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来人,扶卢老爷回去歇息。”曹肆诫稳住心神,开始安排后事。

军器监的官员要全部摘出来,不与这件事牵扯上任何瓜葛;轻曲馆要安抚告诫,尽量不让凛尘堡名声受损;还有官府那边,也要给个交代;卢金启暂且停灵,等待下葬……

无论真相如何,对曹肆诫都是有利的——

卢家得到了他们的报应。

***

谋夺曹氏家产失败,又痛失爱子,卢望均满盘皆输,不肯留在凛尘堡过年,带着卢金启的灵柩愤而离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找曹肆诫平了卢家先前那些烂账,要回自己的账房先生,算是用儿子的命抵消了落在他们手中的把柄。

据十寸雨说,他没有回容州,似乎去了附近城镇,暂时失去了消息。

又是一场大雪,这个冬天终于迎来了它最热闹的时候。

被白色覆盖的群山之中,凛尘堡被红色妆点得格外醒目,灯笼高高挂起,门上贴了对联,每个窗棂上都贴上了漂亮喜庆的窗花。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着,曹肆诫在家门口散糖。

工匠们的孩子都来拜年,得了红封和饴糖,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

薛仪问过曹肆诫,说今岁刚办完大丧,是否要过个清减安静的年。曹肆诫说不用,他就想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就像爹娘还陪着他一般。

淘沙河上的吊桥又被拆了,换回了从前的三根绳索。

曹肆诫身披华贵的大氅,望着寒风中摇曳的绳索,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在上面飞荡的模样,而娘亲在廊下数落:“玩疯了!当心掉下去!”

他摸了摸腕间的机括说:“这一年凛尘堡经受的苦难都过去了,今后要红红火火的……那才是它该有的样子。”

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坚韧的少年,薛仪感慨万千。

是的,他这一年经受的所有苦难都过去了,今后会是红红火火的一生。

薛仪比划了下他的个头,笑说:“少主,你长高了。”

晚间,曹肆诫招待过军器监的四位官员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他觉得很疲惫。

原来孤独不是至亲离去后经久不散的哀恸,孤独是无数繁华里最短暂的一瞬清醒。

他呼出一口白气,踏进了江故的房间。

年夜饭上人多且杂,江故不愿凑这个热闹,便始终待在自己房里。弩坊署的徐监作说要给江督造使拜年,曹肆诫只好说他身体不适,替他推辞过去。

他一个人过年,不觉得寂寞吗?

曹肆诫让人给他送来了丰盛的晚膳,不知这会儿吃完没有。

***

江故没吃完,正慢慢品着一壶酒。

曹肆诫进去坐下,什么也没说,先敬了他一杯。

江故看着他:“……”

酒味辛辣,曹肆诫还喝不太惯,皱着脸连吃几口菜,再抬头时,一个红封出现在他面前。

短暂愣神后,曹肆诫接过来掂了掂,垂眸道:“这么轻?你个穷鬼。”

作为凛尘堡的家主,他今日发出去许多红封,却只收到这一个。

从前过年他都是到处乱窜,找爹娘、薛仪和几位大师傅讨红封,大家也只把他当个孩子,依着宠着,陪他开开心心地玩。如今他身份不同了,薛仪他们似乎也不好意思再以他的长辈自居,故而都免了给红封的这一步,倒是曹肆诫,还得给他们多封一些。

真正算起来,竟真的只有江故给得了他红封。

手指摸索着红封布袋上的纹路,曹肆诫只觉鼻子微酸,慌忙又喝了一杯酒。

江故问:“眼睛怎么红了?”

曹肆诫道:“酒太辣了。”

江故点点头:“我没银钱,就给你这个吧。”

拆开红封,里头是把黄铜钥匙,曹肆诫不解:“这是开什么的?”

江故也不故弄玄虚:“我床底下有个盒子,里头都是给你挑好的武功秘籍。放在你那儿指不定被谁偷了,还是放我这里,等你忙完这阵子,想学的时候就来开锁。”

曹肆诫仔细收好钥匙:“哦。”

两人吃了一会儿,曹肆诫寻到机会,问他:“你上回说卢金启中了个什么邪,要糟了……”

“破伤风。”江故给他解释,“一种细菌,就在锈刀造成的伤口里。”

“可是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愈合得越快,他病得越快,那种菌不喜欢氧……不喜欢呼吸,越憋在骨肉里,就会有越多的毒素淤积。”

“所以他还是中毒死的?”

“慢性中毒,他总是抽搐痉挛,心肺不太好了,又去喝花酒,就死在女人床|上了。”

“我明白了。”曹肆诫终于搞清楚了其中原委,“所以和女人行房一定要小心。以前我爹娘都没告诉过我,就开玩笑要给我说亲,真是好险。”

“……”江故说,“我们无情道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曹肆诫又喝了几杯酒,渐渐觉得不辣了:“可惜卢望均就这么逃了,我只来得及让他折了个儿子,还没来得及让他身败名裂。”

江故不以为意:“谁说他逃了?”

“嗯?”

“他可没有放弃凛尘堡,要报复你,自然要去找有能力报复你的人。”

曹肆诫反应过来:“廖振卡!”

江故说:“对。”

“难怪他没有回容州,而失去了周边城镇,定是廖振卡在附近有据点!”一通百通,曹肆诫很快厘清了个中关窍。

“他们迟早要来,不如给他们放根长线。”

曹肆诫蓦然回神:“都是你安排好的?你……你早在给我锈刀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要用卢金启的命逼得卢望均投奔廖振卡?

“不,还要更早。

“你从来没把卢家放在眼里,他们不过是被你养大的鱼,然后抛出去做诱饵……

“你要引廖振卡出手,从而尽快找到他们想要的图谱?你要图谱有什么用?

“不对,你对图谱也不感兴趣……”

江故提醒他:“不要跑偏了,我从始至终,要的只是有关你的因果,来给我自己解厄。不过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要打仗了,凛尘堡的军备铸造要加快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曹肆诫望着波澜不惊的江故,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这才是多罗阁主布的局。

自己不过是仗着一些小聪明,便以为能左右这场棋局,却不知这一切都只是江故的几个先手,他所能看到的,远比自己要多数十步、数百步。

而无论是自己的复仇,还是稷夏的国运,其实他都不甚在乎。

他只是恰巧留在了自己身边,陪他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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