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吃饭的方璧鹤抬头看过来,看到进门的宣怀卿时也愣了下。
不过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屠老大没想到傅家还有客人,不禁看了眼方璧鹤,直觉他应该不是寻常人,在军中锻炼多年,这份眼力他还是有的。
周氏没想到今年宣怀卿会亲自给他们送年礼,客气地招呼道:“宣少爷,屠老大,你们要不要也来吃点?”
这次宣怀卿没拒绝,客气地说:“打扰了,那就吃一些。”
闻言,郁离不由看他,刚才不是拒绝了吗?
宣怀卿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还是有点饿的,只是婶子做的饭太好吃,闻到这味儿,就想尝一尝。”
屠老大虽不懂宣少爷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不过他仍是贴心地附和,厚着脸皮表示打扰了。
郁离闻言点头道:“确实,我娘做的饭菜可好吃了,你们应该尝尝。”
说话间,她跟着周氏一起去灶房,端了一锅卤肉出来。
这卤肉原本是想留明天早上做卤肉面吃的,不过现下有客人,直接端出来加餐,将它们丢到锅子里,和蔬菜一起混着煮,便是一锅热卤,有菜有肉,还是挺好吃的。
在郁离和周氏去灶房后,宣怀卿的目光落到方璧鹤和傅闻宵身上,面庞一点一点地紧绷起来。
如果说,以前他对傅闻宵的身份在怀疑和否定间徘徊,那么见到方璧鹤出现在这里后,再无怀疑。
傅闻宵就是那个镇国公世子傅逍!
宣怀卿十岁离京,对京城的人并不怎么熟悉。
但他正好见过方璧鹤,知道他的身份。
他是京中最年轻的侯爷,是威远侯府的继承人,少年丧父,小小年纪就继承威远侯府,熟悉他的人都会叫他一声小侯爷。
几年前,宣怀卿北上时,正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几年过去,宣怀卿仍是能认出这位威远侯府的小侯爷。
宣怀卿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就连方璧鹤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傅闻宵则是放下筷子,施施然地起身,去灶房那边。
一会儿后,郁离和周氏端了新的饭菜过来,傅闻宵手里拿了两副碗筷。
宣怀卿看到他居然给自己拿碗筷,头皮发麻,僵硬地道了一声谢谢。
“你们坐呀。”郁离招呼他们,“屠叔,宣少爷,一起坐下来吃饭。”
宣怀卿笑道:“谢谢。”
屠老大也应一声,他觉得刚才的气氛挺怪的,宣少爷好像认识傅家的客人。
吃饭时,宣怀卿道:“我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有客人,倒是打扰了,不知这位公子是哪里人?”
郁离给他们介绍:“他叫方璧鹤,是禹州人,是宵哥儿的朋友。”
宣怀卿和方璧鹤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吃过饭后,宣怀卿和屠老大又略坐会儿,便准备告辞离开。
周氏忙去给他们收拾一些东西作为年礼带回去。
这次两人又送那么多东西过来,他们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有来有往,这才是待客之道。
在周氏去收拾东西时,郁离和宣怀卿说话。
她问道:“宣少爷怎么过来了?你最近不忙吗?”他居然亲自过来送年礼,让她挺意外的。
“其实也不算忙,要过年了嘛。”宣怀卿从容地道,“等会儿我要去祖父那里与他过年,正好路过山平县,便想着顺便给你们送年礼,不用他们特地跑一趟。”
郁离恍然,知道他说的祖父是镇南军的宣老将军。
接着宣怀卿又说:“对了,郁姑娘,你教我们的那套体术,我已经练得差不多,它实在好用,不仅力气增长,而且身手也变得更灵活,一打百没问题。”
说到这里,他双眼发亮,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
他们学了大半年,只是半年时间,就已经能感觉到这套体术的厉害之处。
它能让一个柔弱的女子渐渐地拥有不输男子的力量,甚至这力量直接超越普通男人,让她们能轻松地干完地里的活,以一打十没问题。
当然,这个“以一打十”是指那些从未与人动过手、不会打架的女子。
若是让那些军中的好手去学,配合他们的身手,甚至能以一打百无败绩。
可以说,这套体术一直坚持练下去的话,能拉平男女之间力量的差距。
当男女都拥有同等的力量时,只能靠战斗经验取胜,是以不管是男女,如果是有战斗经验的人,学会这套体术,打起来自然也更有优势。
宣怀卿激动地说完,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今天我过来,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郁姑娘,就是练体术时,总觉得有时候不太顺畅,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虽然有正确的图可以让他们对照着练,但练习时,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时候宣怀卿也觉得自己好像练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想找郁离指点一下,毕竟这套体术是她教给他们的,没人比她更熟悉。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有这种感觉。
郁离没拒绝,说道:“可以,我们到外面的院子吧,那里宽敞。”
宣怀卿高兴地点头,和屠老大一起跟着她到外院那边。
眼看傅闻宵也跟着过去,方璧鹤自然跟上。
很快便见三人在院子里忙起来,宣怀卿和屠老大演练一番,郁离则在旁边指点。
看了会儿,方璧鹤小声地问:“傅兄,他们这是做什么?”
傅闻宵平淡地道:“离娘教他们练体术。”
“这体术……很厉害吗?”方璧鹤郑重地问,他知道宣怀卿的身份,见他如此重视,自然能想到其中的关键。
傅闻宵意味深长地看他,“能让人强身健体,力量增长,你说呢?”
方璧鹤脸色微变,“强身健体是指?”
“让人不会轻易生病,不必花费钱去看病。”傅闻宵平淡地说。
“力量增长呢?”
“让人的力量增长数倍不止,女子一直坚持的话,她们的力量可以和同样练体术的男子持平!”
方璧鹤表情变得严肃。
他看着院子里的三人,低声问:“她为何愿意教他们?”
这难道不是她的家传绝学什么的吗?怎会轻易教予他人?
在傅家养伤的这段日子,方璧鹤已经弄清楚郁离的身份,不过他觉得那应该只是表面上的。
傅闻宵说她是能人异士,那肯定另有来历。
就算没有,估计她也是某些能人异士教出来的。或许这个世界上,有特殊本事的能人异士,只是他们以前没遇到,遇到的都是一些江湖骗子。
傅闻宵笑了下,“她教的人可不少,不管男女,只要想学她都教。”
“真的?”方璧鹤很是吃惊,然后问他,“你练了吗?”
傅闻宵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
方璧鹤摸摸鼻子,想起这人病了四年,听说现在身体还没有彻底的好全。
他又问道:“那你身体好后,你应该也会练吧?”
这人以前可是被称为文武双全的天才,天资聪颖,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他若是想练的话,应该也是很容易吧?
那边,经过郁离的指点,宣怀卿终于将以前不和谐的一些动作纠正,每一个动作练得越发的圆融。
屠老大也被指点了几处不对的地方。
两人都很高兴,对郁离很是感激。
等事情告一段落,宣怀卿告诉郁离,现下他已经在军中挑选一批品行端正、性格坚毅的将士学这套体术。
“这套体术很好,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挑一些品行兼优的人去学。”宣怀卿说道,“当然,也要有毅力之人,不然很容易坚持不下去。”
在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确实很难让人坚持下去。
人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生物,生活安全无虞时,纵使他们知道练体术有好处,可真的很难坚持下去。
军中的将士还好,他们要上战场,自然愿意强大自己。
宣怀卿不能勉强所有人都去练,只能先在军中筛选那些愿意练的人,而且还要让他们坚持下去。
他想打造一支精兵。
日后再让其他的士卒练,只是不知道能坚持到最后的会有多少。
郁离听后没说什么,只道:“宣少爷,你的悟性很好,应该比其他人练得快一些。”
这世界有适合习武的天才。
宣怀卿就是其中一个,他作为宣家的继承人,这是他的幸运,拥有足够的武力,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百姓。
宣怀卿没想到她居然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他觉得自己在郁离面前,真的不算什么天才,要说天才,那边屋檐下就有两个,其中傅闻宵更是名副其实的天才,连圣人都称赞过的。
郁离道:“等你学会初级体术,我可以教你中级体术。”
“真的?”宣怀卿不禁大喜。
郁离点头,严肃地说:“只是这套中级体术,你学会后不能随便教予旁人。”
初级体术能让人强身健体,就算力量增强也有限度,不会对社会治安造成什么危害。
但中级体术不行,一旦有人练成,威力太大。要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学会,对普通人的危害是巨大的,她要防着这点。
这套中级体术,郁离不打算轻易教给别人,要教也要经过她的认可才行。
宣怀卿的表情变得严肃,说道:“郁姑娘放心,我知道的。”
他明白郁离的意思,也知道中级体术代表的是什么,它不适合推广。
接着郁离又道:“不过,想学会它很难,你能不能学会,我也不能确定。”
虽然宣怀卿的悟性不错,并不代表他就能学会,中级体术是不同的。
宣怀卿有些忐忑,刚才她还说自己的悟性好,难不成连自己也学不会?
郁离说:“中级体术的要求极高,像初级体术这种,只要能坚持,人人都能学会,中级体术不是坚持就能学会的。”
宣怀卿恍然,在心里琢磨了下,很快便将这事放下。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屋檐下的两人,忍不住问:“郁姑娘,快过年了,那位方郎君不回家吗?”
就算是“朋友”,也不好赖在别人家里过年吧?
郁离道:“他先前受了重伤,一直在这边养伤,说等过完年再走。”
她对方璧鹤留在家里过年倒是没什么想法,反正傅家现在不缺钱,多养一个人也没什么。而且这人是傅闻宵的朋友,她能看得出来,婆婆似乎很喜欢他,那就留着呗,他的嘴巴挺甜的,给婆婆解闷也好。
宣怀卿一愣,顿时明白了,“你救过他?”
郁离点头,“我们遇到他时,他正被人追杀。”
这事告诉宣怀卿也无妨,她对宣怀卿这人还是挺信任的,知道这是个正直良善之人。
宣怀卿闻言,不禁笑了笑。
他发现郁离好像挺喜欢到处救人的,不管是她主动还是被动,若是遇到落难的人,都会搭把手。
这也是他敬佩的地方。
请教完郁离体术上的问题后,两人带着周氏给他们收拾的年礼离开了。
方璧鹤过来问:“嫂子,你教他们的那套体术,能教我吗?”
“你想学?”郁离看他,“刚开始时很痛苦的,一般人很难坚持下来。”
方璧鹤笑道:“连宣小将军都能学,我怎么不能学?”
闻言,郁离好奇地看他,“你认识宣少爷?”
方璧鹤道:“以前有幸见过一面,知道他是将军府的小少爷,不过没什么交情。”他这话也是事实,威远侯府和将军府确实没什么交情,他和宣怀卿甚至都没怎么接触过。
郁离哦一声,没去探究他的话。
方璧鹤既然会被人大动干戈地追杀,可见他做的事并不同寻常,他的身份也不简单。
虽然知道,但她并不在意,反正婆婆也认识他,对她更是没什么影响。
因为时间晚了,郁离没教方璧鹤,打算让傅闻宵先教他。
方璧鹤不可思议地看向傅闻宵,“你会教?”
这人看着病恹恹的,哪里像是会教人的样子?他记得在船上时,他还要靠他的媳妇和小姨子保护呢。
“宵哥儿记性好,他将体术都记下来了,他教你没问题。”郁离说道,“你先练一练,有问题再找我。”
对着图练的话,谁都会吧?
傅闻宵先是朝郁离应一声,然后对方璧鹤道:“你既然想学,明天我就教你。”
不知怎么的,方璧鹤突然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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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年二十九,郁离去了店铺一趟。
年底时,郁金的店里非常忙,连郁离都被拉去帮忙。
不过大家都忙得很开心,就算晚上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还是精神抖擞地继续去忙活。
忙代表生意好,代表赚的钱多。
郁金很会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让大伙儿再坚持坚持,年三十就关店,到时候给大家封个大红包,让大伙儿都能过个好年。
忙到傍晚,客人总算不那么多,大家可以歇会儿。
郁金拉着她姐到店铺后院的厢房喝茶歇息,同时也对一对账。
对完账,郁金将一个装着银子的匣子递给郁离,这是给她的分红。
郁金笑道:“大姐,年底的生意很好,不仅将投进去的都赚回来,甚至利润比想像中要大!我打算明年再看看情况,或许去府城开家店铺,试试府城那边的生意如何。”
郁离想了想,说道:“这样的话,就要多去省城进货,你得先培养出自己的人手。”
她是支持妹妹做生意的,但她知道自己对做生意不在行,帮不了她什么。
所以生意上的事,还是得妹妹自己拿主意。
郁金点头,“等年后我就招人,确实得先将人培养出来。”
年底赚的钱很多,她打算将一半继续投入到生意中,再匀一些用来办个女塾。
当然,办女塾时只怕会引来不少闲言碎语,不过她也不在意,现在她在县城可是有人脉有靠山的,只要没人捣乱,旁人爱怎么说都行。
“我现在和县令夫人很熟,县令夫人是个聪明人。”郁金笑道,“明年我想找县令夫人一起做生意,办女塾时就找她出面帮忙。”
其实和县令夫人做生意,也是给她送钱的意思。
这事郁金已经在心里琢磨过,她知道县令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这一年她经常去给县令后院送货,和县令夫人渐渐地熟悉起来,县令夫人很喜欢省城的货物,对郁金越来越友好。
郁金还知道,张县令其实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会读书不代表县衙的政务就能做好,有时候遇到棘手的事,就喜欢去找县令夫人出主意。
听说张县令为了讨好镇南军的宣小将军,努力地想管理好山平县,他殷勤地去找县令夫人出主意,县令夫人也开始拿捏他。
比起没用的张县令,县令夫人无疑是个厉害的,而且她做事有分寸,不像张县令那么糊涂,以前还纵容小妾的家人犯画,包庇“小舅子”。
郁金知道县令夫人拿捏住张县令后,其实也想做些对百姓有益的事。
她觉得县令夫人一定会支持自己办女塾。
当然,她去找县令夫人时,还得说些好话才行,让县令夫人知道办女塾是一件有利于民的事,这女塾前期不用办那么大,也不必对外宣传什么,只教一些姑娘谋生的东西,应该不会引来太多的注目。
郁离听着妹妹侃侃而谈,面上一直带着笑。
郁金说完后,见她姐没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这主意不好?”
“没有,非常好!”郁离捧场地说,“金娘真棒!”
郁金抿嘴笑起来,十分腼腆。
不管她在外头有多大胆,在大姐面前,她始终都是初见时的那个小姑娘。
郁离说:“你放手去做,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帮你!”
要说人脉,她也有,宣怀卿、姚老夫人和省城的莫学政都是人脉,既然他们想报恩,想必偶尔找他们帮点忙,他们应该也是愿意的。
直到天色稍晚,郁离抱着那匣子银子离开。
郁金送她出门。
“行了,你回去歇息吧。”郁离对她说,“明天关店后就回家过个松快的年,多休息几日,不用急着开店。”
这一年来,郁金的辛苦她也看在眼里,知道这妹妹忙忙碌碌一年,没歇息过。
她心里也是怜惜的。
郁金笑着点头,站在门口处,目送着她消失在暮色之中。
她略微失神,听到身后郁银在叫自己,方才回过神,转身折回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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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郁离见家里的人都等她回来吃饭,不免有些歉意。
“你们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的。”
周氏将做好的饭端出来,笑道:“我们也不饿,下午时还吃了些点心垫肚子。”
傅燕回道:“还吃了烤栗子。”
傅燕笙说:“还有烤饼。”
方璧鹤帮忙将烧着炭的小炉子端到桌上,然后将一个锅子放到炉子上。
天气冷,吃锅子是最舒服的事,做好的菜在锅里一直热着,不容易冷,吃着也不怕坏肚子。
郁离坐下时,看到对面的方璧鹤,眼眶红通通的,像是哭过一样。
她有些明悟,问道:“你今天练体术了?”
方璧鹤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困难地说:“是的,练了会儿,没想到这体术会如此的……锻炼人的毅力。”
周氏在一旁憋着笑。
傅燕回兄妹俩瞅着方璧鹤,说道:“方叔叔掉眼泪。”
“方叔叔哭了。”
方璧鹤有些羞耻,为自己申辩,“我没哭,那是汗水!”
兄妹俩似信非信地看着他,最后勉强相信那是汗水。
方璧鹤继续申明,那真的是汗水,练这个时会出很多汗,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有些落入眼睛,眼睛被咸湿的汗水刺得生疼,所以就红成这样。
郁离慢吞吞地哦一声,没有说什么。
傅闻宵给她夹菜,“阿离,多吃点。”
她朝他笑了笑,埋头吃饭。
晚上休息时,郁离拉着傅闻宵的手,给他输送异能,然后又去摸他的手,从手腕往上摸。
“阿离……”
傅闻宵满脸红通,有些窘迫,被喜欢的姑娘这么摸,他也会……
郁离摸到手肘处,确认了什么,说道:“再过一两个月,你的身体应该就好得差不多,可以开始练体术。”
今天看到方璧鹤眼眶通红,她突然有些想看看这人练时,会不会也憋红眼,他的皮肤白,要是眼眶红起来,应该挺好看的。
傅闻宵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闻言点头,“嗯,到时候我自己先练。”
虽然被她一直当成弱者来照顾很好,但他其实还是想与她并肩而立,而不是每次遇到事,都被她保护在身后。
作为男人,他也想保护自己的妻子。
郁离瞅着他,“还是我指点你吧。”
傅闻宵:“……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