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七月底。
今年的院试在八月,正好在中秋过后。
一般七月底到八月初这段时间,各地要参加院试的学子便会赶往省城,特别是那些离省城比较远的地方,还得提前过去,以免错过院试的报名时间。
时间差不多,郁离和傅闻宵也准备前往省城。
山平县离省城比较远,他们也得提前过去,除了去报名外,也得先去那边租好房子,让傅闻宵能好好歇息。
如今傅闻宵的身体还没好,郁离还是得跟着他去省城,随时给他治疗身体。
当然,就算他的身体好,她也想去省城,她还没去过省城呢。
出发前几天,汪举人夫妻俩来到傅家。
刚进门,汪举人就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省城,得知他们三天就要出发,他便笑着说要和他们一起去省城。
“我大舅兄的儿子要成亲,我们要去省城参加婚礼,正好和你们一起去。”
汪夫人给郁离带了不少自家厨子做的点心,笑道:“我娘家就在省城那边,八月份时,我娘家侄子成亲,那边请我们过去喝喜酒,便想着不如和你们一起去省城,如此也有个照应。”
郁离没想到这么巧,自然是一口应下。
和他们一起去省城有个伴,挺好的。
双方约好出发的时间后,郁离和傅闻宵也开始收拾行李。
出发前一天,郁金来到傅家,给他们送了一些从村子里带来的山货。
郁离道:“金娘,我和宵哥儿要去省城,差不多去一个月,你有空就过来看看我娘和燕回他们。”
虽然县城的治安很好,不过周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多少有些不放心,郁离便托郁金有空过来看看,同时也让葛衙役他们多注意疏影巷这边的安全。
郁金笑着应下,让她放心。
接着郁离拿出一本书递给她,说道:“金娘,这是给你们识字用的,是宵哥儿亲手编写的,你和阿银、珠儿、芳娘她们以后没事就认认字,不能做文盲。”
郁金愣住,看着她递来的书册,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以后要做的事不少,总不能大字不识一个,不然做生意和人签合同时都看不懂内容,这可不行。”郁离说道,“不仅是你,阿银和珠儿他们都是一样,你们要多读书识字,总归不是坏事。”
这世界的平民女子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
并不是她们不愿意学,而是没人教她们,她们没机会学。
郁离自然希望妹妹们能读书识字,她们以后要做的事不少,若是不识字,总归不方便,容易被人骗。
郁金赶紧将那本书接过来,说道:“大姐,我知道。”
她的神色郑重。
其实大姐说的那些她如何不知,只是这一年来忙着赚钱,没有空去想它,就算她想识字,以前也不知道找谁学,那些男人可不愿意教她们,看大伯就知道了。
郁离道:“这书你先带回去,等我从省城回来,我来教你们。”
其实傅闻宵教也是可以的,但男女有别,为了防止妹妹们被说闲话,还是由她来教吧。
郁金愣了下,吃惊地道:“大姐,你还识字?”
“你姐夫教的。”郁离淡定地说,“我还跟着他练字呢,他的字写得挺好的。”
郁金闻言,有些失神,然后笑道:“挺好的。”
她将那本书小心地用布包好放背篓里,和郁离说了会儿话,起身离开。
离开傅家时,郁金忍不住回头,见她姐站在门口送她。
站在阳光下的少女,是那般的平静、淡然,又透着无尽的从容和自信,曾经的痛苦、麻木和绝望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张脸上。
郁金突然笑了,朝她挥了挥手。
“大姐,我先走啦。”
郁离嗯一声,目送她离开。
**
到了出发那日,郁离和傅闻宵一大早就起床,吃过早饭后便出发。
周氏送他们出门,对两人千叮万嘱。
孩子出远门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纵使知道汪举人夫妻也一起去省城,有人照应他们。
“娘,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郁离依依不舍地道,“等回来后,我要吃娘做的肉包子和红烧蹄膀。”
还没离开呢,她突然就挺想吃婆婆做的菜,想到可能一个月都吃不到,她心里就不快活,人也闷闷不乐的。
周氏笑道:“好好好,都给你做。”
她又叮嘱几句,怕他们耽搁太久让汪举人夫妻好等,赶紧催他们出发。
郁离和傅闻宵一起走出巷子,好几次都扭头看她,直到看不到人,她不禁叹了一声,发现今年已经离家好几次。
来到码头那边,汪家租的客船等在那里,汪举人夫妻已经来了,在船上等他们。
两人上船后,船便出发前往省城。
从山平县去省城,需要两天时间,他们要在船上住一晚。
汪家租的船很大,船舱布置得很舒适,里面的用具一应俱全,而且都是新的,是汪家特地让人准备的。
傅闻宵看过后,略有些满意。
其实他是个很挑剔的人,汪家的做法很符合他的需求。
刚放好行李,汪举人便过来,热情地说:“傅贤弟,弟妹,你们吃早饭了吗?船上准备了一些吃食,你们也一起来吃些。”
傅闻宵笑道:“那就打扰了。”
虽然他们已经在家里吃过,不过汪举人这么说,自然要捧场的。
来到船中的一处厅堂,汪夫人已经等在那里。
桌上摆了不少吃食,包子点心粥粉汤面等都有,一看就知道是汪家厨子特地准备的,直接送上船给主子们在路上享用。
吃过早饭,汪举人拉着傅闻宵去探讨书法。
汪夫人和郁离坐在船舱里说话,让人拿来叶子牌消磨时间。
知道郁离不会打叶子牌,汪夫人便教她,再叫上两个丫鬟,四人很快就打得有来有往。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晚上,郁离沐浴过后回船舱歇息。
傅闻宵见她发尾有些湿润,拿巾子给她擦头发,一边道:“听说今天你和汪夫人打叶子牌,输了不少银子,是吗?”
郁离有些尴尬,挠了挠脸,“你怎么知道?”
虽然打叶子牌不是赌博,但涉及到银钱这种事,还是让她生出一种好像去赌博的罪恶感。
怪不好意思的。
傅闻宵难得看到她这一面,眼里浮现笑意,说道:“是汪举人问下人,那些下人说的。”
下午他们在船上钓鱼,汪举人便问汪夫人在做什么,从下人那得知这事。
他又问道:“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郁离抛开那份尴尬,语气轻快地说,“苏姐姐让我好几次牌,起初我输了很多,不过后来我都赢回来啦。”
不仅赢回来,还多赢了一倍的银子呢。
只要记住规则,熟悉后想赢还是挺容易的,她也不好随便拿人家的银子,那银子她又还回去。
傅闻宵笑道:“离娘真厉害。”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为她按揉了下头皮,看她舒服地眯起眼,突然觉得她很像母亲以前养的那只狸奴。
都很可爱。
擦干头发,两人上床歇息。
船舱里的床自然比不上家里的,比较窄小,两人躺下去后,几乎是肩挨着肩,靠得很近,能嗅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南地这边八月的天气依然很热,船舱里的空气也不流通,闷热得紧。
半夜,郁离被热醒,迷迷糊糊地翻身,摸到身侧的人,然后就抱过去,蹭着对方温温凉凉的身体,终于满意地睡去。
傅闻宵被她折腾醒过来,察觉到怀里窝着的人,伸手将她搂住,闭眼继续睡。
翌日早上,郁离醒来时,发现两人搂在一起,不禁沉默了下。
早上依然很热,不过抱着她的人就像一块温温凉凉的玉玦,在炎热的夏天真的很消暑,这算是和他在一起后让她最喜欢的事,天气热的时候抱着很舒服,能让她睡得很踏实。
好半晌,郁离小心翼翼地将放在腰间的手臂拿开,想要趁着他还没醒时离开,却不想反而将他弄醒。
“阿离,早安。”
傅闻宵带着睡意的声音说,将她拉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郁离眨了下眼睛,然后也去亲他的额头,“早安。”
他浑身凉滋滋的,一点汗渍都没有,就算睡了一夜醒来,那张脸也是清清爽爽的,整个人就像一块美玉。
郁离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手感确实很好,像在摸一块玉。
很快,睡意朦胧的男人满脸通红地下床,都不怎么敢看她。
直到穿好衣服,他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绯色,轻咳一声,说道:“离娘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郁离忍不住瞅着他的脸,应了一声。
他的脸这么红,一定是很高兴,难道她亲他、摸他,让他这么高兴吗?
这天傍晚,终于抵达省城。
汪夫人对他们道:“汪家在省城也有宅子,你们不如住到我们那里,省得还要去租房,实在不方便。”
汪举人也热情地邀请他们过去。
郁离他们拒绝不了两人的热情,只好答应住到汪家的宅子。
等下船时,早有汪家的仆人等在那里,驾了两辆马车过来,将他们送去汪家在省城的宅子。
汪家的宅子不小,两人所住的客院十分清幽,绝对不会打扰到傅闻宵歇息。
来到省城的第二天,傅闻宵便去衙门报名。
此时来到省城的学子不少,光是报名就折腾一天,早上过去报名,晚上方才回来。
在外奔波一天,傅闻宵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倦色。
汪举人担心他累坏,一个劲儿地叮嘱他好好歇息,还让厨房那边给他多熬些汤水补身子。
郁离给傅闻宵输了些异能,将厨房送来的汤给他喝。
傅闻宵实在没什么胃口,不想她担心,勉强喝一些,恹恹地说:“离娘,我喝不下。”
“那你好好休息。”看他这副没精神的样子,郁离确实挺担心的。
果然,这人的身体确实还很脆弱,得小心地呵护着。
傅闻宵在汪家的宅子里歇息两天,精神看着方才好一些。
看他精神不错,汪举人便带他出去参加省城的读书人举办的文会。
院试是三年两次,比起县试和府试,报名参加院试的学子更多,多的时候,可达三千余人。
这么多学子汇集到省城,省城很是热闹。
省城的读书人大多都会趁此机会结交,或者扬名,每天都有读书人举办的文会、诗会和交流会等。
傅闻宵知道这种事是必然的,没有清高地拒绝。
只是他有些歉意,对郁离道:“离娘,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逛省城,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啊。”郁离道,“有苏姐姐陪我呢。”
然后让他去做他的事,不用在意她,她也有事要做。
来省城之前,她可是答应过郁金,会在省城这边多看看,回去和她说一说省城的情况。
郁金说,以后等她将生意做大,想来省城开店,等她有空其实也想亲自来省城看看的。
汪夫人得知郁离想逛省城,正好她没事,亲自陪她出门逛,为她介绍省城。
连续几天,两人都一起出门。
汪夫人没想到郁离的精力这么好,每天出门都是精神抖擞的,在外头逛了一天也不觉得累,看得她很是羡慕,觉得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汪夫人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我就不行了,我老喽。”
郁离疑惑地看她,“苏姐姐不老啊,明明看着就很年轻!”
她这是实话,汪夫人保养得宜,看着就像二十出头的女子,哪里能说老?
汪夫人掩嘴笑道:“我可不年轻啦,我都三十多岁,我儿子今年十五岁了,放在很多百姓家,都是当祖母的年纪。”
她和汪举人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
现在他们的儿子在京城那边求学,已经有两年不见。
这日,汪夫人带郁离去省城一家最大的绣庄买衣服。
进入绣庄后,汪夫人瞬间就精神起来。
“离娘,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汪夫人拿了件粉紫色的裙子往郁离身上比划,“哎呀,离娘你的皮肤白,这颜色你穿着一定好看。”
旁边的店伙计笑道:“夫人的眼光真好,这位小娘子很衬粉紫色。”
汪夫人一听,马上就说这条裙子要了。
接着她又拿了好几条裙子过来往郁离身上比划,觉得每一条都好看,很适合郁离,然后让身边的丫鬟拿着,等会儿带走。
郁离:“……”
“苏姐姐,我有衣服,不用买这么多。”郁离拉住明显已经上头的汪夫人。
汪夫人哎哟一声,“姑娘家的衣服哪会嫌多?而且你这么年轻,就应该多打扮!咱们女人打扮可不是为了取悦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个心里也舒坦,是不是?”
汪夫人说着,又拿了条白色挑线裙子往郁离身上比,越看越喜欢。
她没有生女儿,以前看别人家的夫人带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出门参加宴会时,总是十分羡慕。
这会儿,她打扮郁离时,总算体会到那种打扮闺女的乐趣,实在喜欢得紧。
郁离见她高兴,不想扫她的兴,只好由着她打扮自己。
原本汪夫人还喊累的,可这会儿,她满脸兴奋,哪里还觉得累,甚至还精神抖擞地说,等会儿也去首饰铺子那边看看,买些首饰和衣服配对。
郁离:“……”
两人正挑着衣服,又有客人进门。
见到为首的一名姑娘,店伙计殷勤地迎过去,这姑娘可是他们店里的大客户。
那姑娘随意地往店里看了一眼,突然目光一凝,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郁姑娘!”
郁离转头,便看到一个打扮得很贵气的少女,容貌艳丽,十分出众,正惊喜地看着她。
她目光微微一凝,很快就想起这少女是谁。
那少女走过来,欣喜地问:“郁姑娘,你怎么也在省城?”
郁离没回答,而是问:“你原来是省城人?”
当初不是说是府城的吗?
少女正要说话,旁边有人问道:“莫姑娘,这位姑娘是……”
跟着少女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姑娘,她们的打扮非富即贵,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俗。
少女愣了下,含糊地说:“她是我的朋友。”
有人问道:“不知她是哪家的千金。”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郁离,暗暗猜测她的身份。
莫玉婵可是京城莫家的嫡女,身份贵重,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省城这边的官家千金小姐,看到莫玉婵对郁离这般亲切的模样,她们不禁猜测对方的身份。
莫玉婵蹙眉,不喜对方的刨根问底,正要说什么,那边的汪夫人笑道:“离娘,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吗?”
郁离嗯一声。
莫玉婵见到汪夫人,上前见礼:“夫人您好,我姓莫,双名玉婵。”
汪夫人和她见礼,也道明自家身份。
汪举人的身份在省城这边确实不算什么,但汪举人的两位兄长在朝为官,品级皆不低。更不用说,汪家和帝师姚正谦是亲戚,不是在场的人能比的。
果然,听到汪夫人自报家门,在场的官家女子忙上前见礼。
汪夫人游刃有余地和她们打交道,将郁离拉过来,笑道:“今儿我带离娘来买衣服,没想到会遇到你们,实在有缘。”
听到她这么说,在场的人以为郁离是汪家的姑娘,对她十分客气。
接着一群姑娘便去挑衣服。
她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挑中秋节要穿的新衣服。
对于即将到来的中秋节,这些姑娘都很重视,衣服首饰都要提前备着。
莫玉婵却已经没兴趣,频频地看着郁离,只是这里人多,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汪夫人心窍玲珑,哪里没发现。
她让店伙计将自己看上的衣服都打包好,爽快地付了钱,便带着郁离离开。
她们走出绣庄不久,便见莫玉婵也跟出来。
汪夫人笑道:“离娘,难得在省城遇到朋友,你便和莫姑娘去逛逛,我先回去了。”然后又道,“哎,我正好累了,先回去歇息,明儿咱们再来逛。”
郁离:“……好的。”
送走汪夫人后,郁离看向莫玉婵。
对方欣喜地说:“郁姑娘,不如咱们去那边的酒楼坐坐,听说这季节有一道螃蟹酿橙的菜很好吃。”
若她说的是衣服首饰这些,郁离可能不感兴趣,然而她说的是食物,那还等什么。
两人来到酒楼,要了一个包厢。
莫玉婵一口气点了不少东西,然后让跟着的丫鬟和婆子到外头守着,不要进来打扰。
没有旁人在,莫玉婵轻松许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郁姑娘,对不起,我当时说谎了,其实我是省城的人……”
莫玉婵正是去年郁离剿灭赌坊时救出来的姑娘之一。
她是七人中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也是她告诉郁离,赌坊还做买卖人口的勾当。
郁离倒是不在意这些,问道:“你回家了?”
当时有七个姑娘被救出来,有三个去宣家的庄子,四个人则回家了。
屠老大说,宣家派人送这些姑娘回家时,是确定他们的家人接受他们,方才离开的。
“是的。”莫玉婵点头,看她的眼神很亲切,“其实我一直想感谢你的,只是……”
因她还未出阁,遇到那样的事到底不好让人知晓,她失踪的那段日子,家里对外说她是去府城探亲,将她这段经历抹去。
回到省城后,就算她想感激郁离,也实在找不到机会。
因为赌坊涉及到康家,以及康家背后的三皇子,还有送她回来的宣家人等,莫家根本不敢随意打探什么。
当时送莫玉婵回省城的是宣家派过去的人,这事在莫家引起极大的震动。
最后莫家根本打听不到是什么人救下自家女儿,宣家将这消息遮掩得很严实,摆明着不让人去查。
宣怀卿当初也是怕康家和三皇子知道是郁离干掉赌坊,进而报复她,所以对外遮掩她的身份,就算莫家询问,也不会透露丝毫。
莫家自然查不出是谁救莫玉婵。
莫玉婵虽然见过郁离,但只知道她姓郁,其余的则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去打探她的消息。
没想到会在省城见到郁离,虽然都快过了一年,莫玉婵仍是记得很清楚,一眼就认出她。
两人说了会儿话,门就被敲响,酒楼里的菜一一送上来。
郁离看着这一桌子的菜,一看就很好吃,她对莫玉婵道:“你请我吃饭,就当谢过了。”
莫玉婵愣了下,笑道:“这哪里算什么谢啊。”
郁离真的没将那事放在心上,不过显然这姑娘很在意,很想报恩。
她当着莫玉婵的面,将一桌子的饭菜吃光,朝她道:“我吃得多,你请我吃这一顿,确实算报恩啦。”
莫玉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