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街上的动静停歇,傅闻宵方才拿着打包好的两只酱鸭离开。
沿途走来,不少人都在低声讨论刚才的事,他们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多少还是惧怕那些权贵。
不过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还有隐隐的解恨之色,要说同情,还真没有。
京城是皇城,天子脚下,权贵也多。
像这种嚣张地在大街上纵马的权贵子弟,还真没哪个平民百姓会喜欢,这样的行为实在危险,很容易撞到街上的行人,就算他们被撞伤、撞死,撞成残疾,也只能自认倒霉。
平民百姓哪能和那些权贵斗?
好心些的,说不定会赔偿些银钱,若是心狠的,只怕死了都要被他们嫌晦气,还会将人赶走。
这会儿,看到当街纵马的人自食恶果,他们只觉得这人活该,如果断腿的不是那皇孙,只怕就是路边无辜的行人了。
只能说他是自作自受,老天爷是长眼的。
对于今天的事,众人觉得万分解气。
而且,像那些权贵,就算身体落下残疾,也有人伺候后半辈子,比他们这些每日为生活奔波的平民百姓要好多了。
傅闻宵走到卖糕点的店,便见郁离正在安抚周氏和两个孩子。
周氏紧紧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明显受到不小的惊吓。
看到傅闻宵,周氏下意识地叫一声:“宵哥儿……”
傅闻宵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对郁离道:“离娘,那边排到你了。”
郁离反应过来,让他先陪着他们,赶紧去店里买糕点。
因为发生那种事,她也没心情买什么糕点,随便买了几样,便和他们一起回家。
回去的路上,周氏和两个孩子都有些沉默。
郁离一直注意他们,见周氏的情绪仍是不太好,嘴唇抿起来,忍不住看向傅闻宵。
他朝她摇了摇头,拍拍她的手,让她宽心。
回到家,下人端来热汤,让他们暖暖身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熏着安神的香,喝着热气腾腾的汤,周氏和两个孩子的精神慢慢地松懈下来,脸上的神色跟着放松。
见郁离盯着自己,周氏朝她笑了笑,说道:“离娘,我没什么事,就是先前看到……心里不太舒服。”说着她又伸手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燕回燕笙,吓着啦?”
两个孩子先是摇头,然后迟疑地说:“是阿奶吓着啦。”
傅燕笙挨到周氏怀里,软乎乎的手搂着她,奶声奶气地说:“阿奶不怕,有小婶婶在!”
傅燕回点头,“对,小婶婶很厉害的!”
大概是四岁之前的那些经历实在不好,他们的性子被养得怯懦又敏感,虽然这两年因为郁离的到来、傅闻宵的痊愈,让他们的性子改变许多,但本质仍是没什么变化。
稍有些风吹草动,还是会吓着他们。
更不用说刚才发生的事,虽然周氏及时捂住他们的眼睛,但他们还是能听到那可怕的惨叫声,以及周围那些人的讨论,让他们多少有些惊吓。
还有周氏的反应,也让他们担心。
周氏没想到两个孩子会反过来安慰自己,有些愧疚地将兄妹俩揽到怀里。
“抱歉,是阿奶的不是。”她努力露出和平时一样的笑容,“以后不会啦,其实阿奶也不怕的,你们也不要怕啊!有你们小叔叔和小婶婶在呢,没什么好怕的。”
两个孩子看向郁离和傅闻宵,然后露出笑容,表示不怕。
孩子们很好安抚,很快就恢复正常。
郁离却觉得,婆婆好像心情仍是不太好,有些压抑。
稍晚一些,郁离和傅闻宵去找周氏。
周氏见他们一起过来,有些意外,笑道:“离娘,宵哥儿,你们咋突然过来啦?这天儿冷,你们没事也回去歇息罢。”
“娘,我们来看看你。”郁离说。
周氏有些无奈,让他们进屋,别在门口站着,省得被冻着。
十月底的京城很冷,到傍晚时又开始下雪,这样的天气可不好受,每到冬天时就很难熬。
幸好现下他们住的房子能烧地龙,屋子里暖意融融的。
周氏让他们坐,给他们倒了杯水,说道:“现在已经晚啦,你们可不能喝茶,会睡不着。”
屋子里有一个黄泥小炉,上面放着一个水壶,烧着热水。
这样的黄泥小炉非常方便,每到冬天时,会在耳房里备着一个,可以取暖烤火,也可以温水,就是要注意安全。
郁离对喝茶还是喝水都没意见,屋子里确实暖和,只是待久了,身体热烘烘的,口干舌躁,就是想多灌点水。
她将水喝了,问道:“娘,你没事吧?”
周氏知道这孩子担心自己,她笑了笑,说道:“离娘放心,我没什么事。”
郁离看着她,又问:“娘,你是不是很讨厌今天断腿的家伙?”
听她问得这么直白,周氏失笑,知道这是她的性子,倒也不意外。
她点了点头,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直接说道:“确实不喜欢,他是三皇子府里的皇孙,那些皇子……其实我都不太喜欢。”
想到当初傅家出事时,可能有那些皇子们掺和,甚至落井下石,她就越发厌恶。
撇开这些不谈,周氏性子柔善,看到那些皇孙嚣张地在街上纵马,不将普通人的命当回事,实在难以忍受。
可惜她没什么本事,就算厌恶也做不了什么。
郁离闻言,表示明白了。
她也从周围那些人的讨论中得知,被马踩断腿的是皇孙,三皇子的第三个儿子,母亲居然还是康家的女子。
康家被定罪后,砍头抄家流放都有,不过罪不及出嫁女,像宫里的几位康家所出的宫妃,以及三皇子府里的康侧妃,都还是好好的。
想到什么,周氏又说:“这次伤到腿的是皇孙,旁的倒没什么,就怕宫里的圣人震怒,也不知会牵连到多少无辜。还有三皇子,要是他计较的话……”
说到这里,她心口微微一堵。
三皇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娘,不必担心。”傅闻宵开口道,“圣人的孙子多,他不会管一个非嫡非长的孙子是怎么断腿的,估计也没心思去管。”
“至于三皇子,你也不用担心,他最近忙着呢,哪有心情为断腿的儿子讨什么公道,现在他的麻烦可不小。”
周氏愣了下,想到什么,点头道:“你说得对,圣人应该还在忙着炼仙丹吧,哪里有空去管那些皇孙。”
至于三皇子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她是不知道的,但宵哥儿说得那么肯定,应该是的。
如此,她便放心了。
放心后,周氏又疑惑,“也不知道那马是怎么回事,咋突然就倒下来了?”她压低声音,“不会是哪位皇子干的吧?”
郁离伸手拿了块点心吃,一脸正直的模样。
傅闻宵端起水喝,含笑道:“不无这种可能。”
确认周氏的情绪恢复后,两人没有坐太久,便告辞离开。
回到房里,屋子里同样很暖和,郁离又去倒水喝。
傅闻宵走到她身边,见她连续喝了几杯水,说道:“阿离,要不明天还是别烧地龙。”
“这可不行。”郁离道,“我们房这边的地龙和娘他们的房间是一起烧的,连在一起,天气这么冷,总不能冷着娘和燕回燕笙他们。”
确实如此,傅闻宵又提议道:“要不要我和你搬去没有地龙的房间睡?”
“不用。”她觉得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就住这里吧,大不了晚上我抱着你睡。”
他眉眼含笑,“那好吧,我给你抱。”
郁离看他一眼,觉得他现在笑得挺好看的,看来心情很好。
见壶里的水没了,傅闻宵叫来丫鬟,给壶里添些水,免得她半夜起来没水喝。
等丫鬟添好水退下,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郁离不解地看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阿离。”傅闻宵握着她的手,说道,“没什么,该歇息了。”
郁离点头,“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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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安顿好后,傅闻宵便给汪举人夫妻和楚少聿送了帖子,请他们过来一聚。
当日分别时,彼此是留下地址的,想给他们送帖子也容易。
接到帖子的三人都过来了,还带礼物登门。
楚少聿准备的礼物尤其丰厚,用他的说法,多亏回京的路上,有郁离几番出手相助,他才能顺利地进京,家里的父母都极为感谢。
“其实我爹娘还想亲自过来感谢你们的。”楚少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说傅兄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要安心读书,他们不好过来打扰,说等明年会试结束后,再宴请你们。”
他在心里琢磨着,明年的会试,以傅兄的文采,定能高中,届时倒也不必担心与他们往来,会影响傅兄的名声。
虽然在京城待的时间不多,楚少聿也知道在会试前,要是传出哪个外地举子与京中权贵走得近的消息,定会影响那举子的名声,甚至还会影响对方在会试的名次。
总之,这种时候,最好避嫌,以免节外生枝。
汪举人闻言附和道:“正是如此,距离会试也没多少天,傅贤弟确实要在家安心读书。”
他猜测楚少聿的身份应该不低,说不定是宗室。
不管是什么,作为读书人,这种时候最忌与权贵打交道,不如当作不知道。
在场的人对此心知肚明,对楚少聿的说法都没什么意见,和乐融融地交流着。
外头的天气冷,大伙儿坐在屋子里,喝着热茶点心说话。
说着,不由说到前阵子,某位皇孙在街上被马踩断腿的事。
因这事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受伤的还是一位皇孙,且受伤的过程实在巧合,导致这事传得很快,不过短短几天,就在京城里传开。
汪举人自然也听说这事,感慨道:“其实也是那皇孙自作自受,谁让他当街纵马的?要不是他座下的马突然倒下去,说不定已经将无辜的路人撞倒,甚至被马踩断腿的变成那些无辜之人。”
他素来都看不惯这种事,心里极为厌恶那些权贵的某些行事。
正是他这种嫉恶如仇的性格,汪家人都觉得他不适合当官。
这次他决定进京赶考,汪家的两名兄长还担心不已,写了好几封信给汪举人,劝他收敛一些,特别是在京城这地方,一定要有分寸。
汪举人收到信时,觉得十分无语,自己都三十好几的人,哪里没分寸?
楚少聿道:“听说三皇子府里请了十几个太医过去,可惜太医都说,他们府里的皇孙殿下的腿断得彻底,没有治愈的可能,以后他只能用一条腿来走路。”说到这里,他还幸灾乐祸地说,“三皇子觉得他儿子是被人陷害的,让人去彻查这事,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消息……”
看楚少聿笑得那么开心,众人心里明悟,看来他应该和三皇子不和。
或者说,和断了腿的皇孙不和。
以他现在的年纪,和那些年长的皇孙差不多,同龄人嘛,总会有所接触,只怕曾经发生过什么龃龉,倒也能理解。
众人将这事当作一项谈资,聊了会儿,很快就撇到一旁,说起其他的。
直到时间不早,他们终于告辞离开。
离开前,汪举人说:“傅贤弟,后天有个赏梅会,你要不要去参加?来的都是明年要参加会试的举人。”
现下这时间,正好各地的举人都差不多进京,大伙便联络起来。
如此自然也是为明年的会试提前扬名。
傅闻宵含笑道:“真不凑巧,后天府里有客人,实在去不了。”
汪举人一脸遗憾,倒也不勉强。
反正距离会试还有好几个月,扬名有得是机会,他相信只要傅贤弟愿意,想要扬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送走客人,郁离好奇地看他,问道:“咱们家有客人?谁啊?”
“没客人。”傅闻宵淡定地说,“我只是不想去。”
所以找借口搪塞汪举人罢了。
郁离哦一声,突然看了看他的脸,说道:“宵哥儿,京城里认识你的人应该挺多的吧?”
他点头,“是啊,所以我现在不想出门,免得在路上随随便便又遇到故人。”
“你不想见他们?”她好奇地问。
“自然。”傅闻宵叹道,“毕竟我在那些人心里,已经是个死人。”
这话说得实在心酸,郁离不免有些同情,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你现在不是傅逍,是傅闻宵,只是长得和傅逍像罢了。”
傅闻宵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将脸靠在她肩膀上,笑得不行。
正说笑间,便见周氏过来。
周氏的神色有些忐忑,焦急地问:“宵哥儿,咱们来京城有几天,你的母亲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自从来到京城,她就一直挂心这事。
傅闻宵脸上的笑容落下,说道:“确实有些消息。”
“是什么?”周氏紧张地问。
他轻声道:“母亲还活着,只是她的身体不太好,当年那事,让她受到不小的打击,再加上……不过母亲的情况还好,她在行宫那边并不缺吃喝。”
周氏听着听着,眼眶突然就红了,眼泪落下来。
她哽咽地道:“宵哥儿,你别骗我了,殿下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好。”
她很了解傅闻宵的性子,心知他这么说,其实只是安慰自己。
不缺吃喝,不代表就能住得舒心,以公主那样的性子,说是去那里养病,其实是变相地囚禁在行宫里,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郁离看到她居然哭了,微微惊了下,说道:“娘,你别哭啦。”
周氏用帕子拭去眼泪,勉强道:“抱歉,我只是有些难受!离娘,我好像没和你说,其实宵哥儿的母亲是我的主子,当年我卖身为奴后,其实日子过得很不好,时常被打骂,实在受不了,我自己跑出去,没想到正好遇到南下游玩的元安长公主,殿下见我可怜,将我带回公主府……”
可以说,如果没有元安长公主,就没有现在的周素娘。
公主对她真的很好,让人教她读书识字,让绣娘教她刺绣,只要她想学的,公主府的人都让她学,公主也非常器重她。
等到公主的孩子出生,她正好生养,便去给傅闻宵当奶娘报答公主。
这些事,其实傅闻宵和她提过。
郁离倒也不意外,甚至忍不住想,能让婆婆这般惦记着的主子,可见傅闻宵的亲娘真的很好吧。
等周氏说完,郁离突然说:“娘,既然你担心宵哥儿的母亲,那我和他一起去看看她罢。”
“啊?”
这下子,不仅周氏愣住,连傅闻宵都吃惊地看她。
郁离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转头问傅闻宵:“宵哥儿,你知道行宫在哪里吗?”
“知道是知道……”
郁离很快就做了决定:“那行,晚上咱们就过去。”
周氏:“……”
傅闻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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