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这次琼林宴的还有那些皇子。
三皇子等人同样也来了,他们站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着,脸色都不太好。
六皇子开口道:“听说父皇准备对外宣布傅逍身份。”
一旦皇帝亲口宣布,傅闻宵这镇国公世子的身份无人敢怀疑。
比起镇国公世子的身份,区区一个新科状元算什么,不过是给他锦上添花罢了。
“这算什么?”八皇子气得涨红脸,暴怒地喝道,“他明明都是个死人,当年既然父皇都默许傅逍已死,甚至让人封了镇国公府,那就让他一直当个死人不好吗?”
八皇子和二皇子皆是贤妃之子。
然而不管二皇子被废,还是贤妃被打入冷宫,都和傅逍有关。
八皇子这辈子最恨的人便是傅闻宵,恨不得啖其血肉,甚至当年听说他要死时,他还高兴得大醉一场。
比起暴怒的八皇子,在场的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看起来都很平静。
自从听说傅逍身体恢复,参加科举伊始,他们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们那位父皇,最倚重的一直是傅逍,可笑地宁愿信任一个外人,都不愿意信任他们这些儿子,防备着他们,甚至用傅逍来打压他们。
也是帝王的这份偏爱,导致当年贤妃为了给二皇子报仇,铤而走险给傅逍下毒。
三皇子心里可惜,他都帮贤妃铺好路,甚至舍弃一部分人脉,怎么她就没能杀死傅逍呢?
贤妃也是个没用的,只下个毒有什么用?应该直接让人当场杀死傅逍啊。
当然,他也知道,傅逍的警惕性极强,身边还有傅家的侍卫护着,在正常情况下,想杀死他不容易。
怎么那毒就没能毒死他?
当年太医不是说,傅逍只有两三年好活,时间一到,必会在痛苦中死去吗?
六皇子看着那些正在交流的新科进士,一眼便能看到傅闻宵,这人不管在什么时候,身在何处,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傅逍确实是个极有能力的,也不怪他们父皇倚重他,若是可以,他其实也想拉拢傅逍。
可惜此人只忠心于帝王。
六皇子慢悠悠地说道:“八弟,无需如此动怒。”
“你说得倒是好听!”八皇子无差别地攻击这群兄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难道就不怕哪天父皇真的老糊涂,要将皇位传给傅逍吗?”
要不是傅逍和元安长公主如此相似,他都怀疑傅逍其实是父皇生在外头的皇子。
“不可能!”三皇子冷睇他一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心里有些不耐烦,这些兄弟怎么一个个蠢成这样?
老五蠢,老八也蠢,蠢成这样,居然还敢觊觎皇位,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六皇子随意地摇着一把折扇,笑了一声,耐心地说:“八弟,父皇不至于如此老糊涂,不然你以为镇国公怎么死的?”
八皇子没好声气,“不是在战场上,被北狄人偷袭而死的吗?”
“那你以为,北狄人是怎么能偷袭到他的?”
“这……”
八皇子面露迟疑之色。
镇国公傅宗绪一身武艺极强,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亲卫,居然仍是能中了北狄人的暗算而死,说起来也是不可思议。
三皇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在场的七皇子宛若隐形人般,径自地坐在那里喝茶,并不掺和兄弟们的话。
他素来如此,平时话不多,是极安静的一个人,在场的皇子也都习惯了。
除了年幼的九皇子,蠢钝不堪的五皇子,以及虽然侥幸活着却断腿的四皇子,如今成年且完好无损的四位皇子都在这里。
八皇子性格暴怒冲动,不堪大任,七皇子母族式微,本人毫无进取之心。
三皇子和六皇子都不怎么将两人放在眼里。
三皇子和六皇子没为八皇子解释的意思,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说出来反倒不美。
六皇子继续说:“听说元安姑母的身体一直不好,估计也就这两年了。”
“是啊。”三皇子煞有介事地点头,“元安姑母也是可怜,自从避居行宫后便一直卧病在床,都病了这么多年……正是她病了,父皇方才会倚重傅逍。”
如果皇太后还在,或者元安长公主身体健康,依然手握大权,他们那位父皇又怎么敢让傅逍回来?怎么敢承认傅逍的身份?
现在,傅家军落到镇国公一个养子手里。
那养子虽有些手段,到底不是傅家的血脉,若有异动,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傅家军不会听他号令。
放眼看去,傅逍除了继续投靠圣人外,还能有什么?
没有皇太后,没有元安长公主,没有镇国公,他就只是一个稍有些本事的勋贵子弟。
对皇帝而言,这样的人才好掌控,更好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
三皇子和六皇子都很清楚这点,正是傅逍一无所有,他们父皇更会倚重他、信任他。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讨厌傅逍,想让他死。
可惜,这人怎么就如此命硬呢?
直到琼林宴即将开始,几位皇子姗姗而来。
看到坐在最前位置的傅闻宵,八皇子没控制好表情,脸色十分阴沉。
七皇子仍是那副沉静寡言的模样,并不与人交流。
三皇子和六皇子倒是沉得住气,没有过多关注那些进士,坐在那里与周围的官员谈笑风生。
很快,老皇帝到来。
众人起身恭迎,傅闻宵带着在新科进士们向老皇帝行礼。
老皇帝笑得让众人平身,目光落到傅闻宵身上,当众将人夸了一通。
在场的官员哪里看不出老皇帝的心思,虽然有不少人畏惧“傅逍”曾经的威名,但也没必要和老皇帝过不去,昧着良心一起夸。
当然,也有人是不希望傅逍重回朝堂的。
可不管希望的、还是不希望的,都拗不过那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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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傅闻宵带着一身酒气和春夜的寒意,踏着夜色归来。
下马车时,他问道:“夫人呢?”
迎出来的管事道:“夫人在书房里。”
傅闻宵转去书房,发现郁离正在写信。
他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窗边伏案的姑娘,静默不语。
直到她转头看过来,问道:“宵哥儿,你回来啦,怎么不进来?”
郁离一只手按着桌上的纸,一只手执狼毫,疑惑地看他。
他撩起衣摆而入,坐到她身边,目光落到纸上,“阿离这是给二妹她们写信?”
她一边写一边说:“是啊,你中了状元,肯定要和她们说一说的,让她们高兴。”
信还没写完,郁离和他聊了几句,继续伏案。
下人端来一碗醒酒的茶汤,傅闻宵端着茶汤,慢慢地喝着。
“你又喝酒啦?”郁离抬头看他一眼。
灯光下,他的面容微红,轻轻地嗯一声。
傅闻宵的酒量很好,就算喝醉酒,也不容易上脸,那张脸仍是白白净净的,能让他的脸膛都微微泛红,可见今日喝的酒一定很多。
他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他们都敬我酒,不好拒绝。”
郁离拧眉,神色有些不悦。
傅闻宵继续道:“三皇子他们当时也在,故意敬我酒。”
郁离听后,难得记了三皇子等人一笔。
这些人本质就不好,而且和傅闻宵不对付,她心里自然也不喜他们。
见他醉成这样,郁离信也不写了,将笔放好,用一张镇纸将写一半的信压住,然后过去拉他。
她道:“宵哥儿,回去洗漱歇息。”
这人每次喝醉酒,虽然酒品很好,不怎么闹腾,但很黏她,她都习惯了,得先带他回房歇息。
傅闻宵乖乖地由她拉着,走出书房。
回到内院那边,正好看到周氏。
周氏见夫妻俩牵着手,掩嘴一笑,问道:“宵哥儿怎么样?听说喝酒了?”她心里明白,琼林宴上肯定会喝酒的。
郁离道:“喝了不少,我要带他回房洗漱,娘你去歇息罢,不用担心。”
有她在,周氏确实不担心,笑道:“行,那你们去忙罢。”
周氏正要转身离开,傅闻宵叫住她:“娘,今儿琼林宴,圣人当众宣布我的身份,并将国公府归还,过些日子,我们便搬回镇国公府。”
当年镇国公傅宗绪去世,镇国公世子傅逍也传出“死讯”,元安长公主避居行宫养病,偌大的镇国公府成为一个空壳,被朝廷封起来。
此举自然也有震慑那些跟随元安长公主的臣属之意。
周氏怔了下,突然泪如雨下。
她掩住脸,这一刻,终于有种解脱之感,所有的苦难都过去,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她没有辜负元安长公主的嘱托,宵哥儿活下来了,健健康康地归来,圣人当众承认他的身份,他不再是一个“死人”。
傅闻宵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背。
他面上含笑,温声道:“娘,这些年谢谢您,您辛苦了。”
虽是奶娘,周氏这辈子为他做的事太多了,当得起这声“娘”,她就像他的另一个母亲。
周氏含泪道:“宵哥儿,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她从来不怨什么,希望这孩子一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得以善终。他虽然不是她的孩子,但从这孩子出生起,她就照顾他,看着他长大,在她心里,他就像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可惜,他的身份注定他无法平安顺遂,这辈子注定要经历波折和诸多苦难。
想求一个善终,谈何容易?
“娘,以后会好的。”傅闻宵的声音温和,在这春夜里响起,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周氏的心渐渐地落定。
她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郁离,破涕而笑。
是的,以后会好的,宵哥儿的身体恢复健康,还有离娘也在,怎会不好呢?只要离娘在,没有走不过的坎。
傅闻宵察觉到她的目光,以及脸上的信任之色,微微一笑。
不知从何开始,郁离已经成为周氏心中的一个信仰,仿佛只要有她在,就能让人安心。
对两个孩子而言,亦是如此,她是他们的救赎。
怎么不是呢?
就连他,都因为她的存在而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只要有她在,心里一片宁静,不惧前程风风雨雨。
她为他们带来希望,给予他们安定的力量。
其实一直离不开她的人是他们,一直依赖着她的人是他们。
将周氏送回房歇息,郁离和傅闻宵便回房。
回到房里,傅闻宵伸手抱着她不放。
郁离嗅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暗暗吞咽了口唾沫,别人身上沾了酒气可能会很臭,但在这人身上,她只闻到酒香,还有幽幽的梅香,又有些馋。
怕自己馋得忍不住去厨房偷酒喝,她扭过头,说道:“去洗漱。”
“阿离陪我。”
“行。”
郁离对此都习惯了,将他拉进净房。
折腾一个时辰,两人终于躺在床上歇息。
傅闻宵仍是拉着人不放,贴在她耳边,和她说今日的琼林宴,郁离也从他这里大概知晓琼林宴上发生的事。
老皇帝当众宣布他的身份,不等那些新科进士震惊,接着老皇帝话题一转,为福慧公主挑了个夫婿,钦点探花为驸马,要为他们赐婚。
然而福慧公主当众拒婚,理由是探花不如状元郎俊美。
她就算要成亲,也要找个和状元郎一样俊美的男子,否则她不嫁。
世人都知福慧公主喜好美男,面首一个个都是美男子,她嫌探花不如状元郎俊美,虽是事实,但这当众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荒唐无比。
不过福慧公主做的荒唐事实在太多,多这一件也没什么。
她是公主,老皇帝宠爱着,众人又能拿她如何?
幸好,也因她是公主,再荒唐也不影响江山社稷,朝臣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探花昨天游街时还有些幽怨,自己这探花无人问津,风头都被状元郎抢去,今日却开始庆幸自己不如状元郎好看。
不然要娶这么一个公主,他可能遭不住。
而且他有一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实在不愿意尚公主,但也不能拒婚,这不是当众打老皇帝的脸面吗?
福慧公主拒婚,算是皆大欢喜。
可惜老皇帝不怎么高兴,还未发作,傅闻宵便出面安抚住,很快就将这事揭过,老皇帝也没再执意要从新科进士中挑位女婿。
这事也让众人看到,老皇帝对傅闻宵的偏爱,那些认识傅闻宵的官员皆是习以为常,皇子们则暗暗冷笑。
新科进士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好的琼林宴,最后都变得莫名其妙,让人战战兢兢,正是这样的气氛,反倒让新科进士们对傅闻宵的身份很轻易就接受了。
事后,探花还特地去感谢傅闻宵。
郁离听着他的话,慢慢地陷入沉睡之中。
临睡前还想着,原来琼林宴是这样的,就是那些新科进士有些可怜,都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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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宴后,傅闻宵的身份也彻底地过了明路。
就连民间百姓都知晓,原来新科状元傅闻宵是昔日的镇国公世子,元安长公主之子。
这事对外的说法是,当年镇国公世子傅逍遭奸人陷害,生死不明,众人都以为他死了,元安长公主也悲痛欲绝,一病不起。
却不想他因祸得福,在南地寻得神医,治好了身体,以南地的一名读书人的身份科举回京。
这说法倒是唬弄住不少百姓,百姓们都觉得镇国公世子死里逃生,实在幸运,而且也证明他的才华学问不俗。
知晓真相的人不会多嘴说什么,不然岂不是和老皇帝作对?
如此,傅闻宵终于正式回归。
作者有话说:
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