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时,郁离和傅闻宵便起了。
今天是八月初八,是乡试第一场考试的入场时间,每场考试都要提前一天入场。
汪家的宅子亮起灯火,下人们备好水,厨房那边也准备好早饭。
傅闻宵吃早饭时,郁离帮他检查行李和考篮,行李中有床褥和锅碗等,毕竟每场要在贡院待三天,不能回家过夜,这些东西肯定要准好的,还有考篮里的笔墨纸砚等东西也要备齐全。
他安静地看着她忙碌,眉眼带着笑意。
确认没什么遗漏的,郁离也坐下来吃早饭,一边说:“宵哥儿,你多吃点。”
想到他要在考棚里待九天,不说住的环境,估计吃的肯定也不怎么样,她不免有些担心。
这人虽然身体好了,但他是个讲究的,也不知道这九天他熬不熬得过来。
吃过早饭,时间差不多,郁离亲自送他去贡院。
汪举人也特地早起,在门口送他们,嘴里说了不少应景的吉祥话,讨个吉利。
傅闻宵笑着朝他供手致谢。
马车驶出汪家宅子,朝贡院那边而去。
来到贡院附近,他们便下了马车,主要是周围的车很多,挤不进去,硬要挤进去的话,反而浪费时间,不如走过去。
郁离陪他一起来到贡院这边,等到四更天时,龙门开启,来到贡院的士子们自发去排队准备入场。
目送考生们进入考场后,郁离转身离开。
时间还早,天还没亮,她便回汪家的宅子,睡了个回笼觉。
天亮后,郁离拥着被坐起发了会儿呆,突然发现好像今天没什么事要做,实在不想折腾,便找出莫家的帖子,决定今日去莫家拜访,顺便看看莫玉婵。
来到省城后,莫家就给她下了帖子。
不过因为傅闻宵即将要参加乡试,不好和省城的官员走太近,是以她没有去莫家,准备等乡试后再过去。
现在傅闻宵都已经进贡院,去莫家也没什么。
宅子里的管事得知她要去莫府,给她备好马车,还备了一份薄礼。
来到莫家,郁离刚下马车,就见莫玉婵欢快地冲过来,一把扑到她身上。
少女身姿窈窕,活泼又健康,冲过来时,那股冲劲要将人撞飞一样,也幸亏郁离的下盘稳,能稳稳地接住她,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
后头的莫夫人见状,总算松口气。
看到女儿像个疯丫头似的朝郁离扑过去,她还担心女儿没轻没重的,将人扑倒在地,万一受伤可不好。
莫玉婵压根儿没发现母亲的担心,搂着郁离又笑又叫,惊喜极了,“离娘,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啦!”
随着今年乡试到来,她就一直等着郁离来省城。
可惜父母好像顾忌着什么,让她别去打扰,还说傅郎君要读书什么的,莫玉婵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莫玉婵亲密地挽着郁离,有很多话想和她说,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带去自己的闺房那边。
郁离拍了拍她,让她别急,过去和莫夫人见礼。
虽然和大户人家打交道不多,不过现在她已经懂得一些礼仪,这礼仪还是汪夫人教她的。
等郁离行礼时,虽然姿势不算标准,却如行云流水般,自有一股洒然不拘的姿态。
莫玉婵看得有些呆,反应过来后,又有些脸红。
离娘可真好看啊!
她在心里说,虽然离娘不符合世人对那些大家闺秀的要求,但她身上有一种很令人向往的活力和洒脱。
莫夫人目露异采,笑着和郁离见礼,然后引她去花厅喝茶聊天。
“许久不见郁姑娘,郁姑娘出落得越发的标致。”莫夫人笑道,“玉婵一直惦记着你,还说想去山平县看你呢。”
莫玉婵笑嘻嘻地说:“可惜县城那边太远,不然我真的想去找离娘的。”
然后又说郁离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要不是她已经成亲,其实都想让家里的堂兄娶了她。
如果有这么厉害的嫂子,她肯定会非常安心。
莫夫人笑着斥责一声,让她别没大没小的。
莫玉婵朝母亲扮了个鬼脸,笑眯眯地将一碟点心推到郁离面前,热情地请她吃,说这是京城那边流行的点心,很好吃的。
郁离也没客气,不管在什么时候,她的胃口都很好。
莫夫人见女儿和郁离挨坐在一起,两个姑娘一边吃点心,一边点评,关系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心脏又有些不规律。
她压下心头的忧虑,面上笑道:“听说傅郎君也参加这次的乡试,今儿早上已经入场了罢?”
郁离点头,“是的,四更天时就入场了。”
然后和她们说起今早她在贡院那边的见闻。
莫夫人面上笑着倾听,心里却想了许多。
和院试不同,乡试的考官是由朝廷那边安排官员过来主持。
莫夫人已经从莫学政那里得知这次的考官有哪些人,想到他们会在贡院里见到傅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不管那些考官是谁的人,只怕都不敢轻易让傅世子落榜罢。
毕竟这位可是连陛下都赞其为良才美玉之人,被当代大儒教出来的,文采才学一绝,又在省城的士子中名声极佳,就算考官想要将他打压下去,也不敢明着来。
要是那些读书人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莫夫人想到这里,心头微微一叹,就算傅世子如今改名换姓,看着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书生,仍是没人敢在明面上打压他,可见这人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不会是个任人欺辱之辈。
认出他的人,只怕都恨不得不认出他才好,心里止不住纠结罢?
就像丈夫那样。
昨晚莫学政还和夫人唠叨,“这次朝廷派过来主持乡试的官员,有三皇子的人,也有姚帝师的学生,看来他们挺关注南郡省这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傅世子而来……”
“为他而来又如何?”莫夫人不以为意,“他们难不成还敢在乡试做手脚,让傅世子落榜?”
莫学政马上摇头,“谁敢啊?以傅世子的才学,若真敢让他落榜,只怕省城的那些读书人第一个就不肯应。”
世人都在看着呢,这次乡试,哪些人肯定会上榜,其实心里都有数。
若傅闻宵落榜,要说其中没猫腻,谁相信啊?
莫夫人觉得,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
“是没问题,但那些人估计心里不好受。”莫学政和夫人小声嘀咕,“原本以为死了几年的人,突然冒出来,而且还是以举子的身份回京……当初傅世子的死讯传来时,不知多少人对傅家落井下石,如今看到他,明明心里恨不得将他打压下去,却又不敢随便动手,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哩……”
就像他去年的院试时,在贡院看到傅世子时的心情。
宁愿自己没有认出他才好。
打压?那是不存在的,反而还要担心若是对他动手,会不会被他反手弄倒,反倒丢了乌纱帽。
**
陪莫夫人闲聊会儿,莫玉婵拉着郁离去她的闺房。
她将珍藏的一叠话本找出来,郑重地说:“离娘,这是我珍藏的话本,有各地流行的,也有京城那边送过来的,都是我觉得好看的,等会儿你拿回去看罢。”
郁离说了一声谢谢,“等我看完再还给你。”
“不用啦。”莫玉婵摆手,“等你看完,估计我也不在这边了。”
郁离不解,“怎么了?”
莫玉婵坐下来,喝了口蜜水,有些失落地说:“年底我就要回京,准备成亲之事……”
莫玉婵在十三岁时就已经定亲。
定亲后,她随着父亲上任,来到南郡省这边。
今年莫学政的任期已满,年底便要回京,正好也回去商议女儿的婚事,明年莫玉婵就要出阁。
郁离呆了下,看向莫玉婵,尔后反应过来,古代的男女成亲都挺早的。
像原主十七岁成亲,都已经是晚的了,除非要守孝什么的,不然女孩子十五六岁嫁人的大把,男子也是十七八岁左右成亲。
莫玉婵一脸失落地拉着她,“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
“没事。”郁离很淡定,“等你回京城时,应该就能见到了。”
“啊?”
等莫玉婵得知,乡试过后,郁离会和傅闻宵进京赶考,惊喜得不行。
“真的呀?那到时候你岂不是还能送我出嫁?”她扒着郁离,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离娘,我希望你能送我出嫁。”
郁离道:“看情况,如果时间恰当的话。”
两人在房里说了会儿话,莫玉婵又拉郁离去院子里逛,看院子里的菊花。
菊花开得正好,她们去采菊花,让人送去厨房,做几道菊花的菜。
在莫家待了大半天,等郁离告辞离开,正好遇到下衙回来的莫学政。
莫学政只是一愣,很快就收敛脸上的神色,和她寒暄,然后和夫人、女儿一起送她离开。
将人送走后,莫学政小声地问夫人,“郁姑娘今儿怎么来了?”
“自然是你女儿请过来的。”莫夫人说,“你女儿前阵子就一直给她下帖子,后来碍于傅世子要参加乡试,郁姑娘一直没过来。”
莫学政闻言,嘀咕道:“等乡试过后,估计他也要进京赶考了罢?”
“可不是。”莫夫人说,“女儿和我说了,她说郁姑娘也会和傅世子一起进京,她还想以后让郁姑娘送她出嫁呢。”
莫学政听后,忍不住哀声叹气,“希望女儿能如愿罢……”
等傅世子回京,谁知道京城的局势会如何?
他突然挺担心的,只希望女儿的亲事能顺利,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
离开莫家后,郁离顺便去城南的店铺。
郁金在铺子里看账本,见到她,忙问姐夫那边顺不顺利。
今天是乡试入场,一大早她心里就惦记着这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生怕姐夫那边不顺利。
郁离笑道:“放心,挺顺利的,你别多想。”
“姐夫的身体……”郁金有些纠结。
乡试可要考九天呢,每一场只有一晚可以回家休息,然后又继续下一场,再强壮的男人都支撑不住,更不用说傅闻宵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
郁离道:“他的身体已经好啦。”
“真的?”郁金不太相信,嘀咕道,“可是姐夫现在看着挺清瘦的……”
更不用说第一眼的印象,当初还以为是个将死之人,没想到他居然能挺过来,然后一路科举,都考到乡试。
在郁金心里,傅闻宵这姐夫就是个病弱书生,乡试那样的环境,他咋能熬过来。
郁离发现,对于傅闻宵这次的乡试,周围的人好像比他本人还要焦虑。
至于她,虽然也担心,但只是担心贡院环境不好,他这人讲究,会熬不住罢了。
郁离安抚妹妹一通,又在店里蹭了顿晚饭,方才回汪家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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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天过去,郁离坐汪家的马车去贡院接人。
贡院外的人很多,都是来接考生的,等贡院的门一开,看到那些脚步虚浮、仿佛熬了三天三夜的考生,便明白为何有这么多人来接。
老实说,这些考生的状态非常不好,一个个像瘾君子似的,身上也是乱糟糟的,还有一股浓烈的异味。
这也能理解,毕竟南郡省这边,八月的天气仍是非常闷热,那么多人挤在贡院里,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难免会有味道。
在这群瘾君子似的考生中,傅闻宵颇为引人注目。
他的步伐有力,身上的衣服只是有些微微的凌乱,那张脸依然俊美无俦,虽然不算容光焕发,也不像那些考生的状态那么差。
总的来说,看着实在太正常,特别是他身量高,身姿挺拔,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的出众。
郁离迎过来,第一时间拉着他的手,给他输了些异能。
“阿离……”他朝她笑了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郁离带着他上了马车,递给他一杯水,虽然他的脸色算正常,仍是能看到他眼底的疲惫,问道:“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还好。”傅闻宵靠着车璧,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没有放开。
仿佛如此,便能让他支撑住一般。
郁离正要朝他靠近,他下意识往旁边移,见她诧异地看过来,有些赧然,“离娘,别离我太近,我身上有异味。”
三天没漱,只用清水略擦了下身子,在他看来,自己浑身都是臭的,哪里好意思让她闻到。
郁离皱了下鼻子,说道:“还好吧。”
先前他从贡院出来时,因为周围考生的气味太难闻,以至于她都没感觉到他身上哪里难闻。
这会儿坐在马车里,也没闻到他身上有什么异味,倒是能闻到点柑橘的香气。
郁离伸手,将他袖子里的一个小巧的香袋取出来。
这香袋里装的是一些柑橘皮和香叶等,可以用来提神醒脑,驱除异味,一般考生都会备着,汪家也给他备了一个柑橘香袋。
香袋里的柑橘味儿已经散得差不多,明天可以换个新的。
回到汪家宅子前,傅闻宵都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只是手紧紧地拉着她。
下车后,他忙去浴房洗漱,将自己洗了三遍才肯出来。
郁离知道他的洁癖,由着他去折腾,等他洗漱好,她难得拿巾子给他擦头发,可惜动作不利落,又绷掉他几根头发。
她心虚地将那几根又黑又亮的头发弹出窗外毁尸灭迹,然后将巾子交给他自己擦,转头叫人送饭过来。
傅闻宵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一些,便上床睡觉。
等郁离打理好自己回房歇息,刚躺下来,他就翻了个身,探臂将她搂到怀里,很快就沉沉睡去,中途都没睡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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