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灯教授紧张的盯着手臂上的“白癜风”,眼瞅着白森森的魇晕渐渐的变色了,最后呈现出了幼魇的标识:青、赤、黄、白、黑五色,与五行相对应。
二丫慢慢的收回魇芒,松了口气,这还是第一次给人种标识,心里蛮紧张的。
“多谢主人成全。”无灯教授对着二丫深深的鞠了一躬,态度谦卑。
“别,别这样……”二丫赶紧躲闪,她只想同丈夫孩子好好过日子,才不要当什么“主人”。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如今主人和无灯正是君与臣的关系,岂能僭越?”无灯教授庄重的说道。
有良知道书呆子读书多了大都迂腐,因此也不在意,询问道:“教授如今已与京城大魇断绝了关系,再也无法遥感你的行踪,准备意欲何往?”
“先去僰王山,然后带着徒弟平原远走塞外蛮荒,当然,二丫主人若是有何差遣,无灯定当效命。”无灯教授答道。
“我才没事儿呢。”二丫抱着孩子不在意的说着。
无灯教授深情的望着婴儿,口中喃喃说着:“庸儿,再见了。”
“他叫庸儿?”有良诧异道。
无灯教授面色略显尴尬:“这是给他临时取的名字,中庸之道的‘庸’。”
“哦。”有良心想“庸”是平庸,窝窝囊囊的意思,俺的儿子才不要呢。
“那么,无灯告辞了。”无灯教授最后留恋的看了眼孩子。
有良突然说道:“教授,有个地方人烟罕至,而且生活也还算方便,隐姓埋名修行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地方?”
“湘西沅陵武陵山脉的深处,有一个隐秘的小村庄,名为‘赶脚村’,俺的一个朋友罗柱子家就住在那儿,你可以去找他。此外,罗家父子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你还可以出手相帮。”
有良说:“其实他心里还始终惦记着柱子和已经尸变成为绵尸的吴凤娇两人后来的情况,也不知道成家没有。再就是官府有没有去找过他们的麻烦,自己毕竟把沅陵县公安局屠局长的外甥罗洪毛给杀了。”
“如此,老夫带着平原就去湘西好了。”无灯教授详细的问明了赶脚村的地址,然后向有良夫妇告辞,转身悄然而去。
“教授这人其实并不坏。”有良望着其远去的背影自语道。
他的目光瞥向了长江岸边,那位孤独的老人依旧默默的矗立在江风之中,看上去十分的悲凉。
有良独自走上前去,轻声说道:“黄教授,您还没走啊。”
“星河回转岁月流,宇内寓形八十秋。
忆昔童蒙犹似昨,悲欢历历思悠悠。
双亲养我多劳劬,勤苦工农亦足讴。
愧恨平生效世少,拼将心力为群谋。
少时气岸凌斗牛,万卷披来空自负。
曾未学为如此文,兴酣摇笔龙蛇走。
文山气节董狐管,念想元元未封口。
总是挚情忧国泪,非关傲世妄归咎。
狂生有道出资封,苦学图成盼晚风。
斯道斯文堪扫地,斯才斯技要纳忠。
阅历江河如指掌,青灯埋首忆艰工。
辄从扬子谋江利,忍对黄河哭禹功。
有策犯鳞何足忌?垂危献璞平生志。
此身哪值五羖皮,倘济苍生秦豫冀。
欲趋彤庭奉拾遗,濒临耄耋仍虚迟。
犹龙老去倦勤未,马角乌头肯创思……”黄万里眼噙着泪水,轻声吟道。
有良虽然听不懂黄教授诗中含义,但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他内心无以排解的忧愤与痛苦。
“黄教授,唐贞观年间,蜀王李愔与孙思邈、李淳风等人在都江堰曾经商议过‘水龙斩’,难道就是想要拦腰截断长江么?”有良若有所思的说道。
“哦,果真有此事?”黄万里闻言略显吃惊。
“嗯,”有良点点头,“这是褚遂良《水龙斩破局图》中表露出来的意思。”
“此图现在何处?”
“在俺手里。”
“可以让我看看么?”黄万里问道。
“现在不太方便,等回京后,俺亲自送到您家里去。”有良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随意进出《敦煌夜魇图》。
“那好吧,你到清华园随便问人打听黄万里教授的家,都知道的。”
“嗯,那俺走了。”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黄万里望着有良的背影喊道。
“俺叫有良。”随江风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数日后,无灯教授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僰王山。
飞雾洞中默默隐修了数十年,也没有最近这半月里来对自己的触动大,简直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他第一次对幼小的婴儿产生了感情,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甚至开始怀疑孔子在《论语》中所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说法。尽管庸儿不停的屙屎屙尿,但闻着却一点也不臭,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多少年来,自己身上始终压着“魇晕标识”这块沉重的大石头也终于被掀掉了,虽然代之以李二丫的幼魇记号,但他确信有良夫妇俩心地善良,是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平原,老夫回来了。”刚一踏进下落水石洞,他就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
“师父……”平原惊喜地叫道:“您老人家好像很开心呢。”
“没错,”无灯教授呵呵笑着,“收拾东西,明日你我师徒离开僰王山前往湘西。”
“师父,去湘西干嘛?”平原诧异道。
“嗯,我们到武陵山中去修行。”无灯教授说着“噗”的发了个屁,呼唤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那些铁甲大军。
随着“窸窸簌簌”一阵响动,从石洞的孔隙中涌出成百上千的屎壳郎来,分别了十余日,又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儿,个个都欣喜莫名。
无灯教授一撩长衫,蹲下排了几粒金灿灿的粪球,微笑着瞧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抢食。
“它们的体内已经蕴含了充足的浩然之气,所以要将其一同带走。”无灯教授自言自语道。
“师父,带屎壳郎去湘西?”平原感到难以理解。
“嗯,为师在想,完全可以将它们训练成儒家蛊虫,温文尔雅,纵横捭阖,进退有据,完全有别于苗疆的那些邪恶毒蛊。”
“真的可以么?”平原表示怀疑。
“当然可以,万物皆有灵气,一只吸血的虱子都可以修成人形,同样是昆虫,屎壳郎为何不行?”无灯教授心中满怀信心。
两人当晚饱餐一顿,次日一早便收拾行装启程。
无灯教授将自己的衣箱腾空,下落水的全部屎壳郎装进去刚刚好,衣物等则打了个大包袱加上衣箱,由平原用扁担挑着,一路走下了僰王山。
“庸儿,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无灯教授最后留恋的望了一眼僰王山,转身离去。
回到京城后,有良夫妇在家中安稳了数日,没有人来打扰,每天侍弄着孩子,倒也其乐融融。
这一日夜里,有良取出《敦煌夜魇图》画轴,平铺在床上,夫妇两人凑在灯光下细瞧。
戈壁滩上,有好些尸虫在黄沙丘上打闹嬉戏,巨型虾蟆在一蹦蹦的跳跃,空中飞翔着的一团团如菜籽般的黑色羌虫,将原本毫无生气的画面带来了活力。
一个孤独的身影徘徊在古城门楼下,不时的抬头仰望明月,显得无比的寂寞和无聊,那是葛老魇。
有良纵身跃起扎入了画中,穿过沙丘来到了古城前。
“哎呀,你总算是来了,”葛老魇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哀求道:“有良,困在这里简直憋闷死了,行行好,还是放老夫出去吧。”
“画呢?”有良把手一伸。
“唉……”葛老魇长叹一声,从怀中抽出《水龙斩破局图》画轴递给了他。
“俺正在考虑何时放你出去,嗯,再过些日子吧。”有良微微一笑,抓着画轴一头栽进黄沙里不见了。
葛老魇委屈的呜呜哭了。
天明以后,有良带着《水龙斩破局图》前往位于海淀的清华园,很快便打听到了黄万里教授的住所。
当黄万里见到有良的时候,会心的微微一笑,这年轻人重信守义,实属难得。
当《水龙斩破局图》在桌子上徐徐展开后,黄万里的目光紧紧的盯在上面,口中叹息道:“不错,这就是两千多年前秦国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建造,世界上年代最久远的无坝水利工程,自此成都平原成为了水旱从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
“这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就是李淳风,还有药王孙思邈,僰族的大洛莫,中间的官员便是蜀王李愔了。”有良在一旁指点说着。
黄万里沉吟说道:“此图画风古朴,真实的再现了唐代时期都江堰的风貌,难得啊。”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柄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的观察着。
“这位‘蜀王李愔’手里拿着的像是图纸的卷轴,封面也似乎有字迹,不过看不太清楚……”黄万里嘴里说着。
有良接过放大镜,凑在画面上,李愔的手上握有的卷轴果然有字迹,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他闭上左眼单独以阴眼细瞧,两个古朴的隶书字浮现在了眼前……
“黄教授,是‘浮山’两个字。”他说。
黄万里闻言便是一惊:“你肯定么?”
“没错,就是‘浮山’二字。”有良十分肯定。
黄万里沉默了好半天,最后才缓缓说道:“南北朝时期,梁武帝萧衍在今天江苏泗洪县的浮山峡口建了一座大坝卡住淮河,想要抬高大坝上游的水位淹没被北魏军队占领的寿阳城,这座大坝便称作为‘浮山大坝’。浮山大坝长4000多米,坝高90余米,底部宽度336米,坝顶宽度108米。相比计划中的三峡大坝,坝长2309米,最大坝高181米,坝顶宽度15米,底部宽度124米,差不多浮山大坝体积是三峡大坝的两倍半以上。公元514年开建浮山大坝,两年后于公元516年建成,结果当年八月淮河发生特大洪水,大坝溢洪道泄洪不及而造成了溃坝。一百多亿立方米的洪水形成几十米高的巨浪奔腾而下,结果十多万的南梁百姓惨遭淹死。”