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发展委员会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南岗一处私人花园别墅,在经过了一番扩建之后,现在已经成为了哈尔滨仅次于铁路管理局的行政中心。
整个道里区的规划,是以圣·尼古拉教堂为中心,然后城市的五条主干道就从这里辐射向外拓展了出去。圣·尼古拉教堂前的大广场也被称之为中心广场,而中东铁路局和工业发展委员会就位于贯穿东西城区的大直街上,不过一在西,一在东。
在1914年之前,工业发展委员会包括日常工作人员也不过只有3、40人,但是到了1917年,这里的日常办公人员已经超过了300人。这还没有计入,从这里搬离出去的能源委员会、矿产资源管理局和标准管理委员会等部门的人员。
工业发展委员会已经从一开始的工业发展规划处和标准化管理办公室,发展成为了工业资源、能源的调配,劳动力的管理,产业技术的整合和课题研究管理等权力的汇聚之处,简单的说就是革命委员会所营建的工业体系的心脏。
对于主管工业委员会的宾步程来说,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适合自己的工作,虽然这令他开始越来越脱离实际的一线技术岗位。但是能够看到各个工业部门从无到有的建设,并打破外国工业品在中国的垄断地位,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包括宾步程在内的许多理工科留学生们都很清楚,假如没有革命委员会所建立起来的这个工业发展委员会的组织和投入,东三省的工业发展决不会如此迅速的开花结果。而他们最多也就是在某个工厂内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并不能如现在这样从根本上改变整个东北的面貌。
这一点,在他们的前辈身上,和那些被南方革命党人拉去的留学生身上,已经表现的相当明显了。满清倾国之力送出去的留美幼童,虽然在回国后都表现出了卓越的才能,但是他们的能力并没有改变整个国家的面貌,只是让大清多了几条铁路和几条铁甲船而已。
至于那些被南方革命党人拉走的留学生,除了造枪造炮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作为了。等到南方革命党人和北洋集团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这些留学生不是投向了北京做官去了,就是自己开办工厂去了,他们对于南方的社会改变,可谓是微乎其微的。
但是,同样数目的海外留学生在东北组建起了工业委员会之后,整个东北的社会就产生了惊人的变化。也就是在这个改造社会的过程中,如宾步程等人才彻底明白了,工业化不是办一两所学校,一两间工厂,制造一两台机器。
想要让中国完成工业化,需要对旧社会进行彻底的改造。打掉据地为王的土匪和乡绅,确保物资和人员能够自由流动;普及全民教育,以保证工厂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合格的技术工人;限制或消灭地主阶层,从而让农民拥有足够的消费能力,并保证资本投入到工业上而不是土地上。
不做到这三条基本原则,他们在海外所学到的理工知识,就只能作为奇技淫巧,让那些地主乡绅们多一些享受而已,想要改变整个国家就是在做梦了。
毕竟对于地主乡绅来说,他们需要的不是发展而是维持自己的地位,只要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他们其实并不在意由谁来统治这个国家。向满清朝廷交税或是向洋人交税,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只要他们还控制着土地,就能通过土地上的产出来控制土地上的人。
所以,哪怕八国联军或是日本人打进了中国,只要不动自己的土地,地主乡绅们都是愿意同侵略者合作的。这就是为什么英国人要求满清开放口岸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但是法国人试图把广州湾的地主赶走时却遭遇到了激烈的抵抗。
这也是日本发动甲午战争时,举国上下只是谴责满清抵抗不力,对于日本人倒是没什么怨言,甲午之后前往日本留学的中国人还快速增长了。但是等到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在南满开始掠夺土地时,日本人就变得同俄国人一样坏了。
北洋政府解决不了土地问题,哪怕袁世凯和周学熙等有见识的政治精英都看到了中国需要发展工业的急迫性,但是他们自己就是地主中的一员,自然不可能去动摇自己的根本。南方革命党人同样也解决不了土地问题,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在同盟会中遭到激烈反对的部分,就是关于土地改革的。
辛亥革命爆发时宋教仁选择了和南方士绅地主妥协,最终使得南京国民政府失去了民众的支持。而南方士绅很快就抛弃了革命党,选择了更能维护地主利益的北洋集团。
也只有共和党,在同地主乡绅合作推翻了满清的统治和击退了驻扎南满的日军之后,就立刻清理了同自己合作的地主乡绅,从而紧紧的抓住了东北的统治权力。当然,东北有着广阔的未开发土地和吴川从海外筹集了大量资本,为东北的工业化建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也是北洋集团和南方革命党人所缺乏的客观条件。
在加入到革命委员会之前,包括宾步程在内的大部分留学生,实际上就是把革命当成了推翻满清,认为只要推翻了无能的满人统治,国家自然就会变好。
因此许多人对于过于激进的列宁主义其实是不大感冒的,他们最多也就勉强能够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但也并不完全赞成,毕竟许多留学生就是出身于,被列宁认为需要消灭的地主阶层。
只不过,南方革命党人的虚弱和北洋集团的强大、地主乡绅的反动,迫使这些主张改造社会的留学生不得不逃离了家乡,最终都汇聚到了东北。虽然他们对于共和党所主张的无产阶级应当成为国家的领导阶层抱有怀疑的态度,但是对于共和党集中资源发展工业的政策却是举双手赞成的。
而在这种工业化的进程中,通过消灭地主阶层来改造社会的手段,同样也开始为这些留学生们所接受了。通过他们在家乡遭受到的敌视和东北当前的工业发展速度,本就倾向于西洋文明的留学生们,也就彻底抛弃了自己的出身。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成为了社会主义的支持者,事实上这些“工业党人”对于整天想要缩短工作时间提高工资福利的工人,和那些老是想要从国外进口便宜机器,反对增加工业品保护关税的资本家都没什么好感。
对于前者,他们觉得既然无产阶级是革命委员会的领导阶层,那么工人就应该更加卖力的工作,而不是同革命委员会讨价还价。对于后者,这种造不如买的想法,简直就是公然和革命委员会对抗。按照宾步程等人的想法,这些人都应当被逮捕,然后送去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同夏阳很有共同语言。
不过这些“工业党”的想法遭到了吴川和宋云桐的联合压制,吴川倒是很清楚,这种想法继续发展下去就是国家社会主义,最终只会造成共和党的内部分裂。至于宋云桐倒是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认识,不过作为党内保守派的代表,他反对这种把所有权力都集中在某些人或某些部门手中,这显然太过危险。
至于宾步程,虽然倾向于“工业党”的想法,但是他对于政治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是希望工业发展委员会作出的计划不要为其他因素所干涉而已。虽然这使得他进入共和党较晚,在党内的影响力不大,但这也使得他坐稳了工业发展委员会主席的位置。
毕竟以工业发展委员会所拥有的资源,没有人会愿意让一个野心家坐在这个位置上。而宾步程也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充实,虽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他能够看到自己的规划蓝图一点点的实现。
就在他在食堂里吃过午餐,预备返回办公室继续工作的时候,秘书向他转告道:“劳动和经济委员会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说是下午两点有个紧急会议需要您参加。”
宾步程向着秘书点了点头道:“帮我看一看日程,下午两点以后不重要的约会就取消吧,重要的让他们放到晚上或是提前过来……”
劳动和经济委员会虽然是革命委员会的最高决策机构,但是这一委员会的规模并不大,毕竟大多数委员都在其他委员会担任负责工作,这里更像是一个协调各方的中心。
当宾步程赶到了劳动和经济委员会的大会议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了。吴川看到他到来之后,就对着主持会议的宋云桐说道:“人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开会吧。”
宋云桐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工作人员拉上了窗帘,接着就有人放起了电影。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因为吴川的关系,革命委员会对于新事物的使用方式总是领先一步的。比如利用电影机器,把各地的真实情况拍摄下来,然后在会议中播放出来,以给各位委员们更加直观的印象,正是吴川所要求的。
宾步程只是看了几张画面,就辨认出了这应当是直隶水灾的情形,而且应当是最新的。他记得上次放的影片中,至少还能看到一些水位退却的迹象,但是今次这些地方却都成为了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