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母女俩找到郁离时,郁离正好被一群大娘围着。
大娘们拉着她说话,脸上的笑容热情友善,将她当成自家闺女似的,一个劲儿地夸。
看到这一幕,陈氏心里有些不舒服。
以前被这些妇人拉着夸的,都是她和她女儿,她们夸她是秀才之女,和这乡下人不一样,又夸她的女儿养得好,以后一定能嫁到大户人家当少夫人。
她女儿确实嫁到大户人家,可那大户人家却是个小家子气的。
至于她这秀才之女,到头来,哪里比得上郁离这举人娘子?
想到这里,陈氏不免埋怨起郁老大,都是他不争气,连个童生都考不中,现在居然要她为了儿子的前程,厚着脸皮来找隔房的侄女。
按陈氏的本意,她根本不想过来。
可只要想到今日傅闻宵这举人老爷的风光得意,二房因为傅闻宵这女婿,被众人恭维的模样,她心里又向往不已。
举人娘子她是不敢想的了,若是能当举人的娘亲,那也不错。
陈氏轻咳一声,拽着女儿过去,脸上堆着笑容,朝郁离叫道:“离娘。”
郁离抬眸看过来,面上的神色很冷淡,没有主动叫人。
虽然此举有些不礼貌,但在场的人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村里人哪里没发现,郁家大房和二房应该在分家时就闹翻了。
其实不奇怪,想到郁家没分家之前,郁家二房姐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便能明白二房的姑娘们的委屈心酸,会和大房闹翻实在正常。
若是在寻常百姓之家,这倒也没什么,闹翻就闹翻,影响不到什么。
可偏偏分家后,二房突然就兴旺起来,二房的闺女一个个都如此能干,将一个家撑起来,甚至还有一个举人女婿。
那可是举人老爷啊!
听说举人老爷已经有当官的资格,虽然不一定能当官,但也能通过某种途径当官了。
这下子,门庭好像都变了。
看今天连县令老爷都特地过来喝酒,便知道这举人老爷有多了不得。
郁家二房有这么一个举人女婿,对比依然什么都没有的大房,自然一下子就变得不同。
就算知道他们闹翻,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说什么。
如今这情况,只要郁家大房不蠢,都应该知道赶紧去找二房求和才对,二房要不要接受,那就看郁离姐妹们怎么想了。
这会儿,见陈氏带着郁琴过来,在场的大娘们目露同情之色。
她们不会是想来找离娘求和的吧?
陈氏见到那些大娘们的眼神,心里有些恼,脸色也不太好。
不过她也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勉强地说:“离娘,我有点事找你,不知你有没有空?”
郁离道:“没空。”
陈氏:“……”
陈氏瞬间涨红了脸,没想到她当着众人的面,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长辈吧?哪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郁琴倒是不意外,她和郁离接触的次数比母亲多,当然知道郁离是什么性子,她说话做事都很直接,不会因为你是长辈或者有什么亲戚关系,就要迁就你。
这也是她不愿意过来找郁离的原因。
当初因为诚哥儿的事,她差点就在锦华绣庄里被离娘打,这让她印象深刻。
郁离说了句没空后,又道:“我这边还有事。”
她这边确实有事,毕竟这些大娘先来的,总不能撇下她们,和陈氏说话吧?
郁离向来分得清先来后到的道理。
陈氏虽然羞恼,并没有离开,拉着女儿在旁边耐心地等。
大娘们倒也识趣,见陈氏母女俩站在一旁,摆明着有事要找郁离,很快就结束话题,和郁离道别。
等人都走后,陈氏拉着女儿过去,扯出一抹笑容,和气地问:“离娘,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傅举人呢?”
郁离道:“他和村长去送客人离开。”
酒席结束了,宾客们离开,傅闻宵自然要去送一送的。
陈氏见她有问必答,挺诧异的。
虽然先前那句“没空”十分冷漠,不过后来她又补充一句,倒是显得很有礼貌。
她和郁离接触不多,除了分家那会儿和她起过冲突外,平时还真没怎么和她说话,对郁离的性子实在不了解。
至于分家之前,她对郁离就更没什么印象,记忆里是个只会埋头干活的隔房侄女,和郁老二夫妻一样,在郁家就是老黄牛、透明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自然也不会特地关注她。
陈氏突然发现,自己对郁离的印象,居然是从分家那会儿开始。
当时郁离一把将郁老大拎起,然后按着朝郁老爷子夫妻跪下那一幕,让她毕生难忘,从此再也不敢小瞧她。
见郁离的态度还算好,陈氏也放松许多,终于道明来意:“离娘,不知傅举人什么时候有空,那个……能不能请他帮忙指点一下你两个堂哥的学问……”
说到最后,她的脸有些红,像是火烧一般。
自从听说傅闻宵的学问极好,甚至被他指点过的一个秀才,居然也在今年的乡试中举后,郁老大心思就活络起来。
他也想请傅闻宵指点两个儿子的学问。
在郁老大心里,傅闻宵是郁家的女婿,郁敬德兄弟算是他的大舅兄,请他帮忙指点学问,这是应该的吧?
就算郁家分家了,两笔也写不出一个郁字。
大房和二房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郁家人?若是自己两个儿子将来能考取功名,不是也能帮他吗?有什么比大舅兄和妹婿的关系更牢靠,更值得信任?
只是郁老大虽然这么想,但让他登门去找傅闻宵,他是绝对拉不下这脸的。
不仅是他,郁敬德兄弟俩也拉不下脸。
但他们确实很想让傅闻宵指点,更想考取功名,成为世人敬重的秀才,甚至举人、进士。
三个男人拉不下脸,最后只能由陈氏出面。
陈氏心里不乐意,可她同样在乎儿子的前程,只能厚着脸皮过来找郁离。
等她说完,郁离开口道:“宵哥儿不会指点他们的。”
“啊?”陈氏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郁离平静地看着她,“因为我不想让他去指点他们!”
陈氏:“……”
一时间,陈氏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郁琴垂眸,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自从嫁人后,她就明白,二房的那些堂姐妹们是永远都不会和大房握手言和,大房是好是坏,都和她们无关,她们绝对不会来求大房什么,大房也休想去沾她们。
陈氏反应过来,有些生气,“离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们是你的堂哥,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难道就见不得他们好?”
郁离道:“他们好不好,和我没关系,但要是想让宵哥儿指点他们的学问,那是不可能的。”没等陈氏开口,她又说,“至于理由,大伯母,其实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陈氏张了张口,勉强地说:“我、我不清楚。”
只是看她闪躲的神色,便知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郁离并不没在意她说什么,朝她们微微点头,转身就走了。
她不会去和他们撕扯以前的那些事,因为没有必要,但她绝对不会枉顾原主和姐妹们的意愿,给予郁家大房什么便利。
就像郁琴的婚礼,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参加。
陈氏见她要走,不禁有些急,张口要叫住她,被郁琴拦住。
“你做什么?”她恼火地说,因为不顺心,一把火直接往女儿身上撒,“你这死丫头,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嫁人,我就拿你无可奈何?你别忘记了,我是你娘,我要打你骂你,你都得给我受着!琴娘,你马上去找离娘,不管如何,都要让她答应让傅举人去指点德哥儿他们的学问……”
“娘!”郁琴打断她,难受地说,“你骂我有什么用?我是不会去找离娘的,你找她都没用,我去找她又能有什么用?你以为我在她那里能说得上什么话?别忘记了,以前我对离娘她们也没怎么好,甚至还欺负过她们……”
说到这里,她就难受得哭出来。
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没少欺负二房的堂姐妹们,只是没想风水轮流转,报应这么快,不过几年时间,二房的堂姐妹们都变成她高攀不起的对象。
要说不后悔是骗人的。
郁琴真是恨不得回到小时候,和二房的堂姐妹们打好关系,说不定她在杨家也不会过得那么难。
当然,更让她难过的,还是父母兄弟的态度。
他们根本没将她当成女儿和妹妹,只想着让她从杨家给他们捞好处,若是杨家收回去,就会嫌弃她没用。
陈氏见她哭了,不好再骂什么。
只是她心里也同样后悔,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二房确实出息了,但二房也不打算和大房往来。
陈氏带着女儿回去,告诉郁老大:“离娘拒绝了。”
“什么?她拒绝了?”郁老大一脸不敢置信,“她为什么会拒绝?那你不会去找傅举人和他说吗?你好歹是长辈,傅举人是读书人,肯定要脸面的!”想到什么,他又说,“傅举人是咱们郁家的女婿,让他指点舅兄们的学问,不是应该的吗?”
见到他这副理所当然的嘴脸,陈氏都忍不住想笑出声。
她冷笑道:“离娘为什么会拒绝,难道你自己没点数吗?要是我,我也会拒绝!至于傅举人,你这么有信心,那你去找他说好了,毕竟你也是他的长辈。”
郁老大听后,却不吭声了。
看他闪躲的眼神,陈氏明白,他还是拉不下脸,顿时气不打一处出。
“儿子不仅是我的,也是你的,凭什么只让我去找他们说?你自己不去?”她恨声道,“你要是男人,就亲自去找傅举人!”
这话听得实在刺耳,郁老大和郁老爷子一样,都是重脸面的,当即勃然大怒,直接一巴掌就打过去。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和我这么说话?”
陈氏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人都懵住,然后扑过去一把抓到他脸上,将他挠了个满脸花。
她尖叫道:“你居然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
看到父母直接打起来,郁琴都傻了。
在她的记忆里,父母都是体面人,哪里会像乡下的泼妇流氓一般,动手撕打?她急得不行,下意识地过去拉架,哪知道正好被父亲一巴掌打在脸上,将她抽飞在地。
她的脸瞬间就肿了。
陈氏见女儿被打,更是气得不行,抄起扫帚朝着郁老大打过去。
这一棍子直接打在郁老大的腰背上,让他疼得腰都弯下来,大骂道:“你这泼妇!泼妇!你再打,看我不休了你!”
陈氏一听,打得更加疯狂,厉声骂道:“休了我?在你休我之前,我先打死你这恶心的丑男人!癞虫合蟆都没你恶心!告诉你,我早就忍不下去了,像你这种恶心的男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嫁给你!”
夫妻俩打得不可开交,将郁家所有人都惊动,纷纷跑过来。
郁老爷子夫妻气得不行,郁敬德兄弟俩赶紧将厮打在一起的父母分开,郁老三夫妻俩则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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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歇息时,郁离将大伯母找她的事和傅闻宵说了说。
“我直接拒绝了。”她坐在床上,偏首看他,“宵哥儿,你不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吧?”
她知道,这年头讲究礼法,晚辈不能忤逆长辈。
陈氏确实也算是长辈,虽然只是隔房的伯娘,但作晚辈的也要尊重几分,长辈提出的要求,一般晚辈都不好拒绝。
傅闻宵摇头,“不会,你高兴就好。”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在她唇边烙下一吻,眉眼温雅柔和,笑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就算你不拒绝,我也会拒绝。”
郁离惊讶地看他,“诶?你不喜欢他们?”
实在看不出来,因为他对谁都差不多,一副温雅随和的模样,最多就是冷淡一些,很难看出他的喜恶。
傅闻宵嗯一声,拉着她躺下睡觉。
对她不好的人,他不喜欢,不是正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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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离没想到,自己拒绝陈氏后,郁老大夫妻那边居然还有后续。
翌日郁金过来,和她说起郁老大夫妻打架的事。
“听说大伯娘和琴娘的脸都被大伯打肿了,不过大伯也没讨到好,大伯母将他的脸挠花,还打伤他的腰,大伯现在都没法起床……”
说到这里,郁金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觉得实在该。
笑完后,想到什么,郁金又问道:“大姐,听说昨天大伯母和琴娘去找你,她们找你干嘛?”
说到这里,她就不太高兴,总觉得那对母女俩来找她姐没安好心。
对大房的每一个人,她都平等地讨厌。
郁离拿起桌上的点心吃起来,一边说:“也没什么,大伯想让宵哥儿指点郁敬德他们的学问。”
闻言,郁金直接被恶心到,差点就吐出来。
她满脸不可思议,“他们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会有这种想法,居然还有脸来问你?”
突然,郁金好像有些明白,郁老大夫妻打架的原因,不会是因为这事而起吧?
她问道:“大姐,你怎么回答?”
“当然是拒绝啦。”郁离顺便将昨天拒绝陈氏的话告诉她。
郁金听后很高兴,握着拳头,恶狠狠地说:“就应该是这样!就算以后大伯仗着长辈的身份过来找你,你也绝对不能答应!”
郁离嗯一声,说道:“我和宵哥儿就要进京,他们以后也没机会过来。”
人都不在这里,他们怎么问?除非追去京城,不过大房显然是没这份财力去京城的。
郁金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落下。
她有些低落地问:“大姐,你们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看情况吧。”郁离摇头,傅闻宵的真实身份不一般,京城现在的局势不明,她也不能确定。
郁金心里虽然难受,仍是没忘记今日来这边的目的,将一个匣子递过去:“大姐,这些钱你收下!听说京城那边的物价很高,什么都要用到钱,你若是没钱了,就写信回来告诉我,我让人给你送钱……”
说到最后,她反而担心大姐去京城后钱不够用。
郁离打开匣子,看到里头的一叠银票,不由看她,这是将她手里能支使的资金都送过来了吧?
“不用这么多。”她只拿一些,剩下的推回去,“我手里还有钱,宵哥儿那里也有钱。”她提醒道,“你忘记啦,兰姑他们都是宵哥儿的人。”
郁金当然没忘,就算如此,她还是想给大姐,让她带着以防万一。
“大姐,你收着吧。”将钱塞过去后,她转移话题,“你们这次进京的话,兰姑他们是不是也会和你们一起走?”
她挺舍不得兰姑的,因为兰姑将女塾管得挺好的,甚至觉得,让她管女塾还有点屈才的意味。
这几个月,女塾在兰姑的管理下,都扩大好几倍,招收的学生更多。
等这些姑娘学成后,到时候她能用的人手更多,她的生意也可以继续扩张。
郁离点头,“是的。”
郁金只能叹气,“好吧,虽然舍不得兰姑,幸好她已经培养几个能接手她的人,女塾那边倒不用担心。”
姐妹俩又说了会儿话,郁金起身离开。
郁离送她到门口,说道:“阿金,以后要辛苦你,村塾那边也劳烦你多关注。”
“知道。”郁金露出明亮的笑容,“大姐你不用担心,村塾那边已经有姐夫定下的章程,钱我也会每个月按时让人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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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傅家的人都忙着收拾行李。
其实行李也不需要怎么收拾,周氏一个人就能干完,而且按周氏的意思,只需要带些换洗的衣物和用品就行,其他的自有人备着,等到京城后,需要什么再去置办。
非常的财大气粗。
虽然距离出发的时间没几天,但他们并不怎么忙乱。
需要做的,更多的是和亲朋好友道别,以及安排好这边的事。
郁离特地去肉铺那边和张复他们道别,得知傅闻宵要进京赶考,他们纷纷给予祝福。
接着她也去和葛衙役、吴瘦子他们说一声。
这些人对傅闻宵要参加会试的事欢天喜地,巴不得傅闻宵赶紧做官,届时她成为官夫人,他们跟着她混更安心。
当然,他们也只是心里想想,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生怕被她打。
就算知道郁离要走,他们也生不出什么想法,以前如何以后也如何,毕竟离老大又不是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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