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平原早早的起来,开始在下落水石洞中生火做饭。他一下子还适应不了山中隐士们日中一餐的习惯,所以教授允许其逐渐加以改变。
早饭后,平原走出飞雾洞,下山前往僰王山镇。
昨日上山时天色已晚,景色朦胧,现在一看则大为不同。但见目及之处,植被茂盛,瀑布碧泉,清幽静雅,满山遍野的楠竹林青翠欲滴,令人心旷神怡。
来到僰王山镇,他找到了那家经常为山中隐士做衣服的裁缝店,量身订制了两件灰色土布长衫。由于午后才可取到衣服,在等待的一两个时辰里,他就随意的在街上溜达,自己在兴文县法院实习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感觉此镇的变化并不大。
中午时分,他找了家小饭馆坐下,并点了几个炒菜,准备喝上两口,以后在山上修行就要清苦了。
一个瘸腿跛脚的老者走进饭馆,要了碗米饭和一小碟咸菜坐在了平原对面,此人看来生活较为拮据,只捡最便宜的吃。
“听口音,老先生不像是本地人。”平原见其穿着破旧的灰色中山装,一副落魄的知识分子模样,于是对其产生了些许同情感。
老者抬起头来,囧涩地说道:“我是僰王山上的修行者。”
“原来您也是一名隐士?”平原闻言肃然起敬。
“嗯。”老者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点了点头。
“老先生若不嫌弃,我们一道吃如何?”平原朝着店家再要了一只酒杯,热情的邀请道,他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隐士修行的情况。
老者欣然答应了,两眼盯着桌子上香气扑鼻的炒菜,深深的嗅了几口,垂涎欲滴。
平原微微一笑,为其斟满了酒,两人边吃边聊。
“我叫平原,昨日刚刚上山修行,请问老先生如何称呼?”平原自我介绍说。
老者呷了一大口酒落肚,正色道:“修行人一般都不再用原来的姓名,叫我‘跛脚隐士’就行了。”
“‘跛脚隐士’?这么称呼似乎有些不大尊重。”平原颇为难。
“无妨,但凡修行者,对世俗礼数褒贬早已看淡了,小兄弟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入了此道儿?”老者疑惑的目光望过来。
“只是厌倦了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想出来透透气,见识一些新的事物。”平原说的也是真心话。
“那你准备在山中的什么地方修行呢?”老者问。
“僰王山飞雾洞。”
“呦,那可是个好去处,不过已经有修行者在里面了吧?”
“是的,我跟着师傅在下落水,听说上落水原来是有人在修行,后来走了。”平原说。
“哦,那我倒是应该考虑也进飞雾洞内修行,换换环境说不定还可以突破瓶颈呢。”老者沉吟道。
“好啊,那我们就是道友了。”平原高兴的说。
“你师父叫什么,在僰王山修行多久了?”老者端起酒杯,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他。
“无灯教授,在飞雾洞中已经好几十年了。”
“那他是释道的哪一家?”
“儒家功。”平原告诉他。
“原来如此,”老者漫不经心地问道:“洞中现在只有你们师徒两人么?”
“还有一位师弟,”平原笑了,“不过才出生没几天,还得我这个大师兄给他喂奶呢。”
“他叫什么?”
“庸儿。”
跛脚隐士在镇上备齐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酒肉熟食,背在竹篓里,然后跟随着平原一起攀山来到了飞雾洞。
下落水石洞内,正在打坐的无灯教授睁开了眼睛,犀利的目光直视着这位不速之客,口中淡淡问道:“道友从何而来?”
跛脚隐士微微一笑:“湘西沅陵二酉山藏书洞。”
“哦,相传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焚书坑儒,京都咸阳儒生惨遭坑戮。有两位‘秃发老儒生’偷偷的将家中藏书从咸阳经河南,水舟陆车星夜南奔,越洞庭沿沅水转酉水逆流而上,把一千多卷竹简藏入二酉山古洞之中。刘邦建汉以后,这两位秃头儒生遂携竹简书籍前去呈献,令满朝文武无不感动。正是‘二酉奇篇人鲜识,焚书翻遣书遍存’,历代文人墨客纷纷前去二酉山仿古朝圣,此事已成为儒学史上的一段佳话。道友既然在此地修行,定是对古今儒学深有见地。”无灯教授呵呵笑道。
跛脚隐士答道:“道友过奖了,不过二酉藏书,对于继承、延续和发展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历史的确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历代朝廷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清光绪年间,湖南督学使张亨嘉奉旨前往沅陵二酉藏书洞树碑立传,至此,中原各地学子每年上山朝拜者络绎不绝。只可惜文革期间,藏书洞遭到了极大的破坏,直到近年来,沅陵县文物部门才开始着手整理和修复的工作。”
“道友似乎对中原历史文化颇为了解,敢问你修道前是做什么的?”无灯教授见此人对儒家先贤多有褒奖之意,顿时心生好感。
“我原来只是一个考古学教授。”跛脚隐士谦虚道。
无灯教授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乐呵呵的说:“老夫无灯,原是北大的历史系教授,咱们算是同行了。”
跛脚隐士拱手施礼:“原来无灯道友出自中原第一学府,我初来僰王山,听说上落水山洞暂时空闲,不知可否就在此隐居修行呢?”
“当然可以,上面的天坑竖洞原有一位秋波老妪在那儿隐修,如今已经离开。道友正好可以在此修行,闲暇时老夫与你谈古论今,岂不快哉?”无灯教授欣然接受,隐士们常年隐居山深之处,时有寂寞难耐之时,若是能有志同道合之人聊天解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多谢无灯道友成全。”跛脚隐士再次拱手相谢。
“道友如何称呼?”无灯教授问道。
“‘跛脚隐士’。”
“呵呵,道友,老夫这就带你去上落水。”无灯教授站起身来,他知道隐修之人大都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因此并不在意。
两人走过天生桥,来到了天坑竖洞。
“秋波老妪在此修行时,就住在上面的凹洞之中,不知道友可否上得去?”无灯教授手指数丈高的石壁说道。
跛脚隐士面现为难之色:“那儿实在是太高了,我看这块大青石还不错,就在此修行甚好。”
无灯教授告辞返回下落水,详细的询问了有关平原与‘跛脚隐士’相遇的细节,心中不由得暗自寻思。此人出现的时机颇为蹊跷,昨日前脚刚刚回到僰王山,今天跛脚隐士紧接着便到了,难道真的有这么凑巧么?回想起昨晚上山之时,自己总感觉身后似有不妥,难道是此人一路跟踪而来?
总之,还得要多加小心才是。
跛脚隐士坐在大青石上,他便是“老白”佘天庭。自从临潼西山之巅的那场恶战之后,费叔被打回了原形,黄老魇则灰飞烟灭,自己终于解脱桎梏,重新恢复了自由之身。
他眼瞅着有良与二丫相互搀扶着走下西山,从此遁隐江湖,而自己却无路可走,于是便又回到了陕西省博物馆,继续从事原先的考古课题研究。同时在第四军医大学把那条残腿安装了假肢,尽管走路还有点瘸,但总算甩掉了拐棍,这都是拜有良那个臭小子所赐,现在想想都来气。
这次因公出差在西安登上了这趟京城开往成都的列车,下车时,他不经意间瞥见了无灯教授怀抱着的那个婴儿,心中不禁一动。就在其擦身而过之际,老白张开嘴巴悄悄的探出他那条灵敏的舌头,果然感应到了一丝奇特的生物磁场,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不会错的,那正是残存的魇气。
这孩子的母亲是一只魇,他断定。
纵观当今世上,雌魇如凤毛麟角般罕见,难道这婴儿是二丫的孩子?自己当年费尽心机从河南驻马店大洪水中找到孕育着的魇胎,然后送去陕西铜川耀县孙家源过胎,成功的培育了二丫这只幼魇,可是到最后却两手空空。若不是在西山之巅头脑灵活,借有良之手除掉了费叔和黄老魇,自己恐怕早就葬身临潼了。
如果真是二丫的孩子,怎可能落到了无灯教授的手中呢,凭二丫和有良的功力,普天下又有谁能敌?难道他俩出事了……
老白从竹篓中取出酒肉熟食,朝着下落水石洞走去,必须先摸清情况后再下手。那个无灯教授看似武功不弱,也颇具心机,而小伙子平原倒是憨厚诚实,并无多少城府,可以套出些东西来。
“呵呵,无灯教授,这儿有些酒菜,你我不如小酌几杯如何?”老白热情的相邀。
无灯教授心道,也好,自己正对其心存芥蒂,借此再深入的了解一下这位跛脚隐士,以防后患。
“求之不得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僰王山中,夜深风凉,正好把酒言欢,有劳了。”无灯教授欣然接受。
老白摊开熟食,无非还是宜宾板鸭和怪味鸡,镇上也没啥别的特产。酒是当地土烧,浓烈呛人,入口火辣辣的挺有劲儿,三个人边吃边聊。
“这个婴儿好似刚刚出生不久……”老白喝了口酒,瞥了眼兽皮褥子上睡觉的庸儿,不经意的说着。
“嗯,才几天。”无灯教授答道。
“他便是我的师弟庸儿。”平原一杯落肚,面色便已经发红了。
老白端起酒杯,眼睛望向了婴儿,口中试探着说道:“无灯道友,你我都是读书人,俗话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可不察啊。”
无灯教授闻言哈哈一笑:“道友差矣,《论语》中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年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这孩子原本是一死婴,被丢弃在医院的垃圾箱中,老夫并非贪一己私利之人,而是动了儒家恻隐之心将其救活,然后带来僰王山中养育的。”
“哦,原来如此,无灯道友果然高风亮节,具大儒之风范,令人钦佩之至,”老白赞道:“若是这孩子的父母得知其死而复生,不知得多感激涕零呢。”
无灯教授回想起自己重手突袭二丫时的情景,心中不禁一片茫然,这只幼魇肯定对自己已经是恨之入骨,希望主人尽快将小活师还给她,这样多少可以平息其心中之怨气。至于庸儿,大家都以为死在了医院里,时间久了,慢慢就会淡忘的。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无灯教授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