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的点心被郁离一扫而光。
不过显然还不够,只是稍稍垫点肚子,她还是饿得厉害。
因为太饿,让她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最后只能端着水,慢吞吞地喝着,同时目光落在对面的公主婆婆身上。
看到她,郁离总觉得十分熟悉,完全生不出什么陌生感。
因为傅闻宵和她太像了。
母子俩不仅长得像,都是难得的美人,那份优雅从容的姿态更像,甚至她比傅闻宵多了一种岁月沉淀的魅力,大气雍容。
这时,元安长公主开口道:“逍儿,你的身体怎么样?”
傅闻宵抬眸看她,神色带着几分克制,“已经好了。”
“那就好。”元安长公主脸上露出笑容,她并没有多问,目光转到郁离身上,含笑道,“不介绍一下儿媳妇?”
她含笑说话的样子,和傅闻宵更像。
都是从容镇定的,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人,让人有一种被她放在心里的感觉。
郁离不禁生起熟稔感,突然发现,面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公主婆婆,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傅闻宵抿唇,那张清隽的脸庞露出几分赧然之色,郑重地道:“母亲,她叫郁离,是我的妻子。”
说着,他拉郁离起身,恭敬地给元安长公主请安行礼。
郁离也跟着叫道:“母亲。”
虽然多了个公主婆婆,不过她接受良好,态度也很坦然,丝毫没有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的拘束忸怩。
这份坦然也让殿内伺候的人都很有好感,笑盈盈地看着她。
茹嬷嬷和玉竹越看越满意,世子的眼光果然不错。
见元安长公主要起身,玉竹和茹嬷嬷忙过去扶她。
她将两人推开,勉强站住,然后弯身亲自将两个孩子扶起来,执着他们的手重新坐下,一双美目望着郁离,眼里露出笑意。
元安长公主道:“不错,逍儿总算娶媳妇了。”
傅闻宵道:“是奶娘作的主。”
元安长公主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说道:“素娘的眼光素来是不错的,本宫信她。”
这句“本宫信她”,便表达她的态度。
她也认郁离这个儿媳妇。
在场的茹嬷嬷和玉竹都郑重几分,虽然她们知道,只要是世子选择的,眼光自然不差,公主应该不会阻止,但听她亲口承认,又是不同。
就像是得到父母的认同,过了明面,终于定下名份。
傅闻宵道:“多谢母亲。”
纵使因久别重逢而激动,母子俩却都很克制,将自己的想法压抑在心里。
这也显得母子重逢的一幕实在平淡,让郁离忍不住多瞧他们几眼。
正好厨房那边送了东西过来。
玉竹道:“世子、夫人,你们先去吃些东西。”
她以为两人大半夜迎着风雪而来,这一路过来肯定饿得厉害,也心疼他们,让他们先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傅闻宵便拉着郁离起身,到外头用膳。
路过主殿时,郁离看了看,发现屋顶的洞已经被人堵起来,用一些木头和油布堵着,显然应该是先前玉竹找人拿东西堵住。
因这洞堵住,殿内的温度缓缓上升,不过和内殿的温暖不同,仍是有些冷冽。
内殿的地龙烧得旺,郁离觉得挺热的,现在这主殿的温度刚刚好,空气也清新。
桌上摆满了食物。
郁离没想到这大半夜的,行宫的厨房居然做了这么多吃食过来,很是惊讶。
傅闻宵担心她饿着,先给她盛一碗汤,说道:“离娘,赶紧吃吧,别饿着。”
郁离应一声,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玉竹原本是想留下来伺候的,被世子看了一眼,识趣地离开。
她离开时,还能看到世子给世子夫人布菜,一边轻声细语地说什么,整个人看着格外的温柔体贴。
第一次看到世子这副模样,实在是……
玉竹神色复杂地回到殿内。
元安长公主仍坐在那里,茹嬷嬷担忧地说:“殿下,您的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去歇息?”
公主突然醒来,精神看着也不错,她们都觉得,是世子回来让她难得振作起来。
只是公主的身体实在太糟糕,她们还是担心。
元安长公主笑道:“嬷嬷,不用担心,我现在精神很好。”
“真的?”
她嗯了一声,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刚才因为见到儿子时太过激动,并没有细想,这会儿她方才察觉,身体居然轻松不少,像是沉疴袪除了些许,难得有几分轻松。
元安长公主问道:“嬷嬷,可是宫里派了其他的太医过来?”
她以为是换了太医,太医开了其他的药给她服用。
“没有。”茹嬷嬷摇头,“还是章太医守在这边,宫里并未再派太医过来。”然后又紧张地问,“殿下,您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元安长公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异色。
不是换了太医,那是她的药又被人动了手脚?
见两人忧心忡忡的,元安长公主敛去脸上的神色,转而问:“逍儿和他媳妇怎么样?”
这话问的是玉竹。
玉竹笑道:“世子和世子夫人看着很好,就是……”
她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和公主说了下。
元安长公主听后,蓦然失笑,“看来逍儿这性子比较像他爹。”
玉竹和茹嬷嬷暗忖,明明世子的性子更像公主,子肖母是正常的,不过……
这对妻子温柔体贴的性子,确实像国公爷,国公爷当年还在时,与公主在一起时,也是个温柔体贴的,给公主布菜从不假手他人。
想到已逝的镇国公,茹嬷嬷和玉竹的神色都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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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郁离的精神总算好一些,不过仍是疲惫,眉眼间不免带了一些。
傅闻宵道:“离娘,累不累?要不要在这边歇息?”
“不好吧?”郁离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突然两个大活人出现在这里,真不会让外头那些侍卫发现吗?
傅闻宵道:“没什么不好,咱们现在赶回去,回到城时,只怕天都亮了。”接着他又提议,“不如在这里歇息一天,明晚再回去。”
先前她透支了异能,她的脸色看着实在不好,他不想再让她冒着风雪赶回去,硬生生地熬着。
就算她有异能,也不是这种熬法,他宁愿让她在这里歇息好再回去。
等他们进入内殿,元安长公主说:“逍儿,离娘,时间不早,你们便在偏殿歇下罢。”
郁离有些惊讶地看她。
元安长公主见她睁大眼睛看自己,温声道:“外面的风雪大,不好赶路,你们这样回去,实在不安全,不如等雪停了再走。”
作为母亲,她还是担心孩子的,决定先让他们在这里待一晚。
雪停后再送他们走,如此安全一些。
“会不会打扰?”郁离有些不好意思。
“说什么打扰呢。”元安长公主笑盈盈地说,“你们能来,本宫……我只有高兴的份儿,巴不得你们多留些日子。”
青霄殿外虽然被人围着,但在这殿里,还是她说了算,只要她不开口,就没人敢闯进来探个究竟。
郁离应下,她觉得难得母子重逢,其实他们也有很多话要说的吧?
刚才两人没说什么,应该是太匆促,周围又有人,不好说什么体己话,若是他们留下,宵哥儿也能和他娘说说体己话。
元安长公主见她面露疲惫之色,便让他们去歇息。
玉竹带两人去偏殿那边。
偏殿的床已经铺好,屋子里暖融融的,熏了不知名的香,闻起来很清淡,并不腻人,也让郁离越发的困倦。
洗漱后,郁离躺在床上,困意一阵阵袭来。
她勉强地打起精神,嘀咕道:“宵哥儿,殿里伺候的人好少啊,真没人苛待你娘吗?”
她看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伺候,可看元安长公主身边就只有两个人伺候,实在是太寒酸。
傅闻宵失笑,“母亲身体不好,不喜太多人伺候,会打扰到她歇息。”
所以殿内便只留下两个心腹守着,并不是没人伺候。
郁离哦一声,“那就好……”
她的声音渐渐地变小,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
殿内的角落里点着羊角宫灯,帐幔重重叠叠地落下,遮掩外头的光线。
傅闻宵探臂将人抱在怀里,轻抚她温暖细腻的脸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真好呢。
今晚见到活着的母亲,母亲还有可能会被她治愈……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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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郁离睡到翌日午时,方才悠悠转醒。
她是被热醒的,醒来时,鬓边的发都湿了,可见这偏殿的地龙烧得有多旺。
郁离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人,没见傅闻宵,暗忖难怪会被热醒。
打了个哈欠,她掀开帐幔下床,脚刚伸过去穿鞋,便见一个宫娥过来,见她醒来,忙过来蹲下身,为她穿鞋。
郁离很不自在,穿鞋这种事她还是会的,忙道:“不用,我自己穿。”
宫娥也不勉强,先是自我介绍,她叫玉盏,然后含笑问:“世子夫人可要洗漱?”
见她应下,玉盏招呼一声,几个伶俐的宫女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伺候她洗漱。
郁离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伺候,实在不习惯,但看她们手里拿着的各种洗漱器具,若是不让她们伺候,一个个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只好作罢。
等她坐在梳妆台前,有宫女为她梳发时,她又觉得挺好的。
梳发的宫女手很巧,给她弄了一个很好看的发髻,还在发髻上别了朵宫里流行的绢花,看着有几分俏皮。
玉盏问她要不要用膳。
郁离朝门外看了一眼,问道:“宵哥儿呢?”
听到这声“宵哥儿”,玉盏眼皮一跳,面上并无异色,含笑道:“世子正在主殿那边陪公主,您要过去吗?”
“去吧。”郁离说道。
她不太懂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不过也知道拜见长辈的道理。
正好,异能已经恢复,可以去给公主婆婆治疗一下。
玉盏带着郁离去主殿那边。
进门时,她先是看了一眼昨晚被她弄出来的洞,发现仍是没有修补,不过也没有被雪压塌。
外头的北风仍是很烈,呼呼地吹个不停,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郁离进来,便见母子俩相对而坐,似乎在说话,周围没什么人。
见到她,两人纷纷停下,抬眸看过来。
元安长公主招呼她过来坐,含笑道:“离娘几时醒的,昨晚睡得可好?”
“刚醒,挺好的。”郁离如实说道。
偏殿的床褥都很好睡,就是地龙烧得太旺,早上傅闻宵不在,她就被热醒过来。
元安长公主又问她有没有用膳,得知她还未用膳,让宫人去准备膳食。
她的声音清润柔和,像玉石相鸣,说话时不疾不徐,一举一动颇有章法,郁离觉得好像看到另一个傅闻宵,这对母子俩身上都有一种很特殊的魅力,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等宫女下去准备时,郁离突然说:“母亲,我可以摸摸你吗?”
元安长公主:“……”
傅闻宵:“……”
玉盏:“……”
元安长公主蓦地失笑,因为笑意,眼角浮现几根细纹,更添些许风韵。
她先是看儿子一眼,见他面露笑意,只觉得这儿媳妇真是与众不同,怨不得连她儿子都栽了。
她伸出手,笑道:“摸罢。”
郁离便过去,伸手搭住她的手腕。
元安长公主原本只当是儿媳妇有奇怪的癖好,直到察觉身体的异常,一股暖流在体内升起,而且身体变得轻松了一些。
她的眼瞳微颤,目光从神色专注的儿媳妇移到儿子身上。
傅闻宵坐在那里,坦然地与她对视。
母子俩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很快彼此移开了目光,元安长公主仍是一副淡然雍容的模样。
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未察觉什么异常。
等郁离收回手,元安长公主注意到她眉宇间的苦恼之色,以及不着痕迹地摸着肚子的举动。
她突然开口道:“膳食准备好了吗?多准备一些。”
玉盏忙道:“奴婢去瞧瞧。”
能留在殿内伺候的,是元安长公主的心腹,都是信得过的。
他们自然能看出元安长公主对世子夫人的重视,宫人们也跟着重视,轻易就接受这位“世子夫人”。
等那边准备好膳食,郁离转头问他们:“母亲,宵哥儿,你们用膳了吗?”
元安长公主笑道:“我不饿,你吃罢。”
傅闻宵也表示已经吃过了。
等郁离跟着宫人去吃饭,殿内只剩下母子俩。
元安长公主望着郁离离开的方向,突然问:“逍儿,你可曾怪母亲连累你?”
“不怪。”傅闻宵平静地道,“若不是因为我,母亲也不会沦落至此,是儿子不孝。”
有些事情,是分不清谁对谁错。
当年皇帝能登基,是皇太后的支持,后来皇太后把持朝政,并一手教养出元安公长主,与皇帝打擂台。
直到傅闻宵出生,皇帝将傅闻宵接到宫里,将他与皇子们一起教养。
后来,皇太后去世,皇帝开始清算皇太后的势力。
只是因为有元安长公主在,皇帝也不好做得太过,彼此暗中较劲,直到傅家权势渐大,如日中天,终于对傅家出手。
首当其冲,便是傅闻宵。
元安长公主神色未变,说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与我儿何干?怪只怪我当年不够狠心,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先保住你。”
在权势和儿子中,她选择保住自己的儿子,退了一步。
只是没想到,有人会趁机给他下了那样的毒,让他没几年好活,这是她所无法容忍的。
傅闻宵抿嘴,脸色变得冷峻,眼里又流露出压抑得极深的情绪。
元安长公主拍了拍他的手,继续道:“如今倒也因祸得福,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境遇,本宫便放心了。”想到什么,又笑起来,“本宫还要感谢素娘,为你挑了个好媳妇。”
傅闻宵有些赧然,轻声道:“阿离确实很好。”
看他难得流露出这种小儿女的模样,元安长公主看得有趣。
她这儿子,从小就被送到宫里,被教得冷情又克制,不过在男女之事上,确实什么都不懂,宫里宫外都看着,他也没兴趣去懂那些。
他要做的事太多,他被夹在皇太后、皇帝和傅家之间,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元安长公主悠悠叹道:“其实当年让素娘带走你时,未偿没有给你寻一份生机的念头。我和素娘说,只要能救你,任何事都可以答应,命都没了,去计较那么多做甚?”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微微泛红,流露出些许哀痛之色。
“母亲……”
元安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很快便恢复正常,继续说:“素娘挑的这儿媳妇,本宫是认的,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
傅闻宵郑重地道:“我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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