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方向之后,接下来的细节讨论上,各位委员们总算可以发挥出自己的看法了,在数年的工作之中他们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已经不再像革命之初那么天真而幼稚了。
五月十五日,共和党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关于革命委员会在战后的路线问题讨论的第三天,一个意外的消息打断了会议。克拉辛代表俄共布向共和党中央传达了一个突发事件,捷克军团在西伯利亚铁路沿线叛变了。
这个消息让共和党各位中央委员们都感到很愕然,会议室中宋云桐当即就向克拉辛发问道:“捷克军团怎么会叛变?已经进入我国境内的近1万捷克人都很安分守己,我从来没有收到他们有什么闹事的举动,明天就是第一批捷克人上船返回欧洲的日子,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叛乱?这没有理由啊。”
克拉辛瞧了宋云桐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吴川诚恳的说道:“现在的事实就是,捷克军队在车里雅宾斯克车站袭击了当地的苏维埃,并处决了苏维埃的部分成员。而从萨马拉到伊尔库茨克的铁路沿线城市都有着捷克军队的驻扎,除了乌法被工人国际师所控制外,其他城市都有被捷克军队攻击的危险。
当然,人民委员会现在最为担心的还是,西伯利亚的反动势力和帝国主义会借助捷克军团的叛乱生事。为了防止出现这一状况,人民委员会希望中国同志能够暂时切断赤塔以西的铁路运输,以防止帝国主义把捷克军团绑上对付人民委员会的战车。”
克拉辛的话语不尽不实,就连一向支持俄共布的徐景魁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宋云桐更是直接质问道:“确保捷克军团从东北撤离,这是我们向协约国做出的保证。正因为这一保证,我们才能向贵国输入各种援助,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怎么能够随意的切断中东铁路向俄国境内的运输?这不是等于公然向协约国声明,我们选择了和人民委员会结盟吗?可是我们并没有得到来自人民委员会的任何保证。你们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人民委员会的附庸了吗?”
“人民委员会绝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是秉持着无产阶级的共同利益向中国无产阶级的代表郑重的请求帮助。各位委员们也应该清楚,一旦帝国主义试图从远东向欧俄地区进攻,那么他们必然会图谋控制远东地区,中国必然也是受害者。因此在帝国主义反应过来之前解决掉捷克叛军,消灭帝国主义干涉我国革命的借口,对贵国和我国都是有好处的。”克拉辛诚恳又不失分寸的解释道。
徐景魁想了想还是为克拉辛帮衬道:“我认为克拉辛同志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想要支援困在俄国境内的捷克军队,必然要以远东作为后勤基地。以当前远东的人口分布和工业分布,以东北地区作为进攻俄国的后勤基地是最合适的,除非我们向协约国放开东北的铁路网,否则我们迟早要同协约国翻脸,那么倒不如在协约国开口之前解决问题,我们也就不用陷入到这样的困局中去了。”
克拉辛对着徐景魁微微颔首表示感谢,但他并没有继续出声,还在等待着其他委员发表意见。很快朱和中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便我们切断了铁路,那么人民委员会究竟能在多短的时间内解决捷克的叛乱部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不是把西伯利亚的大部分武装力量调去了察里津,正在打通通往巴库的通道吗?
假如西伯利亚地区乱成了一团,而你们又没有短时间内平息下去的能力,那么协约国的压力就完全转移到了我们身上了。我们现在虽然以军事演习展现了力量遏制了日本人的野心,但是如果让日本人找到了借口,并获得了协约国的支持,那么我们并不能保证日本不会做出某些不理智的行动。”
对于朱和中的问题,克拉辛一时也很难回答的出来,因为他现在对于国内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准确。自从人民委员会和德国签署了和平协议之后,俄共布在俄国的统治就开始遭到了那些想要把战争继续下去的人群的挑战,毕竟十月革命本就不是一场准备充分的革命。
参加十月革命的各阶层,并不是因为向往着共产主义而加入的革命,而是对于临时政府的失望加入的革命。而除了底层的民众真正的厌恶了战争之外,中上阶层还在试图留在协约国的团体内,拖到战争结束,来一个不胜而胜。就连俄共布内部,同样有人以为退出战争是便宜了德国人,所以俄国不应当给德国割地赔款以换取和平。
更何况,和平协议签订之后,除了奥匈帝国真正的遵守了协议,主要是奥匈帝国内部已经濒临解体,已经无力再对俄罗斯图谋什么了。德国和奥斯曼帝国并没有遵守协议完全停止进攻,在人民委员会宣布解散前线俄军之际,德国在乌克兰,奥斯曼在亚美尼亚,都采取了不同程度的进攻行动,试图从俄罗斯割下更多的领土。
因此,和平协议虽然让德国停下了在东线的全面进攻,但是人民委员会也遭到了十月革命以来最大的信任危机,质疑人民委员会签署的和平协议的,不仅仅有资产阶级自由派分子,也包括了一部分左翼民族主义分子。
而俄共布的党员数量,也对于俄共布的执政形成了障碍。基本从二月革命到十月革命这段时间,俄共布的党员人数翻了十倍,但是相比较起俄国的人口,俄共布党员的数量依旧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字。各地苏维埃的中坚力量,还是当地的工人和士兵代表,特别是后者由于同乡村的联系,使得士兵代表又几乎成为了农民的代表,当然这里的农民是指半自耕农以下的阶层。
虽然十月革命之后,俄国的无产阶级已经完成了两个任务,夺取政权,镇压剥削阶级的反扑,但是俄国无产阶级还面临着一个最为根本的任务,恢复俄国的经济。
就在上个月,列宁就社会主义革命当前的基本任务做了阐述:在一段时间内把自己的力量集中到社会主义革命最重要和最困难的方面,即集中到组织任务上来。提高劳动者的自觉纪律,以及同混乱和组织涣散现象作无情的斗争。
列宁也向党内承认道:“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的和平不稳固,除了资产阶级反革命分子及其应声虫外,没有一个头脑健全的政治家会想要恢复军事行动。
而和平的不稳固,是由于东西两面同俄国接壤的、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帝国主义国家里,主战派随时可能占上风,俄国的暂时虚弱使他们跃跃欲试,仇视社会主义和酷嗜抢劫的资本家们也在怂恿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帝国主义列强之间已经白热化的纠纷,对于我们说来,才是实际的而不是纸上的和平保证。这种纠纷一方面表现在西欧各国间的帝国主义大厮杀在重新进行,另一方面表现为日美争夺太平洋及其沿岸地区的霸权的帝国主义竞争极其剧烈。
正因为如此,中国无产阶级力量对于俄国来说是不可缺少的帮助。一旦让帝国主义控制了中国,俄国的东方就出现了真正的威胁,那么我们就必须从西面、南面抽调出大批的军队去抵抗东方帝国主义的入侵。
很明显,我们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正处于极不稳固、十分危急的国际环境中。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利用客观条件的凑合给我们造成的喘息之机,医治战争带给俄国整个社会机体的极其严重的创伤,发展国家的经济。不这样做,就谈不到使国防力量真正有所增强。”
人民委员会交给克拉辛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也要让革命委员会替俄国挡住来自东方的帝国主义干涉,也是希望能够借此令革命委员会表明自己的立场,从而替人民委员会分担来自帝国主义的压力。
在革命委员会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之前,人民委员会自然不会让中国军队进入西伯利亚地区帮助自己平息叛乱。但是至于人民委员会能否在短期内解决捷克叛乱军队的问题,克拉辛现在也是毫无把握。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吴川终于出声了:“不管人民委员会能否及时平息捷克军队的叛乱,我们也会对中俄边界采取控制措施,以防备溃败的军事人员逃入国内,从而对我国边境的安全造成威胁。
不过,我并不赞成突然截断中俄之间的铁路交通,这只会让帝国主义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在西伯利亚地区爆发了一场不能在短期内平息的军事叛乱,反而会加速帝国主义的决策速度,对于中俄两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我以为当前最为要紧的就是,控制住铁路电报网络和对于西伯利亚兵变的新闻报道,我们应当引导并控制舆论,从而迷惑帝国主义对于这场兵变的判断。此外,宋云桐委员和朱和中委员,我希望你们对国境内的各捷克营地加以消息封锁,并加快安排他们上船,捷克军团在东方没有根基,只要他们的人数降低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不可能继续同人民委员会对抗下去。
至于克拉辛同志,我希望您立刻同莫斯科取得联系,我们需要对于这场叛乱更为详尽的情报,而不是简单的请求。另外我以共和党的名义向俄共布提出建议,对于捷克叛军应当同时采取军事打击和政治解决的办法,捷克人在东方孤立无援,假如不能给他们以出路,只能逼迫他们拼死抵抗,这对于苏维埃俄国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希望能够派出人员参与到同捷克军队的谈判当中去。”
克拉辛瞧了一眼其他共和党委员,发觉他们都沉默了下去,显然是认同了吴川所下的决定,他只能点了点头回道:“我现在就去给莫斯科发电,把您的意见转交给列宁同志……”
在克拉辛向莫斯科发电的时候,捷克军团的叛乱正在进一步扩大,西伯利亚地区的有产者找上了捷克人,在他们的引导下,捷克军队很快就攻下了西伯利亚铁路线上的鄂木斯克和彼得巴甫洛夫斯克。
西伯利亚哥萨克阿塔曼伊万诺夫·李诺夫上校在捷克人的帮助下控制了鄂木斯克之后,便宣布服从于“西伯利亚地区议会”。
捷克军团第1师的师长斯坦尼斯拉夫·切切克也对着部下们宣布:“我们的队伍是协约国联军的前卫,我们的唯一目标是与俄国人和我们的盟友合作,在俄国重建反德战线。”
乌法以西,伊尔库茨克以东,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反布尔什维克运动。萨马拉到乌法之间地区的反布尔什维克力量也在蠢蠢欲动,一时之间俄国东面突然就危急了起来。
对于东面出现的这一变故,还引发了布尔什维克内部的争斗,主要是托洛茨基和斯大林之间的互相攻击。本次捷克军团的叛乱既是偶然事件引发的,也是必然的结果。
按照捷尔任斯基向列宁的汇报,由于托洛茨基试图在东欧,特别是奥匈帝国内部挑起革命,因此就安排了匈牙利共产党员贝拉·库恩说服奥匈战俘参加革命,在托洛茨基看来捷克军团也应当回国参加革命而不是前往协约国加强协约国的力量。
但是托洛茨基显然没有搞清楚捷克人和匈牙利人对于奥匈帝国的不同情感,对于匈牙利人来说,奥匈帝国是被视为祖国的,虽然匈牙利人认为自己应当在帝国内享有更多的权力,但并不希望奥匈帝国解体。而对于捷克人来说,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并不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在协约国给予了承诺之后,他们就更加认为捷克应当从奥匈帝国独立出去了。
因此匈牙利战俘看捷克人,就像看待背叛了祖国的叛徒;而捷克人看待匈牙利人,则是把他们当成了压迫捷克民族的日耳曼人的帮凶。于是,让匈牙利人去劝说捷克军团参加革命,反而激发了捷克民族主义者的不满情绪。再加上,为了防止捷克军团叛变和俄国糟糕的铁路调度,超过4万人的捷克军团被一点点的分割在了西伯利亚铁路沿线,他们的供给又不能及时供应,于是捷克人的怨气就更大了。
而在这个时候,在车里雅宾斯克车站一列从西伯利亚往欧洲运输匈牙利战俘的列车和前往远东的运输捷克军团的列车停靠在了一起,几名匈牙利人不知怎么就和捷克人发生了冲突,一名匈牙利人向捷克人丢了石头,从而引发了一场几十人的斗殴。
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托洛茨基却以此为借口下令解除捷克军团的武装,这形如把捷克人当成了战俘押解,于是本就怨气十足的捷克人就爆发了。
事件发生之后,托洛茨基怒不可遏,要求地方军队解除捷克人的武装,并惩办为首分子。但是很显然,除了有限的几支军队外,大部分由士兵和工人组成的赤卫队并不是拥有健全组织的捷克军团的对手。这一打,反而把西伯利亚地区的虚弱展现在了捷克军团的面前,从而引发了西伯利亚沿线的叛乱,当捷克人和当地的反布尔什维克分子联系上之后,这场叛乱的规模顿时开始向西西伯利亚和中西伯利亚地区蔓延开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托洛茨基顿时有些傻眼了,他一边组织军队试图扑灭捷克军团的叛乱;一边则昏了头往斯大林头上推卸责任,认为是斯大林带走了西伯利亚地区的骨干军队,才导致了当地的空虚,从而给捷克军团叛乱创造了机会。
正在察里津指挥红军清剿南俄白卫军的斯大林作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口大锅飞到自己头上。他一边向莫斯科发电报解释自己从西伯利亚抽调兵力的正当性;一边则向列宁控诉,聘用不可靠的白军军官担任军事专家,才是导致西伯利亚白卫军和捷克人互相勾结叛乱的原因。而这一政策,正是托洛茨基用以重组红军的主要手段。
左右手的分裂,对于列宁来说是不愿意看到的。他很清楚,不管支持哪一方,都将会损耗俄共布内部的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