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郁离来贡院接傅闻宵,见他精神还算不错,便放心了。
回到汪家的宅子,迎接傅闻宵的还有各种汤汤水水的补品,都是汪举人特地吩咐厨房那边熬的,给傅闻宵补身子。
用汪举人的话来说,傅贤弟在贡院里熬了一日,肯定要多补补身子。
白天时,郁离还听汪举叨念,不知道傅闻宵有没有被分到臭号,要是分到臭号,只怕一刻钟都熬不下去。
要知道,中秋刚过的南郡省依然闷热,没有丝毫转凉的迹象。
这样的天气,这么多人待在贡院里,那环境可想而知,要是被分到臭号,只能自求多福,讲究些的,只怕都要被熏到晕厥过去。
郁离问傅闻宵有没有被分到臭号。
“这倒没有。”傅闻宵笑道,“我的运气还算好,离臭号很远。”
郁离闻言便放心了,“下一场考试在两天后,你这两天好好歇息。”
这两天,傅闻宵确实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就连汪举人都没过来打扰他。
郁离陪他待在宅子里,没事就练一练体术,或者陪他看一起书。
当然,傅闻宵看的是正经的书,郁离看的是话本。
这话本是莫玉婵让人送过来给她的。
两人连续玩了几天,郁离和莫玉婵的关系突飞猛进,如今她们有点闺中密友的感觉,再加上那份救命之恩,莫玉婵真是恨不得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都给郁离。
得知郁离要在家里陪即将赴考的夫婿,怕她无聊,莫玉婵便让人送了些话本过来给她打发时间。
这几天,郁离没事就翻来看了看。
莫玉婵不喜欢那些传统的贵族小姐和书生谈情说爱的话本,更喜欢神异志怪方面的,神异志怪的话本里的某些脑洞开得非常大,很有意思,郁离也看得津津有味。
傅闻宵无事时也翻了翻,看到话本里出现“借尸还魂”的内容时,不禁看她一眼。
“你看我作什么?”郁离不解地问。
傅闻宵含蓄地道:“你看这些……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郁离被他弄得有些糊涂,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话本,这本她已经看过了,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傅闻宵看她一会儿,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好不好看?”
郁离道:“挺有趣的。”
接着她眉飞色舞地和他分享话本的剧情,这还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看这种神异志怪的小说,她看得挺高兴的。
不过想到他的院试还没考完呢,不能让他分心,她止住话题,严肃地道:“你要是想看,等院试完后再看吧。”
说着她将话本都拿走,放在一个他拿不到的地方。
傅闻宵失笑,没有执着要看。
虽然他觉得看点话本也不至于会让他分心,但她关心自己,那便不看了。
两日后,傅闻宵又去贡院考试。
等这场考完后,这次的院试终于结束,接下来等个十天左右便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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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试结束后,确认傅闻宵的身体没什么问题,郁离和他一起出门游玩。
先前因他要去参加省城读书人的聚会,还要为院试备考,郁离都是和汪夫人、莫玉婵一起出门玩的,两人还没一起出去过呢。
为此傅闻宵还特地提了提,含蓄地表示,也想和她一起游省城。
郁离听到后,第一个想法是他真的挺黏人的,第二个想法是他毕竟是自己选中的伴侣,作为伴侣的责任,那些只要不涉及到原则的事,当然要顺着他一些。
她很爽快地答应和他一起出门。
汪夫人听说他们要出门游玩时,给他们安排了马车和吃食,并告诉他们,省城有什么地方好玩,什么地方适合年轻人。
其实是适合年轻的小夫妻、小情侣。
汪举人听说他们要出门游玩,也想跟着去,可惜还没开口,就被汪夫人制止。
等小夫妻俩离开,汪夫人嗔怪道:“人家夫妻俩想一起游玩,你一个大男人掺和进去算什么?还是你嫌弃我在家里陪你,让你委屈了?”
说到这里,她朝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汪举人忙不迭地摇头,“怎么会?夫人能陪我,是我三生有幸,我自然是高兴的。”然后又提议道,“其实咱们也可以陪他们一起去游玩的嘛,四个人也有伴。”
汪夫人差点喷笑。
这个呆子!
汪夫人伸手捏了捏丈夫的耳朵,笑道:“四个人算个什么事?人家就想夫妻俩一起去玩,我们要是跟着去,就算是成双成对,到底比不得只有小夫妻俩自在。”然后又说,“想想你当年,要是咱们出去玩,我大哥大嫂也跟着,你怎么想?”
汪举人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他只好遗憾地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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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试结束后,省城更加热闹了。
省城的一些烟花柳巷之地,随时可以看到年轻的士子出入,都是趁着院试考完后、放榜前特地出来放松的。
等到放榜,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届时想来放松都没心情。
是以很多学子都趁现在出来放松放松,顺便猜测这次院试的前十名会有谁上榜,各府的府试案首皆被提得最多,他们肯定是稳定能入前十的。
其中被提得最多的,还是庆安府的案首傅闻宵。
但凡见过傅闻宵的人,皆会被他的风采折服。
大庆朝素来有尚美之风,先不说傅闻宵的学识文采如何,光是他俊美的容貌、卓绝的风姿仪态,便让那些士子们心生向往。
等与他交流过学问,见过他的文章后,更是让他们心悦诚服。
傅闻宵的名声也在省城飞快地传开,知道他的人不少。
甚至连省城那些花楼画舫的佳人才女们也听闻庆安府的案首之名,都想见他一面,给他下帖子,请他去画舫一叙。
可惜,这些帖子都没递到傅闻宵面前,被汪夫人拦下了。
汪夫人暗忖,人家小夫妻的感情好着呢,这些给傅闻宵下帖子的花楼画舫,不是膈应人吗?
省城里有一面大湖,湖中有不少花楼画舫,也是省城特有的一景。
画舫上的佳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多才多艺,素来有才女的名声,吸引不少自诩风流才子的男人登上画舫,一掷千金。
那些风流才子们也以接到画舫的帖子为荣耀,接到的越多,证明他们的才名越盛,越受欢迎。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汪举人道,“这毕竟是给傅贤弟的帖子。”
这么拦下来,总觉得不太好。
汪夫人含笑看他,“你怎么会觉得不好?难不成你也想去?”
汪举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寒毛直竖,赶紧摇头:“我当然不想去,那里有什么好去的?不如在家里陪夫人呢!”
汪夫人看他半晌,总算放过他,说道:“傅郎君不是那样的人,他心里只有离娘,哪会接这种帖子?”她呵了一声,“只怕看都不会看一眼。”
既然如此,何必递到他面前?
汪举人附和道:“确实如此,傅贤弟可是个痴情人,他心里只有弟妹,就像我心里只有夫人一样。”然后又说,“怪不得我和傅贤弟如此合得来呢,我们都是一样爱重妻子。”
汪夫人听到他的自夸时,差点没笑出声。
你和傅闻宵合得来,难道不是你自己厚脸皮蹭过去的,拉着人家不放?
看他自己美滋滋的样子,汪夫人笑了笑,也不打击他了。
傍晚,郁离和傅闻宵游玩回来,正好看到管事捧着帖子进来。
汪夫人没想到他们正好碰着,便将帖子给傅闻宵。
“这是什么?”郁离好奇地问,“谁给你下帖子?”
她早就习惯傅闻宵收到各种各样的帖子,倒也没太稀奇,不过今日的帖子不太一样,上头描绘了精致的花纹,而且靠近时,能嗅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像是女子身上的幽香,让人浮想联翩。
傅闻宵只是看一眼,便将它放下,甚至拿起帕子擦手,想将手指沾到的味道擦去。
他平淡地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郁离好奇地拿起看了下,很快就意识到什么,“宵哥儿,是花楼画舫的姑娘给你下帖子呢。”
在省城待了一些时间,她也知道省城有一个销金窟,便是花楼画舫。
那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听说文采极好,是出了名的才女佳人,很受男人追捧。
只是她没想到,那些画舫居然会给傅闻宵下帖子。
她心里有些不高兴,盯着傅闻宵,问道:“你要不要去?”
傅闻宵摇头,“不去。”
确认他不想去后,郁离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你不去就好,听说那里一晚上的消费非常贵,比我在酒楼里吃一顿饭还要贵几倍。”
有那钱,她能在省城最好的酒楼里吃好几顿呢。
省城酒楼里的饭菜确实很贵,就算她有钱,也舍不得经常去吃。
傅闻宵听她居然拿自己在酒楼吃饭的钱和画舫的消费作对比,不禁失笑。
也只有她会这么作对比,格外的真实。
他一边擦手一边说:“离娘放心,我不去那里,确实太贵了,而且那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
“真的?”郁离偏首看他,“可是很多男人都想去,你真不想去吗?”然后又补充一句,“其实我也想去。”
她还没游过画舫呢。
傅闻宵心口微微一跳,仔细看她,发现她居然是真的想去,对那里很好奇。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想游画舫,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咱们去租一艘画舫游湖。那种地方的话,咱们就不去了,实在太贵。”
“太贵”这话一出,瞬间打消郁离的念头。
确实,画舫一晚的消费那么贵,感觉去那里的都是冤大头,留着这钱买吃的不香吗?
傅闻宵擦了会儿手,觉得手上的香味还是消不去,便去洗手。
等他洗手出来,发现郁离拿着那帖子翻来翻去,问道:“离娘,你做什么?”
“这帖子好香啊。”郁离扭头对他说,“想闻闻是什么香,怪好闻的。”
傅闻宵过来拉住她的手,“你若是喜欢,可以去香粉店里买香膏来擦身,或者我给你做熏香和香膏也行,我会调香。”
“真的?”
郁离睁大眼睛看他。
他嗯了一声,将她手里的帖子拿走,丢到装垃圾的竹篓里,然后拉着她去洗手。
所谓闻香识美人,这香味应该是某个女子专用的,他不喜欢让这味道留在她身上。
她若是喜欢,他可以为她调一种独属于她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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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傅闻和郁离去游画舫。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湖面一阵阵风吹来,驱散了秋日特有的躁热。
画舫里还准备不少应季的美食,可以坐在那里一边欣赏湖中风景,一边享用美食,格外的惬意。
郁离很高兴,她觉得游画舫果然是一件快乐的事,怪不得那些男人都想去游画舫。
当她这么和傅闻宵说时,傅闻宵的表情有些微妙。
男人游的是花楼画舫,可不是单单为游画舫。
郁离觉得他小瞧自己,说道:“我知道啊,他们还会和画舫上的佳人才女们风花雪月。”然后又问他,“宵哥儿,你好像知道得挺多的,你去过吗?”
傅闻宵:“……”
见她认真地盯着自己,傅闻宵想起她曾经说的那句“夫妻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绝对不能背叛”,她这事非常重视,其他的都好说,但绝对不允许有背叛。
这个背叛,不仅是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以前听人说过。”傅闻宵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我没去过。”
他庆幸自己以前便不喜那种场合,日后自然也不喜。
郁离哦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快乐地品尝美食,一边欣赏风景。
这时,一艘画舫从对面而来。
这艘画舫格外的豪华,比这湖泊上的所有画舫都要华丽,就像是一栋在湖面游动的房子,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画舫里传出丝竹之声。
郁离趴在窗边,好奇地探头张望,正好看到对面画舫里,一群舞姬正在跳舞。
画舫的中央,一名穿着锦衣的男人坐在那里喝酒,他怀里还搂着两个貌美的舞姬,舞姬正给他喂酒。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男子突然转头,和趴在窗边的她的目光对上。
男子愣了下,那双带着醉意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她,眼里有惊艳之色。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撑在窗棂上,然后将趴在窗边张望的少女拉回去。
男子盯着那只手,只觉得那手修长秀颀,骨节分明,实在好看得紧,光是看着就能想象那只手的主人是个极难得的美人。
美人不分男女,男女皆可称为美人。
当两艘画舫交错而过,男子也窥到对面画舫里的另一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素雅青衣的男子,虽只是一个侧脸,却惊为天人,宛若谪仙人般,惊鸿一瞥,令人如坠入梦境之中,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男人的酒意生生地清醒几分。
他猛地坐起身,仓促地探身而出,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离去的画舫,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一名舞姬贴过来,声音柔媚:“小郡王,您怎么了?”
男人一把将她推开,双目紧紧地盯着那艘画舫,那张被酒气浸染的英俊脸庞不见混沌,反而锋芒毕露。
在场的舞姬都有些害怕,没人敢凑过来。
直到那艘画舫远去,与周围的画舫交错,开始分不清哪艘是哪艘时,男人面色阴暗不定地坐回去,端起酒一饮而尽。
一名舞姬小心地凑近他,给他倒酒。
这时,她听到男人喃喃的声音:“应该不是他,他身中剧毒,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也活不到现在……”
虽是这么说,但他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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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离和傅闻宵在府城到处游玩时,贡院那边,莫学政带着一众考官们正在忙碌地看考卷。
和县试、府试不同,院试是要糊名的,光是糊名揭名就要花费不少功夫。
事情虽然繁琐,莫学政倒是不觉得辛苦。
他现在只想赶紧将考生的卷子都一一看完,然后找出可能是“傅逍”的考卷。
院试的两场考试,他坐镇在贡院里,考生两次进场时,都要给他行礼。
第一次毫无准备,莫学政看到“傅逍”给他行礼时,吓得心脏都蹦出来,大半天都没缓过来。
第二次时有了准备,他终于能小心地观察。
这一观察,他越发的怀疑,那人其实就是“傅逍”本人。
曾经的镇国公世子傅逍,年少时被圣人夸“良才美玉”,可见其容貌才华皆不俗。他的容貌之姝丽,难得一见,更不用说他的才华,那是连当朝的帝师姚正谦都曾经赞不绝口的。
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不会再出现第二个。
没有谁能取代他,或者变成他。
是以看到肖似“傅逍”的学子,莫学政再不愿意相信,也只能接受事实。
莫学政被吓到了。
几年前死去的人,突然间冒出来,而且出现在这里参加院试,怎么不吓人?
更吓人的是,他这么冒出来是何意?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莫学政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更不敢当众揭穿他的身份。
他只能当作不知情,当作不认识他,甚至希望这只是一个和傅世子长得像的男人罢了。
莫学政心里的苦楚无人知,众人看他飞快地阅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都感慨他的精力旺盛。
当莫学政看到一名考官递来的卷子,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这卷子的卷面整洁,字迹清晰,一看就令人满意。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的文章,得到所有考官的喜爱。
这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令人拍案叫绝,惊艳不已。
“莫大人,这份卷子上的文章实在太好了。”
“是啊,不知此子是何人。”
“难道是瀚舟书院的苏少预?”
“不可能,苏少预虽然文采不俗,但他的文章还欠缺些火候,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
莫学政面无表情,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直到有人问:“莫大人,莫非您知道这卷子是哪位学子的?”
莫学政道:“我也不知,不过想来能写出这样文章之人,必定才华横溢,容貌不俗。”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脸疑惑。
才华横溢他们相信,但为何是“容貌不俗”?难道还能从一篇文章里看出对方长得好看?
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文章写得好的人,一定就长得好看啊?
带着这样的疑惑,等到卷子揭名时,众人终于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傅闻宵!
“这傅闻宵好像是庆安府的府试案首。”有考官道,“我对此子有印象,他的容貌极为不俗。”
其他人纷纷附和:“我也记得他。”
长得好看的人,总会引人注意,院试期间,考官们自然也注意到傅闻宵,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那里,就十分引人注目,让人无法不注意他。
说着,有人转头去问莫学政。
“莫大人,您说得对,这文章写得好的人,长相亦是不俗。”这话听着虽然像是开玩笑,不过也是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还有人问:“莫大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卷子是庆安府的傅闻宵?”
莫学政平淡地道:“确实有所猜测。”
只是他没想到,傅闻宵居然会是那位,从这文章就能看出来,而且……
莫学政心头突然慌得厉害,他没忘记妻女曾经和他说的,救了女儿的郁姑娘的夫婿,便叫傅闻宵。
这也实在太巧了。
莫学政甚至怀疑,傅闻宵会不会在其中做了什么罢?要不然,怎么救他女儿的,会如此凑巧地是他的妻子呢?
不对,傅世子居然成亲了?
莫学政总算想到这点,瞳孔微颤。
原本以为已死之人,不仅没死,还悄无声息地找了个姑娘成亲——莫学政开始怀疑,其实傅闻宵当初是特地死遁离京吧?
这事圣人知道吗?
还是圣人早已经知晓,甚至还是圣人默许的?
不然为何当初傅世子传出“死讯”时,圣人却如此平静,要知道圣人素来宠爱这外甥,这份宠爱直接越过那些皇子,是独特的一份。
想到这里,莫学政突然淡定下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面对傅世子时,还得当作不知道他的身份才行。
其他人听到莫学政的话,都一脸恍然。
“原来如此!”
“想来也是,听说这庆安府的傅闻宵的文章作得不错,来到省城后,他去参加几场文会,省城里的学子都很服他。”
众人聊了会儿,便给这次院试定名次,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认为,傅闻宵应为第一。
莫学政将傅闻宵钦点为第一名时,心里有些感慨。
傅世子隐姓埋名地来参加院试,分明就是来欺负那些学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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