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冯德麟带着卫队站在锦县火车站旁军营前的空地上时,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他身边的属下也是惴惴不安的小声向他问道:“冯爷,这小日本真的肯把地方让出来吗?他们要是不肯走,咱们接下去怎办?”
冯德麟楞了好一会才恶狠狠的说道:“那就凉拌。张老疙瘩可真不是个玩意,说好大家共进退,我这前脚才走,他后脚就跑去新民府,这就把我们给撂下了。这革命委员会想让我们和日本人斗起来,我可不上这个当,日本人要是不肯让出地方来,我就带着你们回广宁去,了不起这革命军的师长我不干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俺怎么滴。”
冯德麟身边的几位部下互相望了望,赶紧便有人出声劝说道:“冯爷也不必着急,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张老疙瘩虽然变了卦,但革命委员会我看不是什么说瞎话的人。他们连日本人都打下来了,哪里会让我们来出这个头。要是他们真想谋害俺们,也用不着每个月发给咱们3万大洋的军饷啊。”
听着部下们七嘴八舌的为革命委员会辩解,冯德麟心里就更憋火了,只是他现在还真有点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革命委员会,咒骂对方的话语是不敢公开说了。
这倒不是几次在战斗中受挫于对方,而是革命委员会还没成什么气候就敢同日本人打,甚至于还击败了对方。虽然日本人和某些朝廷官吏并不承认失败,认为这不过是暂时的撤退。但是对于东三省的民众来说,抓获了这么多清军和日军俘虏,还缴获了许多日军丢下的大炮和弹药,这样都不算革命委员会胜利,那么朝廷此前几十年对外作战的结果又该怎么算?
东三省的民众因为新移民较多,平日里颇有些匪气,所以参加胡子的年青人很多。但是作为新移民这个群体,他们总体上对于中央政府还是保持着一种令人意外的服从性。和南方革命党人动不动就要光复、独立本省,以此号召本省民众推翻帝制不同,东三省民众是反对皇帝但不反对中央政府。
因为满洲地区面对俄日分割侵略的外部局势,和清廷表现出来的无能,使得东三省民众认为现在的皇帝或是朝廷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因此必须要更换皇帝或是干脆换一个中央政府上来。但他们同样也反对南方革命党人那种动不动就鼓吹各省各自独立,大家自顾自己的联邦主义,那样的话还不如保留满清朝廷,至少东三省还能在一个中国的名义下抵抗日俄的侵吞。
不过现在么,革命委员会的崛起,对日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使得满洲地区有了摆脱被日俄瓜分的可能,东三省的民众顿时都成为了革命委员会的支持者。即便是原本对于革命委员会还颇有微词的地方士绅,现在都已转变态度,开始积极向革命委员会靠拢了。
就算是冯德麟、张作霖聚拢来的胡子们,在日军从四平败退后也都认为满清气数已尽,也许革命委员会真有坐龙庭的天命。这也是冯德麟、张作霖不得不接受革命委员会招抚的重要因素,他们要是继续站在朝廷和日本人这边,这些胡子们恐怕是要背弃他们了。
唯一让冯德麟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他和张作霖商议,即便接受了革命委员会的招抚,他们也是听调不听宣,争取先占住一块地盘观望形势发展再说。但是冯德麟才刚跑来锦州,按照革命委员会的指示接收京奉铁路关外段的保卫工作,那边张作霖就跑去新民府真心实意的投靠革命委员会去了,这就让他有些独木难支的感觉了。
颇有些心灰意冷的冯德麟此时已经失去了兴致冲冲过来接收地盘的热情,心里反复寻思着是不是带人跑回老家广宁更安全些。不过那样的话,他也就别指望从革命委员会那里得到什么补贴了,而没有了这些补贴他可养不起手下这六、七千人马。
只是就在冯德麟在雪地上来回踱步的时候,一行数人从军营内走了出来。冯德麟停下脚步定睛望去,发觉是自己派去和日本人联络的部下李子阳陪着几个日本军人走出来了,看着李子阳脸上一脸轻松的样子,他总算松了口气,看起来交涉的结果还不坏。
出营的日本军官在冯德麟面前停了下来,对着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串日语,就在冯德麟身后的部下正忙着向一旁的翻译询问这日本军官说的啥时,冯德麟有些失神的对着部下们说道:“他说,要我们给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行李,另外还要我们和他办理交接手续,从此此地铁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是我们的责任了。”
这位日本军官向冯德麟交代完毕之后,就带着部下返回了军营,守在营门口的两名哨兵也在他的命令下撤离了哨岗,望着这些日本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终于有人忍不住兴奋的说道:“到底还是得跟着革命委员会干啊,这要是跟着朝廷,这些小日本啥时候能这么和气的对咱。”
听着身边一群部下们的附和声,冯德麟突然就有些不快了起来,明明他才是这些人的老大,何以现在人人都在夸革命委员会的威风,这不是吃里扒外么。他一边在心里想着,难道张老疙瘩又对了一次?一边却拉下了脸对着部下说道:“还他娘的楞在这里吹什么风,老八、老九,你们带人去接了哨位,顺便和日本人点验了交接物资,可别给我丢脸,要不我非把你们吊在营门口吹风不可……”
被冯德麟念叨着的张作霖,此时正在新民府的革命委员会驻地内,等待着被张榕接见。革命委员会的驻地边上就是新民公学堂,此地为革命委员会光复后,新民公学堂就被奉天革命委员会主席张榕下令改为了新民师范学校。
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张作霖对于新民府自然是不陌生的,不过对于革命委员会这个团体来说,他又觉得自己总是在雾里看花,看不清这个团体是怎么强大起来的。即便是拿着过去自己的生活阅历经验,他也是无法理解这个看起来总是喊着不知所谓的口号的团体,是怎么干翻了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朝廷和地方官府,又是怎么把那些不可一世的日本军人给打的掉头逃亡的。
当然他能够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跟着冯德麟南下锦州,接受辽河以西十六县的地盘,并不仅仅在于革命委员会能打,而是在于革命委员会证明了自己的武力之后,居然不着急和日本人言和入关,反而摆出了非要收回南满日人特权的姿态。
对于张作霖和许多人来说,革命委员会的这个决定是真的出乎意料的。这仗打到了现在,革命委员会已经竖立了足够的威望,此时革命委员会即便丢下关外全师入关,也没有人会指责什么。毕竟在中国历史的传统中,先取中原奠定新朝的国基乃是开国君主的首选,边疆的土地完全可以待日后再收复。
因此在革命委员会击退了四平日军之后,张作霖已经做好了接受革命委员会的招抚,然后为王前驱入关征战,看看能不能在新朝为自己搏一个地位出来了。但是革命委员会以辽河为界,将辽河以西交给他和冯德麟,自己全力和日军争夺奉天地区的做法,却是打破了张作霖的盘算。
一开始张作霖觉得革命委员会这些人是志大才疏,搞不好是袁绍、董卓之流,恐怕是难以接受清廷被推翻后的天命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奉天百姓对于革命委员会的归心,他突然才想明白革命委员会不着急入关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东三省的老百姓就认为革命委员会不会抛弃他们,所以才能让革命委员会一下聚拢住了东北的人心。
特别是革命委员会提出一定要收回满清割让给日本在满洲的特权,收回南满铁路,收回大连及旅顺租借地的宣传,一下就把东三省的人心给拉住了。现在就连胡子内部都有听不得说革命委员会坏话的人了,反对革命委员会的人都被打上了亲日汉奸的头衔,这也就使得之前还对着革命委员会的政策指手画脚的士绅、地主们,现在也只敢把矛头对向了地方上支持革命委员会的官员和农会,而不敢再直接批评革命委员会本身了。
张作霖的政治嗅觉可比冯德麟好多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革命委员会虽然将辽河以西十六县丢给了他们,但是这块地方基本没有拓展的余地,他和冯德麟不过成为了革命委员会和北洋集团之间的缓冲地区,只要哪一方有所动作,他们都将被迫走上前线。
这也就意味着革命委员会根本没把他们当成自己人,如果革命委员会把辽河以东的人口消化下去,又真从日本手中取回了南满铁路,那么革命委员会必然是要对付他们这些不可靠的半独立势力的。
张作霖只是衡量了一下,革命委员会虽然走的是最为艰难的一条路,但只要真的走通了这条路,天下基本没有什么势力再能挡得住对方了。北洋在关内虽然耀武扬威,但是对外连日本人都不敢惹,投靠过去显然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更加上北洋用人自有体系,他这样的外系人物也很难出头。
所以在思前想后了几天,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全面投靠革命委员会,希望能够完全的融入到这个大有前途的团体当中去。他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怎样,加上又错过了革命委员会最容易接受外来势力的时候,因此未必能得到北满出身的革命委员会委员们的待见,于是在打听到奉天革命委员会在新民府成立,委员会主席又是奉天人张榕,就不顾一切的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