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第一场考完后,郁离去贡院那边接人。
她来得比较早,贡院的龙门还未开,那些特地过来接人的马车都在贡院外头等着。
怕马车堵在贡院前不好走,郁离让马车在外头的街道等着,她撑着伞到贡院外等。
和她一样决定的人不少,都是怕被来接人的车马堵住路。
天气冷,参加考试的士子在贡院里待了三天两夜,也不知道身体熬不熬得住,一般这种时候,都需要人过来接才行。
“表嫂。”
楚少聿也过来了,他担心有人刁难傅闻宵,不亲眼见着人不放心。
是以会试的第一场考试结束,他也早早地过来。
郁离还见到汪夫人。
天空正下着小雪,汪夫人身边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一个书童和两个丫鬟,也撑着伞站在贡院前等着。
那少年正是汪举人夫妻的儿子汪容修。
汪容修在京城的书院读书,年前回家和父母团聚,去汪家拜年时,郁离和傅闻宵都见过他。
“苏姐姐!”郁离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天气出门,实在受罪。
汪夫人道:“我不太放心,过来看看。”
她和汪举人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想到丈夫在贡院待了几天,多少也是不放心的,哪里能在家里等着,便和儿子一起过来接人。
汪容修上前给郁离行礼,口里叫道:“傅叔母。”
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叫叔母,郁离接受良好。
辈份摆在那儿,汪举人对傅闻宵一口一个贤弟地叫着,自然不会让傅闻宵和郁离自降辈份,就算她只比汪容修年长几岁,那也是长辈。
汪容修不仅叫郁离傅叔母,还得叫楚少聿一声楚叔。
楚少聿听到这声楚叔时,乐呵呵的。
当初在船上,他对汪举人的印象不深,觉得汪举人就是个书呆子,时常拉着他探讨学问,他每次看到汪举人就觉得头疼。
因为傅闻宵之故,汪举人也叫他一声楚兄弟。
这辈份就这么定下,楚少聿在汪容修面前平白涨了一辈,还是挺高兴的。
彼此说了会儿话,便见贡院的龙门开了。
先是一群脸色青白、步履僵硬的士子出来,然后是被官差抬出来的人,不管是竖着的、还是躺着的,情况都很不好。
郁离很快就看到傅闻宵。
人群中,他总是最出众的那个,宛若鹤立鸡群,格外醒目。
郁离撑着伞过去,汪夫人等人也赶紧跟上,他们已经看到,傅闻宵正扶着汪举人。
看到他们,汪举人反应有些迟钝,说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来接你。”汪夫人嗔怪道,看他的脸色苍白中透着青色,便知被冻着了,赶紧道,“修哥儿,给你爹披上衣服。”
汪容修忙将一直拿着的大氅披到父亲身上。
这边,郁离也将备着的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抖开,披到傅闻宵身上。
傅闻宵接过她手里的伞,微微倾身,在她的帮助下穿上大氅。
楚少聿关心地问:“傅表哥,你的身体怎么样?没事吧?”他的目光在傅闻宵身上转来转去,查看他身体有什么不适。
傅闻宵道:“还好。”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他的手,冰冷的手碰触到那温软的暖意,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在她输入异能时,冰冷的手变得暖和些许。
他偏头,看到借着宽大的袖子拉着他手的姑娘,心头发软,朝她笑了笑。
天气实在冷,又下着雪,大伙儿没有心思在外头逗留,纷纷离开。
和汪家人道别后,郁离和傅闻宵、楚少聿一起登上马车。
马车里备有热水,郁离给傅闻宵倒了一杯。
虽然家里伺候的人多,不过夫妻俩都不喜欢被人贴身伺候,有些事仍是亲力亲为。就像这次来接人,除了一个负责驾车的车夫外,郁离没有带丫鬟或小厮,觉得没必要。
楚少聿则在旁问道:“傅表哥,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故意刁难你?给你分最劣等的炭火,或者分给你有问题的食物,让你食不下咽,晚上故意去你的号舍那边弄出些动静,打扰你歇息……”
楚少聿一口气将参加考试的士子可能会遇到的刁难一一说出来,看他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特地作过功课的。
郁离听得双目微睁,居然能从这么多地方刁难人?
她打量傅闻宵,心里也有些担心。
傅闻宵喝了杯热水,听到楚少聿这话,总算明白他来接自己的原因。
再看郁离担心的样子,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说道:“你说的那些刁难,我都没遇到,炭火是礼部统一准备的,没有优劣之分,而且要是真有人故意给我分劣等的炭火,我也可以当场提出质疑,我身边还有那么多举人,他们也不傻,若真遇到这种事,定然会帮我。”
科举事关读书人的前程,若是考试时有官员故意刁难士子,其他人肯定不会置身事外。
安知自己会不会也被如此刁难?或者日后自己的亲朋好友会不会也被这样刁难?最好就是要社绝这种事发生。
楚少聿闻言,总算安心了。
“那就好。”他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听我父王说,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三皇子那边的人,担心三皇子让他刁难你嘛。”
傅闻宵失笑,不过也感谢他的关心。
到了柳文巷那边,楚少聿告辞离开。
明天傅闻宵还要继续去贡院参加下一场考试,傅家人肯定没心思招待他,这种时候他就不去打扰了。
回到家,傅闻宵先去洗漱,吃完饭上床歇息。
翌日三更天时,他便起来,简单地洗漱,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又赶去贡院参加第二场考试。
傅闻宵在贡院考试,郁离则去公主府。
见到元安长公主,她将自己昨日去贡院那边接人时的所见所闻说了说,“躺着出来的士子不少,看他们的脸色,估计得大病一场。”
茹嬷嬷听得心都提起来,忙不迭地问:“世子如何?他没事吧?”
郁离:“宵哥儿没事,他的身体还算好,就是脸色被冻得有些苍白。”
别人脸色都是被冻得发青,他的脸色是冻得苍白。
傅闻宵是天生的冷白皮,晒不黑的那种,那张脸实在得天独厚,就算被冻着,也只是看起来肤色略显苍白,添几分病态感。
茹嬷嬷顿时松口气,又问有没有准备大夫。
“还是得在府里准备个大夫才行,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她自打了下嘴巴,又说道,“让大夫给世子瞧瞧也是可以的。”
郁离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应一声,没和老人家辩解什么。
他们家是不需要大夫的,有什么病她可以治,除非是受了重伤,那还是让大夫先处理伤吧。
元安长公主虽然没去接儿子,但听郁离说也知道那些参加考试的士子是什么情况。
她叹息一声:“科举素来如此,都不容易。”
“是啊。”
茹嬷嬷和玉竹等人附和,很是心疼世子,这样的天气要熬个九天,没个好身体还真是熬不住,甚至严重些的还会死人。
郁离见她们一个个又是感慨又是担心,忙道:“宵哥儿的身体还算不错,他不会有事的。”
“这倒是。”茹嬷嬷又说,“世子以前身体就很好,风里来雨里去的,一点都不娇气,圣人当初还曾夸他……”
想到什么,她默默地闭上嘴,暗暗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真是人老了就爱唠叨,不小心会唠叨到一些不中听的话。
元安长公主倒是不介意,含笑道:“宵儿的身体确实不错,不必为他担心。”
当母亲的都这么说,其他人自然也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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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场顺利考完,傅闻宵在家好好地睡了一觉,直到翌日午时方醒。
显然这三场考试也消耗他不少精力。
郁离习惯早起,早就起来,不过并没出门,窝在暖炕上看话本,顺便陪他。
见他醒来,她跳下暖炕,叫丫鬟准备水给他洗漱。
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丰盛的膳食。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饭,周氏心疼地说:“宵哥儿,这几天好好休息,瞧你都瘦了一圈。”
傅闻宵笑着点头。
一般会试结束,都是在十天后放榜,士子们确实可以趁这时间好好歇息。
接着傅闻宵和郁离一起去公主府。
元安长公主看了看儿子,说道:“好像没瘦。”
一群人都在看傅闻宵,觉得他这几天实在辛苦,茹嬷嬷和玉竹等人原本一脸心疼的,听到这话,脸上的心疼顿时有些挂不住。
“母亲,娘说他瘦了很多。”郁离插嘴道。
“是吗?”元安长公主又仔细地瞧了瞧儿子,如实道,“看不出来。”
傅闻宵从容地道:“我也觉得自己没瘦。”
元安长公主虽然觉得他没瘦,不过也怜惜他在贡院熬了九天,说道:“没事你好好歇息,或者和离娘出去游玩也行。”想了下,她又说,“你多陪陪离娘,这些天,离娘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傅闻宵面露赧然之色,点头道:“母亲,我知道。”
两人在公主府待到天色暗下来方才离开。
回到家,周氏拿来不少帖子,都是邀请傅闻宵去参加各种聚会的。
会试考完,京城又热闹起来,各种聚会数不胜数,还有状元楼那边也特地举办一场文会,届时会邀请一些贵人过去观看。
状元楼同样给傅闻宵送了份帖子。
作为南郡省的解元,傅闻宵在京城的读书人中的名气极大,很多聚会给他下帖子,邀请他去参加。
傅闻宵和郁离出门闲逛了两天,开始去参加那些聚会,给自己造势扬名。
他出门后不久,楚少聿过来找郁离。
“表嫂,听说表哥今天要去状元楼参加聚会,咱们也去看看。”楚少聿说道,“届时可能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也会去。”
郁离疑惑,“他们去做什么?”
“当然是拉拢读书人。”楚少聿对这事门儿清,“就怕他们打量着傅表哥现在只是个举人,特地在文会上针对他。”
每个会试年,天下学子汇集京城时,皇子们都会特地去参加这些读书人举办的文会,可以表现出亲民、亲和的一面,目的自然也是为了拉拢这些读书人。
郁离很淡定:“没事,宵哥儿的文采好,要是比文,他们刁难不了他。”
“万一他们耍阴的呢?”
“怎么阴法?”
楚少聿抓脸挠腮,其实也想不出他们怎么耍阴的,最后道:“哎呀,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郁离见他很想去,决定陪他一去看看。
大概是在江南长大,楚少聿在京城里没什么朋友,家里的兄弟都巴不得他病死好继承他的世子之位,不提也罢。
所以没事他就爱登傅家的门,认定傅闻宵这表哥。
周氏听说他们要去状元楼,笑道:“去吧,听说每次会试结束,状元楼会举办一场文会,这种时候是最热闹的,很多人都会去凑热闹,只怕你们没地方坐。”
楚少聿不太相信。
等他们到了状元楼,方才明白周氏所言,这状元楼居然都坐满了。
楚少聿扼腕,“早知道我就让人提前来定个包厢。”
状元楼的包厢虽然不好定,不过他是瑞王世子,状元楼多少也会给他一些面子。
不说定个包厢,状元楼外都围着人,他们进都进不去。
郁离看了看,说道:“既然进不去,那就坐屋顶上看吧。”
楚少聿:???啥意思?
等他被郁离提溜到状元楼对面的屋顶,坐在屋脊上,楚少聿总算明白她的意思。
状元楼的所有门窗大开,坐在对面房子的屋顶,正好能看到里头的情况。
这边的视野挺好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风太大了。
一阵冷风吹来,浑身凉嗖嗖的,觉得自己好像都要被风掀下去。
风太大,状元楼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里头的人说什么,特别是喝彩声响起时,每每让人抓心挠肺的。
楚少聿一边战战兢兢的抓着屋脊以免自己被风掀下来,一边捂紧衣襟御寒,哪里还有心思关注状元楼。
他转头,发现郁离一脸兴致勃勃,仿佛真的能听到状元楼里面的动静。
楚少聿好奇地问:“表嫂,你能听到?”
郁离点头,“可以啊,能听到一些,现在他们正在作诗。”
接着郁离将状元楼里那些文人作的诗一一转述给他听。
每当有人作完一首诗,便会有人在旁边大声朗读一遍,让众人品赏,这样也方便外头的人能听到。
状元楼的文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郁离看到坐在一群读书人中的傅闻宵,他的举止矜贵优雅,俊美雍容,坐在那里,很难让人移开目光。
他写的诗、写的策问,甚至他的字,都引起一阵阵叫好声。
楚少聿喜滋滋的,“傅表哥果然厉害。”
他也看到傅闻宵,偶尔风不那么大时,多少能听到状元楼里的声音,听到那些人赞赏傅闻宵的诗文,总让人开心。
就算是门外汉,都觉得他作的诗极为优美。
两人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状元楼二楼的一处窗边出现一个人,那人不经意抬头,看到对面屋顶的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郁离也看到那人,微微挑眉,居然还是认识的。
是越郡王。
楚少聿也看到越郡王,然后淡定地移开目光。
没人规定他们不能坐屋顶上。
他小声地说:“怎么越郡王也在?他不会故意来找傅表哥麻烦的吧?听说这人从小就和傅表哥不对付,当年傅家出事,估计他也出了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