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之后,徐树铮就换上了外出的衣服,一套藏青色的长袍马褂,装扮的像个本地富家子弟一样,然后就出了门。
虽说保定城内现在到处都是灾民,但是城内烟花柳巷的生意倒是越发的兴旺了。徐树铮离开了住所之后,便带着1名随从去了保定城东北角的东升街。
这条过去都是道观寺庙的大街,在四国联军侵犯保定时被烧成了白地。到了光绪三十一年时,当时的保定工巡总局督办拿出了20万两白银,在这片白地上修建了平康里八条胡同,从此就成为了保定私娼妓院的集中区。
徐树铮进入头条胡同时,就看到平康里外边一群龟公老鸨正在路边挑拣着卖身的女子,从八九岁到三、四十岁都有。这次受灾的人群实在太多,八九月和十月的两次大水,使得许多农田完全绝收,连自救都做不到了,许多人家即便从水灾中逃了性命,但是也彻底沦为赤贫户了。
这些逃入保定的灾民,除了极少数可以投亲靠友的,剩下的大部分人就只能卖儿卖女了。因此以往都是偷偷摸摸的由人牙子带入平康里出卖的女子,现在都成了在街边任人挑选的大白菜了。
看到这副场景,徐树铮并没有生出什么对灾民的同情心和对于曹氏兄弟救灾不力的愤恨,而是有些感慨于革命委员会雄厚的实力。虽说十月的大水主要受害区域还在南面平原地带,但是把持了津浦铁路的革命委员会,同样有着不小的受灾区。
从沧州到天津段,现在也是一片水乡泽国。但是革命委员会在八、九月份对治下的地区进行了既有效的赈灾和组织自救行动后,今次十月大水再度冲毁了灾区的补种粮食,革命委员会居然能够再一次快速调动起物资,对这些灾区民众进行救助。
徐树铮是个军人,他从革命委员会的这些赈灾行动中看到的不是对方的富有,而是一套极为高效的组织办法。假如革命委员会输送的不是赈灾物资,而是军事装备的话,那么正处于灾区之中的北洋第三师几乎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毕竟革命委员会一直都在保证受灾地区的交通畅通,而驻扎在保定及周边的北洋军只是蹲在城里维持社会秩序,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爆发战争,第三师都不知道能否在战争爆发时集结起来。哪怕能够集结起来,第三师也不可能集中起足够的物资供应军队的消耗的。
因此,这趟保定之行令他更加不看好曹锟能和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革命委员会对抗下去,在曹氏兄弟覆亡之前,他需要赶紧拉出第三师的一部分力量,免得被革命委员会整个吞下去。
徐树铮一边想着,一边便跨进了天庆班的四合院。一进门就有龟奴上来伺候,徐树铮也不应他,只是问道:“王旅长到了吗?”
这名龟奴倒是灵醒的很,马上就答道:“王旅长正在白凤仙的院子里,我给你领路……”
徐树铮来这里见的是第三师补充旅的旅长王承斌,这个王承斌是保定速成武备学堂出身,1909年进入军队,担任过禁卫军排长、第三镇三等参谋官,第三师第六旅第十一团团长等职务。应该来说,他的资历要比同岁的吴佩孚更光鲜一些。
吴佩孚虽然读过开平武备学堂,也就是保定速成武备学堂的前身,但是在开平武备学堂前往保定之后就退学报考天津陆军警察队去了。
但是在第六旅旅长空出的时候,王承斌居然没有竞争过半路出家的吴佩孚,再加上辛亥革命爆发时,王承斌因为出身禁卫军被拉拢进了宗社党,吴佩孚多次劝曹锟借此机会开除王承斌,因此王承斌和吴佩孚之间的矛盾就越积越深了。
徐树铮这次南下保定,其实就是为了拉拢王承斌,至于张敬尧、杨绍寅劝说曹锟自动下野的计划,他从来就没想过会成功。要是袁大总统的身体健朗,也许曹锟还会服从北京的命令,但是眼下袁大总统整日的闭门谢客,哪怕报纸上不断的报道总统得了不治之症,也没见袁世凯出面澄清谣言,大家自然就知道总统的身子骨确实是不大行了。
如果总统之前没有这么多私心,不在北洋内部搞这么多小动作,试图让自己的儿子上位,那么凭借着段总长的威望,北洋团体也许还能继续维持下去。但是现在么,效忠总统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效忠总统的儿子这就是笑话了。
不说大总统的几个儿子都是平庸之辈,就以大总统平生的功绩而言,又有什么资格搞家天下?百日维新的时候他出卖了六君子,辛亥革命的时候又出卖了爱新觉罗氏,可以说大总统生平的权力就来自于两个字-背叛,有这样的先例在前,却要求大家忠诚于他和他的子孙,这不是笑话么?
事实上,如果不是革命委员会的实力太强,大总统搞定了孙文、黄兴这些南方革命党之后,不是一度想要复辟帝制的么。从那时候起,北洋的人心就真的散了。大家总算搞明白了一件事,手里有兵就能挺直了腰杆说话,手里没兵就真得给老袁家当奴才了。
因此,在袁世凯身体不行的消息传出之后,北洋各将领就越发的不肯放松手中的兵权了。毕竟大家都不清楚,大总统去世之后革命委员会会不会动手。要是革命委员会打算动手对付北洋这个团体的话,手里有兵至少还是能够和对方讨价还价,给自己留条出路的。
徐树铮无疑也是这样想的人中的一员,不过他想要的不是出路,而是进身之阶。北洋的没落已经成为了必然之势,因为这场水灾已经彻底暴露了北洋政府的无能。
山东、河北可以说是北洋的根基所在,北洋军队中的官兵主要就出于这两地。可是之前日本借口进攻青岛德军时登上了山东半岛,可北洋政府居然搞出了一个局外中立,这就把山东民众给抛弃了。现在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水灾,又让直隶百姓彻底对北洋政府失去了信心。
在本乡本土都得不到支持的军队,又怎么去和革命委员会去对抗?老实说,革命委员会这些年的作为,确实把战争的条件提高了不少。
过去,不管是北军还是南军,不管是北洋军还是南方革命军,在老百姓眼中只有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分别。只要本地人组成的军队平日里少祸害些乡里,老百姓总是会支持本地军队的,因为外地人组成的军队过境就是一场灾难,这是满清三百年统治带给中国人最为深刻的教训。
像辛亥革命那样,本地革命党人给外地来的革命军带路,完全就是一个奇迹。这种奇迹随着袁世凯窃取了革命果实之后也就消失了,民国的军队再一次恢复了满清时代的特色,把自己的国民视为了可以劫掠的对象。
也只有革命委员会组织的国民革命军,才一直保持着从辛亥革命时建立起的军纪。当然,在这种军纪的背后是同党的领导、扫盲运动、思想教育和充分的物资供应分不开的。因此到了今日,至少在北方民众眼中,国民革命军和其他军队是可以区分开来的了。
比如之前国民革命军进入河南,明明是本地作战的宏威军却享受到了客军的待遇,河南百姓主动为国民革命军带路和传递消息,使得本就装备占优的国民革命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了宏威军。
这也就是北洋各将领觉得大势已去的根源,如果在北洋的地盘上国民革命军都能如同在主场作战,那么大家还能依靠什么去抵抗国民革命军的进攻呢?
如徐树铮这样年纪不大,又觉得自己还有才能的北洋将领,自然是不甘心跟着北洋这个团体一起落幕的,他自然想要顺势进入到革命委员会的体制之内的。当然,不是两手空空的过去重头再来,而是希望带着一部分北洋财产过去,从而在革命委员会中换一个较高的起点。
王承斌和徐树铮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看到对方进门后他就挥手让一旁伺候的白凤仙退了出去,好让自己和徐树铮有个私下谈话的空间。
等到白凤仙关上了房门,王承斌就对徐树铮说道:“又铮老弟,我想了几日了,校长的话我肯定是要听的。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你,不知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徐树铮微笑着说道:“王大哥客气了,要是我知道的,自然是言无不尽。”
王承斌也就不客气的问道:“第一,革命委员会打算给我什么待遇,我投过去总不能比现在还差吧;第二,曹师长对我也算不薄,我最多也就是两不相帮,但不可能帮着他们去打第三师的兄弟;第三,我和第三师的兄弟相处日久,我希望过去之后,不要把我和兄弟们分开……”
徐树铮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王承斌顿时被打断了思路,不由有些愤怒的盯着对方,徐树铮这才停下笑声,对着王承斌说道:“王大哥恐怕是搞错了吧,我这次过来只代表段总长,可不代表革命委员会。
再说了,要是王大哥你能挡得住革命委员会的话,又何必提出这样的要求呢?眼下是人为刀俎,可王大哥却似乎不知道自己是鱼肉啊。
既然如此,我也问王大哥一个问题。这革命军是打过来容易,还是劝说您带着部队投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